林如茵只是听得见他们的说话，无法看得到他们的表情，但她心里明白充斥在他们父子间的满是火药味的空气。她心里十分难过，为冯啸远，为冯啸远的爸爸……她不知道冯啸远出错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也不知道他的爸爸究竟掌握了什么样的情况。她想事态肯定是很严重的，不然冯啸远也不至于选择这样的路。
冯耀清的头慢慢低下，仿佛脖子无法支撑起沉重的脑袋，儿子是这样的……这样的让他失望吗？感到整个身心由内到外的无力，他张开手掌捂住了脸，也仅仅是一下，他又站起来走到客厅一角的一只柜子里寻找什么。
冯啸远惭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可他也无能为力。爸爸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岁，让他的心里一阵剧痛，他唯有在心里对爸爸说对不起，其它的……还能怎么做？他想了许久还是不能那样去做的，不能把曲承欢暴露出来，他退了让别人去做这件事，那样一切和他无关，也只有这样才行，他只有牺牲自己的仕途，才能保全曲承欢的名声，还有他自己的名声，这是唯一的选择。
原来爸爸是去拿烟，他已经戒烟多年了……冯啸远的目光里含着悲痛却无法制止。冯耀清拿到了烟后返回来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冯啸远的心随着那火光一闪更是撕裂一般的痛，他更恨自己……
真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他不敢更不能……看着爸爸面前腾起一团烟雾，冯啸远只觉得他的灵魂被这一团烟雾带走，整个人成了一副躯壳。错了……错的无法弥补，这才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爸爸老了，无法在庇护于你，你的事你自己处理……”随着一团烟雾，冯耀清的话缓缓出唇，“我也该退了……”
“爸……”冯啸远惊吓于爸爸的话，爸爸对自己一贯要求严格，爸爸老了还受他的牵连……冯啸远真的觉得他十恶不赦，“爸，你一生严格要求你自己，我不能连累你，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我说了我退……”
“我老了，都无所谓。关键是你，如果你确实有错，就算你退了你良心安宁吗？做人要做无论走在哪儿都坦坦荡荡的那种……你懂吗？更关键的，如果你确实是错的，你退了那错就消失了？不会……就算没有人追究你，你的良心也会追究你的，那更是一种痛苦，更是一种灾难。”冯耀清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出，他的痛苦也是没人知道的，一生在仕途中打滚，在宦海里浮沉，他也错过，他是精明的人，他也是想办法掩盖他的那些错误的，但掩盖了表面掩盖了别人的耳目掩盖不了自己的良心，如今老了，他说出来，希望儿子能够真正懂得。
爸爸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记重锤敲击在冯啸远心里，他明白只是爸爸的肺腑之言，爸爸是希望他活得光明磊落不要有遗憾。可是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的事，他的精神防线在爸爸的痛苦中全部崩溃：“爸……其实，我……我也是受害者……”
林如茵徒然一惊，冯啸远的话吓了她一跳，她对这个世界不懂，更不懂官场的尔虞我诈。她知道她的本性，她对那一套是淡漠的，还记得上一世中，贾宝玉之所以对她那般情深也与此有关——贾宝玉不是要求上进之人，看不惯官场中的暴戾和黑暗，她从来不去要求他什么，所以他在湘云劝说他留心“仕途经济”大事时，他说“林妹妹从来不说这混账话，不然我早和她生分了。”到了这一世，她又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对这些就更不关心，但这一世和那一世显然有很多的不同，女人尚且参与社会工作，何况男人？
他所说的“我也是受害者”让她心头骤然惊跳……
“……我确实不知道我们是被人在饭菜里做了手脚的，那时……”冯啸远羞愧，惭愧……“我自己无所谓，可是承欢……我总得为她着想，所以哪怕我掌握了所有的证据也不能了。到今日……爸，你说我该怎么办？”
冯耀清震惊，这种事，竟然有这种事……难怪儿子不要他的职位，而他又怎么帮到儿子？他的手一点点抖着，终于还是还是说：“人家既然用了这种手段，是那么轻易放过你的？你想过没有，别人是可以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但到了那时你的秘密他们会为你保守？你已经是人家的筹码了，无论怎样你都脱不了身了，那种事……还有承欢，你没有责任？无论怎样你都有责任。”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爸……你让我怎么办？还有，知道我这次的车祸是为什么吗？本来我是去如茵家接如茵的，结果接到承欢的电话，她说她……她怀孕了……”
冯啸远的声音低下去，客厅里没有了声音。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这话从冯啸远嘴里说出来林如茵感觉到浑身冷透天旋地转，怪不得冯啸远喝醉，怪不得曲承欢在知道他出事以后半夜都赶回来，怪不得……原来这样……
突然眼前一黑，所有的光线一下子不见，林如茵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眼睛看不见了？只听客厅里传出声音，“咦，怎么停电了，是哪里出故障了吧？”稍微适应一下，林如茵眼前的黑暗没有那样浓烈了，她的目力极好，所以还是摸索着慢慢地回到了孩子的房间。
她的视力强于普通人，所以影影绰绰的可以辨别的到那儿是那儿。走到孩子的小床跟前，看到孩子依旧睡的很好，她伸出手轻轻地在孩子脸上抚摸了一下，孩子的脸颊十分软嫩，给她一种圣洁的感觉。昏暗中，影影绰绰的望着孩子的脸，林如茵突然想哭，为什么会是这样？她又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地？还有，怎么才能够不动神色地暗中帮到冯啸远？
沉思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林如茵听到外边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还有一束光亮从玻璃窗中映照进来。她微微一惊，忙走到床上躺下，佯装熟睡，好像外边的人可以穿门而入看到她一样。
门外的人显然没有穿门而出的本领，所以在推了一下门发现是锁着的以后，轻轻地敲击起来：“如茵，醒醒……突然停电了，我给你拿来蜡烛，半夜孩子醒来喂奶要灯的。”
他一边敲门一边解释，分明也是怕林如茵不给开门，林如茵顿了顿，毅然坐起来去为他打开门。冯啸远一只手里拿着手电筒，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两只红色的蜡烛和一只打火机，进门以后他把蜡烛放在柜子上一只，用打火机点燃另一只，手里举着这只蜡烛四处看，寻找可以安放的器具。恰好床头柜上有一只小口径的瓶子，大概是金菊用过的，林如茵拿过来，结果冯啸远手里的蜡烛插在瓶口，有放到了床头柜上。
看惯了亮闪闪的电灯，这只蜡烛的光线昏暗到勉强可以看清人的脸面，冯啸远叹口气，很不痛快地说：“这个时候停什么电啊，提前也没有个通知也好让人准备。”
林如茵很宽容地说：“也许是哪里突然出了毛病。”
蜡烛……通红的蜡烛，顶端的中心一线擎起一小朵昏黄的光焰，醇厚的光，使整个房间有一种穿不透的迷蒙，梦一样。林如茵看着这一只蜡烛，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蜡烛……自从来到这个世上还是第一次用到蜡烛，她喜欢这种带着温馨的暖黄。
房间里没有风，烛头上的那一小朵圆融的光焰却是微微闪烁，不知道是喜悦还是忧郁，有细细的珠泪顺着通红晶莹的烛身慢慢流下，流到瓶身的时候凝结了，是一小片红红的薄薄的红痕。
林如茵望着慢慢燃烧的蜡烛，眼里慢慢浮起深情，洇溢着雾一样的说不出的情愫，这蜡烛，这烛光……在前一世里是最常用的，每晚都有它相伴，她亦在它的陪伴下或咏读或提笔，亦在它的陪伴下和他嬉戏过，更多的是她独对它伤心凄凉，那泪也多如春季霏霏的雨……
她幻想过大红的嫁衣下有她娥眉秀目的一张脸，为他展示绝代风华，他亦在她的面前惊喜，道，“林妹妹，我们以后不分开了……”那时的光景，是龙凤烛台上有着满是喜气的红烛，燃烧着惊心动魄的喜悦，为他也为她。他们的床是雕花的，纹着吉祥如意的图案，和床上大红的并蒂莲被子相互映衬……
可是那样的光景总是没有，最后只剩了她凄凉面对一只冷烛，在它伶仃细瘦的一线光晕里结束了凄凉惨景。
所以，她总是不甘心，她要找到那个人。
就为了和他有那样一天，所以她隐忍，甚至，她也犯了天规用非正常的手段来了这个人间，只是坎坎坷坷，虽是找到了他也……看来也难。
世事难料，她总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的感觉，仿佛那梦还是遥远，哪怕已经和他暗结了同心，可是……光明正大的在众人祝福下被挽在他的臂弯里走上红地毯，在一对轻摇的烛光下温婉相对，绵密细语……能吗？她总是感觉到有一个距离，虽然看得见，可是很远，飘渺……
因此那种惶然的感觉也很重了。
“如茵，你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