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度过了七、八两天高考的紧张与疲劳，终于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总分756分。报志愿时，她没有放眼大城市，而是报了本省一所重点大学的法律系。她不愿意离姐姐太远，她想有时间照顾一下耀宗。入学通知书下来后，青草和香草兴奋得一夜没合眼。这是村里的第一个本科大学生啊，多么荣耀和骄傲，值得全村人自豪。兴奋之余，青草又犯起愁来。通知书上写着人学要带四千元的学费，加上生活费和其它的费用就得六千元。青草算了一下这窝仔猪提前卖出去，至多能卖二千五百元，原来想还一点满粮家的欠款，这样就不能还了。家里留下耀宗下学期的学费，也能剩五六百元。公社被服厂还欠她的三百多元，即使要回来加在一块也差不少。夜里，青草翻身打滚地睡不好觉，香草说，姐，你是不是为我上大学的钱犯愁？青草安慰香草说，你放心吧，姐会有办法的。香草说，要不我去城里打几天工吧，假期也没事干，挣几个贴补贴补。青草说，不行，姐不放心你。我寻思着，你在家里辅导着耀宗学习，我跟村里人去贩莱，这时候地里没活，听说贩菜一天能挣个三十二十的。村里常年蕨菜的一个是玉兰女婿马栓，一个是麻子广林。麻子广林四十多了光棍一人，吃喝嫖赌，人不正经。青草就去找马栓了解行情和贩菜的技巧。马栓是靠贩菜发起来的，他头脑灵活，为人诚实。服了五年菜，二层楼住上了，玉兰也娶了回来，最近又换了一辆农用三轮。青草到了马栓家，玉兰迎了出来。因给满粮说媒不成，彼此见面，话有些生涩。青草说，玉兰嫂，最近好吧。玉兰这才又咯咯地笑起来，说，青草妹打扮的真漂亮，短裤薄衣上身，丰胸细腰象天仙似的。为什么说夏天是女人的世界。青草说，嫂子真会踢巴人，你才象天仙呢。马栓哥昵？玉兰说，在屋里。马栓，快，青草找你。马栓说，进屋吧。青草说，马栓哥，我想跟你学贩莱。马栓说，我现在不拉乡串街了，联系好主户，开车直接送酒店和超市。你没有三轮车怎么贩？青草说，我有自行车，只不过载的少点，挣的少点呗。你开始不是也用自行车贩？马栓想了下说，也行。不过，你用自行车往城里贩，最好是零卖，零卖利钱大，送超市是薄利多销。要不怎么能说是种菜的不如贩菜的，贩菜的不如卖菜的呢。青草问，贩什么菜利钱大？马栓说，那要看季节，如今一年四季都有鲜菜，城里人吃菜讲究，什么缺，什么稀罕就买什么。最近，我们当地的地老虎黄瓜最受欢迎，明天你可以试一试。马栓与青草又谈了一些价格、销售、场地等方面的经验。
青草回家把那辆旧金鹿自行车整理了整理，擦擦油，又把父亲过去赶集卖东西时用的一副旧筐篓找出来。这副旧筐篓两只连在一起，放在后货架上正好一面一只，上面再绑一只偏篓，这样装的菜多，也不上晃。傍晚，青草到马四爷黄瓜地里新摘了一百二十斤地老虎黄瓜装上自行车。依照马栓的指导，晚上泼上清水，第二天不光不跌称，还能增加鲜嫩度。清晨，天刚蒙蒙亮，青草就带着黄瓜上了路。她计算着黄瓜买卖价格，在地里六角一斤摘的，到城里卖九角到一元，一斤黄瓜挣三角，一百二十斤就挣三十六元，卖好了可以挣到四十元。饭水自己带，除了力气没有成本。马家村离城三十多公里，青草进城时刚过七点，正是居民早晨买菜的时候，她来到县城最大的居民区——阳光花园。这也是马栓告诉她的。搬下偏篓，揭开盖在上面的麻袋，把写有：地方特产地老虎黄瓜的牌子挂在车把上。院子里进进出出的男女，有晨练的，有买菜的，有送孩子上学的，看到这样鲜嫩的黄瓜都停下脚步围了上来。一个官样模样的男人，问多少钱一斤？青草说，一块一斤。一旁的女人们说贵了点，其它地方八角一斤。青草说，我们这是正宗的地老虎黄瓜，又是现摘的。官样男人说，这黄瓜品质好，鲜嫩可食，给我称上五斤。官样男人扔给青草十元钱，说不用找了，明天再称五斤。另一个男人开玩笑说，老哥挺大方啊，这姑娘更鲜嫩你吃不吃？青草听到这些话，脸上热辣辣的。她想起马栓说的，市大了什么牲口也有，听着权当没听着，提防着点就是了。官样男人一称，其他人也跟着称了起来。饭前饭后的时间，一百二十斤黄瓜一卖而空。一个老太太问，过午还来不来？青草说，回去现摘来不及，明天早晨再来。青草第一天卖黄瓜就这样顺利，心里很高兴。她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拿出馒头和水，匆匆地吃完，就往家里赶。晚上算账，一百二十斤黄瓜不仅没掉称，还涨了两斤，退去成本，净赚了五十元。
第二天，青草又是那个时间来到阳光花园。来往的居民认识她，又围过来。大家议论着褒贬着，说这黄瓜是正宗的地老虎黄瓜，香甜嫩脆，只是价格有点高，超市才卖八角五一斤。青草没反腔，仍按一元一斤卖。青草注意着昨天给她十元钱只拿了五斤黄瓜走了的官样男人，想把欠他的五斤黄瓜给他。今天开始卖得很快，但不如昨天顺利。青草想，也可能是因为价格原因吧，直到上班的都走了，筐里还剩下二十来斤。青草又等了一会，只有几个孩子零零星星地买个一根两根的生吃。青草想到别的小区卖完剩下的这些。她把剩下的黄瓜拾进偏篓里，推车要走，那个官样男人走了过来。青草说，领导，昨天欠你五块钱黄瓜。官样男人说，算了算了。还剩下多少没卖完？青草说，不多了。官样男人一边看偏篓里的黄瓜一边溜溜勾勾地看青草，青草感到很不舒服。官样男人说，我都要了。他递给青草二十元，说，你吃点累给我送到家里去。青草说，我这里有几个袋子，给你装进袋里你自己带回去吧。官样男人色迷迷地看着青草问，姑娘，想不想当保姆，我家需要个保姆。青草说，我是农村人，在家里种地。官样男人说，我出的钱多，不包括别的服务，光收拾家务每月千元，加上别的服务每月三千元。他把别的两个字说得又慢又重。青草明白他的意思，有点讨厌他，没回声。把黄瓜给他拾进袋里称了称，说二十一斤，昨天欠你五元，找你四元。趁青草找钱时，他伸手在青草乳房上抓了把。青草气得骂了一声流氓，把四元钱扔在官样男人脸上，推车向着有人的地方走去。
青草出了城，在路边的树旁下了车，委屈地掉了几滴泪，饭也没吃就往家赶。半路上看到马栓送完菜往回返的车，叫往后，把自行车搬进车斗，一起回家。马栓问了她这两天卖菜的情况，说，你光在一个地方卖不行。做小买卖就象打兔子，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要比兔子心眼多才行。
青草卖着黄瓜，边观察边总结。她看到在一个地方卖不如流动着卖，流动着卖价格可以浮动。论斤卖不如论根卖，一根两根的黄瓜谁再去称称。有一次她路过高中学校门口，发现学生放学后一齐出来买东西吃，连咬加吞的象饿急了眼的小猪崽。她把黄瓜卸在学校门口，学生们一窝蜂似的围上来，大的三角，小的二角，这个两根，那个三根，很快一车子黄瓜就卖的差不多了。回家一算账，比论斤卖多卖出二十多元钱。青草在卖黄瓜时又看到城里卖煮玉米和煮花生的，一问价比卖黄瓜更挣钱。回家后，就吩咐香草带着耀宗到自己地里去掰玉米刨花生，晚上回来放上大料和盐把玉米花生煮熟，第二天到城里卖。八月中下旬的花生玉米，正是煮着吃的好时候，青草用筐篓带着塑料袋煮玉米一塑料袋煮花生，天天一卖而光。经过二个月的折腾，青草脸瘦了一圈，皴黑的脸失去了光泽，嘴唇干裂，身体过度疲劳，有时推自行车走都吃力。香草和耀宗劝姐姐不要再去卖了，累垮了身体没人照顾。青草说，这么好的行市，卖一点赚一点，等你们上学了，姐就歇歇。
一天早晨，天阴得很重，青草骑着自行车带着玉米花生进城，走到半路上，突然刮起西北风。青草顶着风蹬会，下来走一会，汗水湿透了衣裳。青草实在没有蹬车的劲了，想顺风回家，又舍不得。这是钱啊，香草上大学定要让她带足钱，决不能让她在学校里受窄巴失面子。她咬着牙骑上自行车吃力地向前瞪着，头一晕，眼前一黑，连人带车倒在沟里。进城送菜的马栓从车窗里望到她，下车去把她扶起来。青草象做了个梦，笑笑说，马栓哥，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他帮她把洒在沟里的玉米花生拾起来，连人带车把她捎进城里。马栓说，你该在家歇歇啦，再这样身体吃不消，要出事的。
青草坚持着卖完了花生玉米，回家后发起了高烧，烧的她直说胡话。她说她看见娘了，娘回家来看我们。夜里常常娘娘的叫着，香草耀宗吓得直哭。香草找来医生给打了退烧针，又去找满粮娘。满粮娘领着香草耀宗烧了香纸磕了头，祷告了几次，青草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青草卖掉了仔猪，加上一个月的辛苦钱，又去借了几百，凑足了六千元给香草。九月十二日，香草带着行李，装着现金，去大学报到。青草和耀宗把她送到车站，分别时姊妹仨眼含热泪，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六
满粮定婚了。
满粮那天晚上回到家把青草的话和娘一说，一家人对满粮娶青草做媳妇的希望破灭了。满粮娘开始对青草的拒婚理解不了，认为她有点忘恩负义，有点丧良心。觉得帮助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就这样无情无义的，叫她在街上抬不起头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又觉得青草说得有些道理。她对满粮不是无情无义，也不是忘恩负义，她实在有她难的一面。再说青草也不是拒绝了满粮跟别人结婚。她怕耽误了满粮，怕满粮和他家跟着受累。拿着自心比人心，换过位子思考，谁家说媳妇连小姨子小舅子带过来能行。这是人啊，不是带个狗带个猫的，带过来玩。人要吃饭，要花钱，要上学，要结婚。真带过来能负担得了吗？满粮娘就是满粮娘，她通情达理，知表晓里。想到这些，对青草的气也慢慢消了，反而更加怜爱起青草来了。唉，这孩子心细，想得也周到，真是好人命苦。青草卖了仔猪那天，过来找满粮娘解释。说原打算卖了这窝猪还您顶账的那一千块钱，香草上大学实在挤不出来，再拖段时间，本利一块儿还。满粮娘说，先用着吧，什么利息不利息的，你和满粮的事，不要太难为情，大娘理解你。青草感动的眼里又含满了泪，说，大娘，您就把我当成您的亲闺女吧，我以后会孝敬您的。香草上大学临走之前，也去看望满粮娘，满粮娘拿出一百元钱递给香草，嘱咐了香草些话，香草也是含泪而别。
满粮娘能理解青草，满粮却不理解，老实人钻了牛角尖，倒回来也不容易。那晚回家，躺在炕上心里憋的慌。气、爱、恨百感交集。他觉得青草太绝情，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你痛我爱，这么多年舍身处地的帮你护你，你竟然只为了报恩，一点感情也没有，拒绝得那么干脆。太让人伤心了，也太让人寒心了。满粮的心里就好像插了一把冰刀子，又凉又痛。
满粮娘看到儿子精神上受的打击太重，说也说不听，劝也劝不动，就找玉兰来劝慰他。玉兰说，大兄弟，人的姻缘都是前世定的，有的人有姻无缘，有的人有缘无姻。无缘不要强求，强求来的不幸福，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嘛。我知道你对青草爱得太深，可是你看她那命运，你看她那家庭，能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吗？能配上咱吗？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女人身上耗这么大的精力，太没出息了，是不是？满粮娘说，叫你嫂子再给你介绍个，好闺女有的是。满粮说，我不要。玉兰说，傻兄弟，你这样说出去人家听了笑话你。你当你是贾宝玉，青草是林黛玉，谁也离不开谁，那都是闲人编的，天底下哪有那么纯真的爱。下一个集嫂子给你领个俊的来家，保证比青草强。直说的满粮心静气平。
玉兰给满粮介绍的媳妇是娘家门上的一位妹妹，叫芝兰。说近也不近，远也不远，芝兰的老爷爷和玉兰的老爷爷是一个爷爷。芝兰身材细弱，个子比青草稍矮一点。弯眉，凤眼、垂鼻，一张好看的小嘴，温文尔雅，说出话来细声细气，那气质还真有点象林黛玉。满粮娘一看就相中。满仓也劝他哥说，这姑娘象画上画得一样，又是高中文化，相夫教子比青草还合适。村里的姑娘小伙闻讯都来看媳妇，都说满粮说了个现代林黛玉。有人特为来搿青草的伙去看。青草没去。她在家做着饭喂着猪，神情恍惚，心中产生一种无名的怨恨。她自己在问自己，人家说媳妇你恍惚什么？怨恨什么？你害的满粮够苦的了，你拒绝嫁给人家，还能不叫人家再找媳妇啦。你不是为满粮好吗？你不是为满粮全家好吗？你这是嫉妒，你这叫吃醋。满粮说了个好媳妇你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怎么能高兴呢？怎么能高兴起来呢？她的脑子里翻江搅海。她觉得浑身乏力，心窝难受，扶着炕沿慢慢地上炕躺下，街上不时传来青年人去看媳妇的嬉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