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我看见她们看见我时混沌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其他什么东西。身后的冥士将长鞭递到我手上。我认出是那时奕风之物。原本是由他们掌管此处,现在却交给了我。我想起之前他们谈论众妖一事。定是奕风去了外面执行任务,所以左冥御才要我接任这职务。
驻守第四狱门的两个冥士其中一个叫岩英,眉目间冷气英俊,而有着冥储人特有的冷峻。他平时少言寡语,亦并不常出入左冥御的内殿,我扫视这一座大殿的各个角落,对他低声道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这些人,究竟为何而来?又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正如我所料,他省略一般人会有的惊讶反问,比如“大人竟不知这些等”云云,目色依旧沉静道:“这些妇女是在人界曾犯下罪行的犯人,所以被关在此处反省赎罪。”
曾在人界?果真如我所想,她们当真不是人。“就是说,她们已死?是死后的魂灵?”
“是。”他低首回道。
原来如此……那时大殿的大理石地面明明已经被擦得光亮,她们却仍不停地擦,还一直在说“脏”,“很脏”,原来,是心里的罪孽在侵扰……
正如内殿的藏书里所述,冥储是管理死后灵魂的唯一领界。无罪之人便投胎转世,有恶之人则困于此受苦。其实百般冷酷无仁,也只因义务之责,惩责扬善,并非个人所愿。
每日我都要去向左冥御述职。他坐在高高的銮座上,面色阴沉。“为什么不挥鞭?”
我是绝没办法对她们出手的。我看见自己长鞭在手,就又再次看见自己被奕风挥鞭相向之景。
我沉默不语。
“你现在应该清楚你的身份。冥储的规制不能由你打破。”这句话里已经听出了厉声的味道。
我低首,道:“是。属下明白。”
妇女们看我的眼神里还是一番令我不自在。奕风任职时,仅是一个不羁的眼神就是应该要吃鞭子。我将长鞭甩出掷地有声。摆上冷酷不仁的表情。“不服命令敢有异心者,剁其足,剜其一目,闲碎议论者,割舌滚火。”我冰冷雪亮的目光凝视在这黑暗的大殿,厉然的声音响彻这片死寂。
奕风当值也不曾这般狠恶过。我将长鞭霹雳甩响在妇女身旁,以示警惕。却不会挥于其身。质疑与骚动的暗波终于平息。残忍麻木的那些话要说出口实不容易,而我更比谁都知道,我是没办法履行的。事实上,只要她们恢复原有的畏惧状态,便会一切如以前一样,奴性使然,不会再费太大力。我忽然记起那时,自己甚至不敢顶着黑暗站起。这些酷刑列在了这里,便如一把利剑悬在她们头顶,但却根本不会用得上。可是无论如何,我知道,我已经成了冥储这些黑暗之兵的帮手。
暗红的帷幕旁,我侍立一边,高高在上的男子面容是森然的欣意。“很好。”正在这时,奕风,淮灵等人几道黑影出现。
“狐妖的下落查到了么?”銮座上的人正色道。
“查到了。在附近的村子曾有出没。因不知其目的,并未打草惊蛇。”奕风道。
左冥御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另一人:“莫士,你同鸷木进展如何?”
“我和鸷木已剿灭两窟山妖,皆为为祸恶灵。今夜打算去血顶一带,封血妖灵现今尚未表明迹象,但为防患于未然,属下当去探明虚实。”
左冥御沉吟道:“千年妖狐向来狡诈难测,变化万千,如今真面目未明,难知其意。我会派岐木继续探查,等你们今夜回来,届时再商讨与妖狐交涉之事。”又正声道:“血顶之妖甚是狡猾,又是亦正亦邪,怕其反乱制造麻烦,今晚我命你们带人前去血顶一带,设立结界。非等大祭之后不得解开。此番前去,恐有险恶,定要小心。”
“是,属下遵命。”四人齐齐道。
待要领命离去,却见那座上之人目光向我这边移来,变得更为深邃。“带上她一起。”
我心下不觉一惊。
将要离开的四人亦是带着各自不同程度的惊讶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我用目光表达了我的疑问。雍容伟岸的黑衣人面不改色:“此番出去,亦是妖灵界,你逃不走。”
我不禁冷笑黯然。果然是他的作风。
不淡定的亦有这四个冥储中人。淮灵响亮的声音先冒了出来:“带——她?”我想他心里肯定在想有么有搞错。这也是我的想法。如果他不想他的祭品活得到祭祀那天,大可以派我去。
“御君,你肯定派她同我们去适合么?”奕风冷冷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一直没开口的鸷木也阴冷道:“她一个没有冥力的人类,跟着只会拖累我们。”淮灵也附和着:“御君,我们可没办法保证能够护她周全,那大祭——”
“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御座上的人没有让他们说完。“这是命令。”
站在原地的四人再不做声,稍稍欠身后,便退下。我亦跟在他们身后离开。
一直禁于冥储之内,这种任务虽说并不是还我自由,却仍是让我不由有一些异于平日的心情的。很奇怪,在正常的世界里我并非是爱出门的人。可是这里不同,它带给我不一样的感觉。我感到我血液里的一部分由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而有些沸腾。
由于必须让我一起,他们不能再自由地位置转移,只能用不会让我找不到踪影的快速移动。这对我来说是比从前的速度快许多,可是我知道,这样的速度却是在每分每秒地考磨着他们的耐心。
穿过离去的一间间厅,出了这里,我惊讶的发现原本是墙壁的地方通折出一条道路指向更广阔的空间区域。原本的那狭小空间原来只是冰山一角……不多会儿眼前便出现四通八达的多条通道。我随着他们从其中一条速速穿过,在此条路上又分叉出多条其他道路,稍一不慎便会被困迷路,我紧随其后,不敢分神。终于穿行在一条黑漆漆的通道时,我听到了呼呼风声。渐行渐近,在出口处,猛烈地朔风怒吼嘶鸣,斜斜乱乱冲撞进通道内。还未及出口,便可感受到风的劲猛。
前面的四个身影全部移出时,豁然的出口展现在了我的眼前。然而我发现,外面并非通往平地,那周围的的景观告诉我,这分明是在半山腰上。
而早已出动的四人亦是悬浮在空中。及时反应过来的我及时收住脚。
强劲的风使他们露在斗篷外的发和刘海被吹得凌乱飞舞。那淮灵回了头对着我叫:“出来吧。还等什么?”
我深知自己没做过这等尝试。可是奕风回眸的眼神里是一种令人镇定的冷静。如当初左冥御那般的不容置疑。血液里有某种令我难以控制的力量,像是回应着这两人的眼神,将我瞬时带离了地。
出乎意料的,在出腾的冲力殆尽后,我并没有做竖直向下的自由落体运动,只是却也一下难以适应这状态,刹时失了平衡。在就要冲上山石的一瞬间,被旁边的淮灵一把抓住,在大风中晃了几晃,终于稳了下来。
外面的风强劲猛烈地冲击每个人的躯体,各男子的斗篷都北风翻涌得呼啦啦作响。我的衣衫亦是随风摇摆。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仅这些单薄的衣裳却为让我觉得一丝寒意,只面部有些微凉爽而已。我蓦地记起当时左冥御说要我穿木架上的衣服时,说最近会更加寒冷难耐,原来,他早有此意。而让我免受朔风寒苦的,正是身上这件橘红色鳞衣……
紧随我之后,我看见一小队冥士自通道口列队而出。他们御风而行的能力比我强多了。
想是我的眼里透露了一些失意,在转过身时正对上我身后不远的莫士。他对我低声道:“御君不会派选一个连御风而行都做不到的人。相信你不久便会适应自如。”
我心里略一怔,微微点头。
人都到齐后,奕风转身一喝:“出发!”
这一队人便在夜色下匆匆诡异而行,掠过半山腰的古亭,或是黑漆漆的森林。四大将在头阵,后尾随列成一队的冥士。我则在队中侧翼,亦是小心谨慎而行。再往前,就要出了冥储之地。
莫士说的没错。几乎就是在等待列队的那一小会儿,我的身体便以适应了这状态。而在前进行路中,躲避翻绕,我在第一时间便能灵活自如。奕风等虽没有打算有照料我之意,刚开始却也对我不时留意,后来便放开了对我再无顾忌。
前方的山巅那端泛有红光火棘,而下方尽是一片碳焦乌石。奕风在这时示意停了下来。我以为他们发现了前方有何异况。
在视野这方面,我只能随他们而动。冥储中人的视力是有超长优势的。来此之前,我的视力也要优于常人。只是……自从被奕风的长鞭挥中双眼后,便只与常人无异,再没有恢复过来。这一路也是幸好是在队中,又是尽力随行,才能一路跟上。
这会儿他们商议怀疑前方设有埋伏。而下方空荡无物,黑漆一片正适合作掩护,可从下方密林穿越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