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的天王府,就设在大清帝国两江总督的原址上。但他嫌原来的房屋太寒碜,于是下令拆除重建,峻工半年后又不幸失火焚毁。第二年,当清廷调集大军围困南京,北伐军陷人军事危急,天京城里又天寒地冻时,天王府的扩建工作仍然照行不误。其规模之宏大,周长达十余华里,比明、清的故宫还大一倍多,而且华丽无比。天王府的侍从,一时竟多达一千六百余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侍奉天王起居的青春靓女,可任其随意玩弄。据史料统计,天王洪秀全,是有史以来后宫中后妃佳丽最多的帝王之冠,数量多达千余人,可谓空前绝后。他在一统大业尚未告成之际,便进驻了天王府,享尽了荣华富贵,不理政事,自我封闭,甚至居然在天王府的大门上,刻下这样的鎏金大字:
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朝奏方准入,否则雪云中。
而傳善祥所供职的东王府,东王杨秀清则更加出人头地,竟然重建了三次。最终落成的东王府,周长达七华里,围韩二丈,厚三尺,绕行一圈须一个小时。这位战功卓著、威名潞的东王,居功自傲,大讲排场,出行时前呼后拥,侍从动辄成百上千。而每一次出巡,还必清街肃巷,如有回避不及者,须跪地在道,不得仰视,否则“格杀勿论”。太平天国制定的国策,是绝对禁欲、禁娼妓、禁纳妾的,然而制定这些政策的天国领袖们!对此却置若罔闻,恣情纵欲,无所顾忌。据历史记载,东王的妻妾达六十六人之多,也有的说是八十八人,仅后来“天京事变”中被杀死者就有五十四人。
处在这种环境下的傅善祥,既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又有出类拔萃、势压群芳之才,自然无时不被人所追踪与垂涎!命里注定了她的厄运将在劫难逃,犹如猎物随时都会被人猎军一样。
傅善祥虽出入天王、东王二府,荣耀无比,但实际上排在“伴君如伴虎”的境地。曾经有一段时间,天王洪秀全对傅善祥情有独钟,一心想独占“傳氏二娇”,但因碍于东王的颜面,不能夺人之宠,只好忍痛割爱。
在东王府!傳善祥一度对功勋显赫、英俊高大、办事果敢的东王杨秀清,十分仰慕与尊崇,也曾一度萌动过爱心。但她毕竟曾经有过婚史,因而只能含情脉脉,隐而不露,暗恋度日。而东王杨秀清,对女状元傅善祥同样佩服,及至宠爱有加,但出于建国初期时局的客观需要,也出于对个人形象的自我维护,除了对其信赖重用之外,并无非分之念。后来,东王的确曾经想娶傅善祥为妾,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但他已经妻妾成群,再说傳善祥已非“黄花姑娘”、只好作罢。
但久而久之,东王的私欲急剧地膨胀,欲火毕竟难抑,禁不住对才貌双全的女状元产生了觊觎之心。一天,太平军的一位将领曾永全,在与清军作战中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只身败逃回来。东王杨秀清见其大败而归,按照“败军之将当斩首”的习惯做法,欲当场将其就地斩首。傅善祥认为这种做法太过武断,便劝说东王刀下留人。东王不听,一意孤行,曾永全甘愿就戮。死前,他将自己七岁的孤儿托付给傅善祥抚养,傅善祥慨然答应,东王也予以同意。就在这一天,因为这件事,东王乘机占有了傅善祥。
名花向来无主开,红颜自古多薄命。从此,东王暗自独占“花魁”,玉人才女成了他专宠独享的尤物。
此时的太平天国,天王与东王尚且如此,其他的王公大臣便可想而知了。除了骄奢淫逸之外,他们还相互倾轧,一个个自命不凡,追名逐利,竟然迫使洪秀全下令一股脑儿滥封了二千七百多个王。
总之,太平军渴望胜利,而当胜利真正来临的时候,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已经背离了起兵时的初衷。待到后来,天王洪秀全终日沉湎于酒色,渐成“虚君”。而先期获得崇高声望、此时总理军国朝政的东王杨秀清,也雄心变野,渐生不臣之心。而且,他因节制诸王太过专横,以至于积怨集愤,不幸隐埋了政治危机的种子。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面对这种急剧的演变傅善祥已经嗅出迸发血腥的味道,预见到迟早会发生兵戎相见之事的必然与可能,因此便善意地规劝杨秀清不要锋芒毕露,应当加以收敛,以化解危机。
但令人遗憾的是,此时的东王俨若****蛮人,耳塞目瞽。他对傅善祥的规劝及其对危机的预警,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甚至几番斥责她“无端干政”,一次竟然恼怒至极,差人将其鞭笞,令傅善祥失望心寒不已。
此时的傅善祥,实际上正蒙受着双重的煎熬。一方面,楚的仕途与政见,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与挫折;另一方面,她的情感世界也发生了危机,悄然生变。
傅善祥与洪宣娇,按说是太平天国中的一对“国花”,两人都是巾帼俊英。开始,她们俩彼此互慕,相敬如宾,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但后来,却因与杨秀清争宠而貌合神离,甚至闹得势不两立。
洪宣娇和杨秀清的感情纠葛,可以追溯到洪秀全在广西创建“拜上帝会”时。那时,洪宣娇与杨秀清志同道合,一往情深,当年,杨秀清之所以加入这一组织,即与此一恋情有关。但后来有情人未成眷属,洪宣娇却由洪秀全做主,嫁给了西王萧朝贵,杨秀清只好退避三舍。之后,萧朝贵战死疆场,杨秀清与洪宣娇一度旧情复发,二人欲旧梦重圆。
岂不料半路却插进来一个“美才女”傅善祥,破灭了洪宣娇的美梦,因此二人无形中产生了隔阂,宛若情敌。洪宣娇对傅善祥,虽慕其才华,但心生无名之妒火,同时也怨恨东王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而傅善祥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但她只能隐潜于心,引而不发。后来,当改革和解散“女馆”时,二人的矛盾便逐渐升级,不免公开了。
“女馆”的总头领,本来是洪宣娇,她是战火中闯过来的“铁女人”,“女馆”是她的资本和骄傲、也是她情感的依托。一旦“女馆”解体,她自然难掩失望之情,大有失重之感。因此,她曾经出面对杨秀清陈言,要求保留“女馆”,但最终没能抵挡住傅善祥对东王的劝解。所以,当“女馆”散馆时,洪宣娇很是心怀不满。
而负责“女馆”善后工作的恩赏丞相傅善祥,到底还是实现了自己的意志,最后毕竟如愿以偿了。回府后她一时得意,即兴写下一首《无题》诗:
燕子红襟矜宠贵,鹅儿黄帕助娇羞;居然小诈称如愿,有大佳人号莫愁。
这诗传至洪宣娇那里后,她顿时眼里冒火,认为傅善祥在故意嘲讽她的骄纵与失意,借机张扬自己的得意忘形。于是便告到了天王哥哥洪秀全的面前。她由嫉恨傅善祥进而忌恨杨秀清,发现东王经常藐视天王,隐显不臣之心,便由情人转而视之为情敌加政敌,于是索性决定来个一箭双雕,抱怨并怂恿说:“这不明明是在鄙夷农家出身的太平军吗?她一个没有根基的小女子,为何竟敢如此肆无忌惮,下笔口出狂言?还不是仰仗着背后有东王的支持吗?”天王洪秀全听后,对傅善祥本人和她的诗作倒没太看在眼里,但想起前段“笺牒语侵”之事,心中不免有点快快不快。不过,他最担心的不是傅善祥会怎么样,而是担心东王的权势日隆和臣心不轨。因此,天王想借机煞煞东王的威风,考验一下他是否真的心存异志,也好顺便教训一下傅善祥,消解妹妹的不平之气,于是便传令杨秀清去查办那个写诗的人。
东王杨秀清,早就听说天王那边在怀疑和提防自己。当接到天王的传令后,一看原来是傅善祥的诗惹来的麻烦,欲将其查办却于心不甘,若不查办又怕天王疑心加重,洪宣娇余怒不息再找茬儿。权衡利弊得失,他虽有点不甘情愿,却只好如此而为了:“没有办法,只有忍痛割爱,丢卒保车,明哲保身了。”此时的傅善祥,忽然变成了平衡东王与天王之间政治天平上的砝码了。
东王知道以诗来查办傅善祥,会使她感到冤枉和不服。恰在这时,有人控告傅善祥与鸦片有染。的确,此时的傅善祥真的吸食了鸦片,那是为了祛除夜间的失眠症而服用的,应说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且是偶而为之。但这的确触犯了太平天国禁毒的律令,论罪当问斩。于是,为了稳住形势,安抚天王以消其疑,满足宣娇以解其怒,东王便只好借题发挥,小题大惨凳万大治其罪,免了傅善祥的官职,送人大狱监押,但不得处以极刑。
就这样,好端端的傅善祥,突然被罢官入狱了,真有点哑巴吃黄连,心中的苦涩与怨愤,无以言状。
身陷囹圄的傅善祥,不甘心束手就范,坐以待毙,就此泯灭人生的希望,毅然决定抗辩,以求重生。于是,她在狱中拿起笔来,书写诉状,据理力争,辩罪洗冤,并和泪动情地给杨秀清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书信:
素蒙厚恩,无以报称。代阅文书,自尽心力。缘欲夜遣睡魔,致干禁令,偶吸烟,又荷不加死罪。原冀恩释有期,再图后效。任意染病二旬,瘦骨柴立,似此奄奄待毙,想不能复睹慈顏。谨将某日承赐之金条脱一,金指圈二,随表纳还。籍中徵意,幸昭鉴焉!
写完之后,她还别出心裁,随信附寄自己的一件粉红色的贴身肚兜,意在喻示信中所写乃肺腑之言,望东王念旧情而释怀开恩。东王看了诉状和信后,怦然心动。那申冤诉状写得法理情兼备,感人至深,令人不得不打心眼里折服。所写的书信,则俨然酷似一份告离人世的诀别书,读来催人泪下。那随信寄来的久违的红肚兜,更是让人睹物念恩思情。想到这里,东王再次被这位女状元丞相的才干和情理所打动,明白自己与傅善祥本无根本的利害冲突,不由得心感内疚,觉得自己太过绝情了。于是,他顿生怜悯之心,决定收回成命,下令将傅善祥无罪释放,并择机官复原职。
步出牢狱的傅善祥,回宫后自我反思,从这次劫难中透视了人生万象,见到了官场的世态炎凉,从此为人处事不再锋芒毕露,也不再与洪宣娇直面交锋。而更重要的是,她从中洞察了太平天国内部日益加剧的矛盾与危机,更加为天国的前途担优,也为自己的前程和归宿黯然神伤。洪宣娇对傅善祥的罢官人狱,虽然一时惬意,但明白其中东王有掩人耳目、小题大做之嫌,知道傅善祥被释放并官复旧职是顶科中的事,也为了化解宿敌,便顺其自然,不做深究。不过,她毕竟还是有点醋意难消,其后虽三天两头来东王府套取近乎,但东王心存芥蒂,衔怨在胸,冷漠以待。洪宣娇的心凉逝了,彻底断绝了对他的希望,遂决意择机收拾他。
冷眼旁观的傅善祥,似乎看透了天王兄妹的叵测用心,因而再度提醒东王,劝诫他务必要小心谨慎,自我收敛,要有自知之明。但东王仍然自恃功高权大,乾坤在握,命运自操,因而继续一意孤行,我行我素。这使得善祥十分伤感,渐渐地也对杨秀清破灭了希望,失去了信心。此后,她更审慎地关注时局,并开始寻觅真正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