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研究古代东亚世界已经相当长时间了,最初只想研究古代中日关系史,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就发现从中国到日本,其间不能跨过朝鲜半岛,否则就不完整。
中国学者研究中日关系史,往往不注意朝鲜;日本古代史学者则过于注意朝鲜,而没有进一步追溯到中国。虽然东亚是一个相互紧密联系的世界,但是研究上却往往被割裂成几个孤立的双边关系:中日关系、中朝关系、日朝关系。实际上,这三者是联动的,难以割裂开来。日本从大陆吸收文化最重要的通道经由朝鲜半岛,所以,日朝文化的比较和传播学研究比较容易开展。其间还有一个技术的问题,中国古代文明诞生早,在日本传入金属与农耕,进而形成国家的阶段,中国已经经历了夏商周三代,进入秦汉帝国时代,中国有许多技术,诸如金属冶炼锻造等,日本与之相距甚远。朝鲜正好介于中国和日本之间,其技术文明高于日本而低于中国,日本从朝鲜半岛吸取技术要更加容易消化吸收。这一点,是研究中日关系史必须十分注意的问题。有许多日本古代的东西,看起来是从中国传入的,却又不太相像。如果简单断为中国文明的传播,就难以解释两者之间的差异。实际上,这中间经过了朝鲜这一重要的环节。中国古代文明首先传入朝鲜,出现低于中国的技术,再传入日本。如果把中国、朝鲜、日本的文物放在一起,整个传播演变的过程就可以看得十分清楚。这就是我为什么在研究中日关系史的时候,下决心研究朝鲜古代史的缘故。我想尝试能否将中国、朝鲜和日本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
我选择的第一个突破口是4至9世纪从中国、朝鲜半岛迁徙到日本的上百万移民,他们是东亚世界内部的文明传播者。进而结合东亚局势的演变、各国之间的互动和文化的传播,探讨东亚世界的形成过程。
将中日朝三方结合在一起进行研究,确实可以避免许多局限性,在理论上十分诱人,但是实践上却十分艰辛。增加一个领域,不单是史料文献的数倍增多,更重要的是要掌握许多历史、考古和文化的知识。进去以后才能明白为什么研究者要止步于此,对于要求马上出成果的当代研究体制,这种研究方法尤其不适合。幸好我只是兴趣,没有非要出什么成果的期待,于是就冒冒失失地走进了这片林海雪原,信步游览。见到动心的景色,就停下来指点评说,孤独自语。回想起来,在这片世界里,我已经探察了二十多年,把这期间写下的东西汇拢起来,就这么些许,仿佛体会到贾岛“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心境。不是嫌成果少的意思,有这点东西已是意外之喜,而是感慨自己生性驽钝,佳作难成,愧对读者。
这期间,我承蒙日本东京大学、早稻田大学、学习院大学、国学院大学、明治大学、关西大学、高野山大学、九州大学、广岛大学,韩国首尔大学校、高丽大学校、忠南大学校、庆北大学校以及公州市、谷城郡的邀请,数十次前往日本和韩国进行各种学术交流和实地考察,同学者交换意见,收集史料,收益良多。每次出国,都要收集许多史料。在关西大学的几次访问,我起早贪黑地收集资料,太太和女儿也来帮忙复印,研究中心的教授笑我是用观光名义把女儿诓到日本干活,到最后,邀请我的藤善真澄和藤田高夫教授竟然把复印费都给免除了。在韩国,我把演讲的费用换成书带回来,在机场过磅,竟然有六十多公斤。行李超重的事情经常发生,每次柜台小姐看着一箱箱的书籍和满头大汗的我,都笑着让我通过。现在回想起来,每一篇论文都是许多相识与不相识的人帮助的结果。闲来摩挲手上的书籍,翻阅发表过的文章,皆会感念他们。
本项研究得到教育部规划基金项目的资助,入选复旦大学亚洲研究中心研究计划。承蒙复旦大学出版社宋文涛支持列入出版计划,细心编审,得以出版,谨此致谢。
韩昇谨识 2008年11月12日 于东京都国立市田边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