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来的女孩儿满脸不快，只嚷嚷“以后不管是谁，都别在我面前提张力”，小阳听她如此说，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不知女孩儿为何如此说话，忙憋住笑闪眼打量。
只见那女孩猛一看，就是一装扮很艺术的文艺青年。不过，那种文艺味儿，不是纯粹的东方古典型的，而是东西方混合的审美。她身材如同老外，可用“魔鬼身材”来考量。她的皮肤不算细腻，脸上略长了几粒痘痘，却不影响皮肤的白亮光泽。她满面春色，眼如秋波，黑亮的长发披到腰际，一看就是从小吃得很好，青春期发育超强的那种小主。
小阳历来喜欢看美女，一看女孩儿气度不凡，一定是自己最向往的文人墨客角儿了，由不得欢喜起来，忙道：“你是？这个白色的裙子你穿起来太美啦，洁白如云，好像还吸收了阳光，被映衬得闪闪发亮呢。哎，这个衣服料子吧，按说也不是什么特别贵的，可是穿在你们文人身上就是不同，怎么穿怎么好看……嘻嘻，我还以为你是一朵白玫瑰呢！”
小鱼儿也忙挤上前来介绍道：“这这这个是才女编辑恬恬霖，这这个是我们新领导小阳。恬霖，现在报销都要通过我们科长小阳。”
恬霖听了，才回头打量起小阳来。见小阳个头不高，却也窈窕身材，凹凸有致；一双修眉，宽广秀气；两只俊眼，顾盼有神；猛一看有些大咧咧的，仔细看却有自己的小算盘。恬霖听她把自己说成白玫瑰，自然是想让自己开心，不由得笑起来，且忙着报销事宜道：“哦，小阳？你来的正好！编辑现在都卡纸了，好几个月不能报销。我一本书因为付不出钱，压在印刷厂里一直出不来，广告倒打了好久，只听楼梯响不见人影来。啥时候可以报销啊？”
小阳一听报销正戳中心窝，无米下锅，想起才翻过的报销单，是有恬霖的名字，只得道：“唉，我才来了几天，早看见你的报销单了。这不，刚跟周社长汇报过，周社长说请大家先克服一下，再等等。等有了进账就抓紧给一线生产报销，到时候我第一个通知你，行吗？”
恬霖见小阳如此说，并不领情，自顾拧了眉毛抱怨道：“唉，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书是出还是不出了？再这么闹下去，就关门大吉算了。我再去跟厂家解释一下吧，都来了N趟了！”说着，恢复了满脸不快自顾走了。
小阳见恬霖走了，回头见小鱼儿、小玲儿面面相觑，就解嘲说：“现在编辑都等着钱印刷，这么干等真不是个事儿。挡住了私事报销得罪领导，挡住了公事印刷得罪了编辑，怎么的都是得罪，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该如何是好呢？”
小鱼儿、小玲儿频频点头，无言以对。小阳想想也是，连周元韬这样的大领导都走投无路，拿这个问题问小鱼儿小玲儿有啥用呢？忽地想起恬霖刚才说起张力的事来，不由得又好奇起来，装作很淡然的口气问道：“哎，小鱼儿，刚才恬霖为什么不叫提张力呢？”
小鱼儿很愿意向新领导小阳示好，见问这些不相干的事，就忙道：“是是酱紫的。听说，以前张力追追求过恬霖，有一天晚上加加加班，张力说：美美美女，宝宝宝贝，恬霖就生气了，教训了他一顿，从此就不理他了。”
小玲儿旁边噗嗤地笑道：“也不是酱紫的。张力对所有的美女都叫美女宝贝，别人都不当回事，唯有恬霖是名校高材生受不了这个，就生气了，张力并不是追求恬霖的。”
小鱼儿不服气，就道：“那你又知知道了？张力喊喊过你美美美女宝宝宝贝吗？”
小玲儿自己不曾被叫做美女宝贝，以为小鱼儿故意讽刺她不美不宝贝，就气得嘟起脸蛋来不理他了。
小阳却笑起来，暗自思忖道：张力这个人真有意思，还好也没有叫自己美女宝贝，否则还真不知怎么回应他呢。恬霖这朵玫瑰花儿也是有趣，既然张力对每个人都叫美女宝贝，那叫几声就叫几声，怎么还当真呢？今天恬霖穿得可真像那个神奇的白衣女人啊，难道那个白衣女真是恬霖吗？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固执地在小阳头脑里重叠起来。小阳突然吃了一惊，真的越想越像哎……或许那天下雨恬霖走在马路前头，知道后头是张力，故意不想跟他说话，快步走开藏起来了？恬霖今天偶然穿着白裙暴露了自己，她如此决绝地厌恶张力的态度，更像是那天不想跟张力照面的佐证了。小阳几乎肯定那个白衣女人是恬霖了，自己刚才出口是唐突了，可幸亏用白玫瑰混了下去，否则说破了恬霖的想法，多么尴尬呢。
小阳想到这层，突然觉得自己到了这个文人荟萃的出版社之后，一直乱糟糟的，净顾着匆忙处理一些奇葩事情了，还没顾得欣赏社里的文艺范儿。今儿这个玫瑰花恬霖心直口快，还跟张力有着那样一种敌意，算得一个角儿有些意思，不知社里有没有更好玩的花儿粉儿来欣赏一下呢？还得一个一个地看下去哦……
不说小阳守着穷窝胡思乱想，且说门外有一个骨感女子此时正前后奔走，她挨个推门通知大家开会。不知到了谁的门口，跟谁聊天之后，那个骨感美人朗声大笑起来，笑声细碎如银铃，仿佛玻璃铃铛在风中的清脆相撞，那是行政科的干事赵娟的声音。
财务室的门被推开了，赵娟收了笑声，硬生生地炸了一句：“明天下午两点开会，到会议室！”
分明是因为没有给孙副总报销而投下的冷弹。小鱼儿和小玲儿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怕怕的。
小阳有意修好，所以故意朗声问：”明天开什么会啊？“
赵娟没想到小阳这么不识趣，非但不觉羞愧，反而迎头相问，只得道：”明天去开会就知道了！“
赵娟通知完，就嘭地一声摔门走了。小鱼儿、小玲儿都吓得低了头，小阳也只得自己仰头翻白眼儿，自顾嘟囔道：“我的天啊，一朵刺头花！没钱叫我怎么办？难道掏我的工资给你报销？这都是什么地方儿啊？都是些什么人啊？！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财务室遭受众人暴打，都自觉无趣，一日无话。赶到第二天，会议如期在小三楼的二楼会议室举行了。小阳一进会议室，就见主席台上坐满了人，周元韬坐在正中，满面春色，俊眼横扫会堂。旁边端坐着其他各位领导，小阳看看都是上级集团的部门主任，几乎都是熟的或半熟的面孔。仔细打量寻找了一下，哪位是那位不曾谋面、已经交手的孙明柔副总呢？见台上并无女子，清一色的男人，那么自己得罪了的那位孙总在哪儿呢？
会议室里头热烘烘的，前排是经典出版社的各个部门的头儿们，大有严正以待的架势。最前排是帅帅的发行科长张力，正跟一个不认识的瘦高个男人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真是不分场合，不长眼色。小阳往后走，一眼就瞥见出挑的恬霖坐在最后一排，和一个小个子女生两个一起并头嘀咕着什么。
小阳悄悄地在恬霖后面坐下，就听恬霖嘀咕道：“改制就能出好书吗？我看就是把我们从事业编制扔出去而已。你看，好多人都已经三十好几了，还能到外边找到什么像样的单位？好好的事业编制，突然就掉企业这个深海里去了。”
小个子女生看起来比恬霖大一点，长得细眉细眼的，活像一朵茉莉花儿，听恬霖这么说，就点头附和说：“是啊，是啊!老百姓抱怨有什么用，只能听天由命。既然被扔了，还能说什么？”
小阳不吭气，悄悄听她俩说话。一时，就见门口一阵风一样地飘进来一个风雅丽人，满面含笑，细声细气地指挥赵娟抱进一大堆材料进行分发。恬霖和茉莉花儿女生停止了谈话，都抬头看起来。小阳神经绷劲了，这个丽人是孙明柔吗？
小阳的直觉是准确的，来人正是孙明柔。越是人前，明柔越是风姿绰约，满面含春。给主席台上的各位领导把材料分发完毕，明柔才找了主席台一个靠边的位子坐下来。周元韬清了清喉咙，嗓子略微嘶哑地介绍道：“同志们，请大家不要说话了。今天我们经典出版社改制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改制了的经典出版社的股东们，他们很多都是我们上级集团的老领导们，相信大家都认识，也相信我们的股东们一定会支持我们经典出版社在文化的海洋中放声歌唱，冲向高空，去迎接雷声。让我们飞翔，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飞舞吧，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
掌声七零八落地响起来。恬霖和茉莉花儿停止了嘀咕，异口同声地说：“哎哟，高尔基，海燕！“
小阳这才明白，原来主席台上坐着的都是股东们，代表着国资出资。那些人中，有黑着脸负责审查的老朴。老朴五十来岁，平时总说编辑们做的选题不符合上级精神，太烂太煽情，送张卡他就说有进步了；有新来的转业干部阿汤哥，刚从东北南下，似乎是每个会议都能看到他那张黧黑的脸。还有几个高高在上的领导，只是脸熟，至于姓甚名谁，小阳也是记不清，恕不能在此一一如数家珍了。
周元韬的海燕之歌刚刚背完，小阳就觉得他说得太好了。周元韬在主席台上坐着，面对一大堆不拥有资本的股东在报告，在表态，在抒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很奇怪这样的嗓音跟他这个精致的人进行搭配。周元韬的声音让她特别感触：上帝原来是多么的公平。这么精致的人，这么粗糙的声音。如同一件精美的瓷器，被极不人道地哗啦打碎了，刮出来的磁片声音就大抵如此。上帝就是这样，给你打开了一道门，一定又给你关上了一道窗，他不会既给你开门，又给你开窗。
周元韬从海燕之歌开始，继续深化了台上的背书：“文化体制改革任重而道远。首先，我们观念要不断更新，就像我刚刚所说的，我们只有进行文化体制改革，把事业单位变成企业单位，我们才能释放我们的创造能力，提高我们的创新能力。我们要打造一流的文化，就要跟多元文化进行交流、交融，不能墨守成规。其次，体制改革还表现在管理机制的灵活上，我们要做大做强传统的出版行业，还要与社会资本兼容，跨行业进行联营、合作，要形成一个完善的产业链……”
说实话，小阳有些听不懂了。可越是听不懂，小阳就越是固执地觉得有学问。听着听着，小阳有些走神了，直勾勾地盯起坐在最旁边的孙明柔副总来。只见每当周元韬说一段，孙副总就深有同感地不断点头。小阳知道，孙副总是一个政工干部，人长得漂亮可爱，娇小玲珑。在这么个人头济济的大会上，孙副总看起来有些弱弱怪怪的，与其说她是个总，不如说她更像只鸟。小鸟依人，说的就是她。她容长的脸儿细腻白净，弯弯的两道细眉，若有若无，仿佛淡极始知花艳；一双月牙般会笑的眼睛，似笑还嗔，如同眼睛里藏着琢磨不定的小星星。这个女人，整个让人感到她就是水做的，眼神飘忽，语言柔腻。她脸蛋上一笑就浅浅地露出两只小酒窝，明明白白的，不仅表明她能喝酒，更是一种力量的象征。男人承载事业靠双肩，女人承载事业大概就靠酒窝了。小阳还没有跟孙副总有啥正面的交集，可从赵娟报销不成的态度看，孙副总对小阳这个新财务可能是很有意见的。像她这种面相的人，比较柔弱，应该不会心生忌恨吧？
小阳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全场又响起了一阵还算热烈的掌声，股东们在主席台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原来股东代表老朴开始发言了。老朴黎黑的面色满是深情，不由让人感觉他真是一天才演员，只听他款款说道：“经典的各位朋友，各位老师，大家好！今天能站在这里我倍感荣幸。从今天起经典出版社就要转企了，转企后的经典出版社令我满怀憧憬，祝福经典的事业蓬勃发展，从此我们是经典的主人，更是自己的主人，经典人从此将体现更经典的人生价值和尊严……”
周元韬的磁性嗓子开始宣布：“经典出版社从事业变企业了！让我们记住这一时刻……让我们去遨游，去搏击，去翱翔，去迎接新的挑战！”
空气中似乎真的充满了暴风雨的味道。这应该是一个成功的大会，一个继往开来的大会，一个前无古人的大会，一个敢吃螃蟹的大会。从事业变企业，应该是个质的变化，谁也不知未来会是怎样的，一个捉摸不定的未来在前头，前头会是一片风还是一片雨？
欲知改制大会之后的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