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子轩……”
爰仪和陆子轩才往院子里走了没几步,就被身后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叫住了脚步。
爰仪和陆子轩诧异地转回了头,触目所及,被那个扶在门口的身影吓了一跳。
他们同时看到,在圣保罗教堂的门口,一个穿着青布白褂的人,气喘吁吁的扶在大门的栏杆上,嘴角沁血,他颓唐的垂着的手上还拿了一把洋枪。
看那样子,他像是刚刚经历了艰苦的逃难……
“萧岑?”良久过去,陆子轩首先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爰仪闻听这个名字,脑海里立时搜索出了她曾经在“秦淮公馆”救下两个“革命党”的记忆。
她记得,当时被她救下的两个“革命党”之一的林清已经死了……眼前这个,就是还活着的萧岑吗?
爰仪未曾想,经过几个月一波接着一波的事情发生后,竟然还能够在八月中秋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见到故人。
“萧岑,你怎么了?”陆子轩焦急的声音响起,他奔向了那个颓唐的人影,慌忙扶住了那个即将倒下的青年。
萧岑,不是应该在广州吗?陆子轩记得张奎东的诗歌本子被张大帅拿走后的没几天,张奎东就私下联络了几个地下党人员,连着两天两夜将他们分头送出了南京城去往广州,其中就包括了萧岑。
可是,萧岑什么时候又回南京了?既然回来了又为什么不早与他和张奎东联络呢?
陆子轩实在是疑惑极了
只见萧岑用空着的手蓦地抓住了陆子轩的衣袖,口中喃喃说道:“张……张允……是张允……”萧岑极其用力地抓着陆子轩的衣袖,好似他一放松,陆子轩就会消失一样。
而萧岑的话,说得声音虽小,却足以让陆子轩感到极大的震撼力。
张允!这个南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军统,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事情?这个人,不是张奎东的父亲吗?难道他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肯放过吗?
陆子轩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诗歌本子事件发生所有始末经过,更清清楚楚地知道张奎东为何要着急送“革命党”离开南京城的原因……
放过“革命党”一马……这一切,都是张允默许的!
难道说……张允只是想用这个伎俩儿缓和他和张奎东的父子关系么?难道张允用了这样阴毒的计谋,在谋划着要将“革命党”一网打尽吗?难道张允就没有想过他如此的作为会给他的儿子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张允?”听到这个名字时,爰仪的眼睛也微微眯了一眯。她的心神和思绪立刻被这个名字和面前这个貌似是受了严重累伤的人打了乱。
自从林清死后,南京城里已经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过“革命党”被抓或者被捕的消息传出来了……
爰仪还以为是张允大帅放松了对南京城里的戒严,却没想到萧岑的一出现,还是打破了南京城里的沉寂。
果然……果然张允是不会轻易放过“革命党”的,原来之前所有的一切平静,都只是粉饰太平!
唉,想来也是可笑,这样一个乱世,又怎么会有真正的安宁出现呢?
“我没事儿……”萧岑又喃喃出一句话,“我想休息……”
陆子轩闻言,立时将萧岑的手臂搭到了自己的肩上,他背扶着萧岑往教堂的院子里走去。
再大的事情,也要等萧岑缓过气来才能够问……
爰仪皱了皱眉,紧随其后进了教堂的院子。
“怎么了这是?”三人一道迈进了教堂的院子,任白苏一眼瞧见萧岑的样子,立时担忧出声。
对了,今天早上,张奎东才和她说过的,顾师傅并没有在广州的码头接到萧岑……现在……照这么看来,萧岑果然是没有离开南京啊……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本来嘛,今晚中秋,任白苏就打算让张奎东和陆子轩好好商量一下对萧岑之事的看法,可没想到,中秋团圆会还没开始,萧岑就出现了……
这个时间,也真够巧合的!
“萧岑?!”分好了月饼的张奎东这时候也急忙凑了过来。
刚刚从“鬼门关”死里逃生的萧岑,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的故友旧交,原本颓唐而苍白的脸色微微有了些好转。陆子轩扶着萧岑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萧岑勉力在嘴角扯开一丝笑容:“真好,我赶上了你们的聚会……我啊……我差一点儿就见不到你们了!”
萧岑的目光灼灼,一一扫过了张奎东、陆子轩和任白苏,最后停住在了爰仪的身上。张奎东和陆子轩都还在沉默着,不知该问什么,萧岑却又缓缓开口,对着爰仪道:“林小姐也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加入了我们的组织?”
闻声,爰仪缓缓一笑:“我没有加入你们的组织,但我很佩服你们。”
爰仪的话,说得极为诚恳。一字一句,都是出自肺腑。
的确,和陆子轩接触以来,爰仪才发现,其实所谓的“革命党”们,他们身上都存着一股正气。这种正气,却是资本主义上流社会当中许多人都没有的。
爰仪欣赏“革命党”们的坚强不屈,也佩服他们不怕挫折的刚毅决心。
“谢谢……”萧岑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到了张奎东的身上,“奎东,你还是没能救得了我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奎东敛了神郑重问道。
萧岑的眼神渐渐迷离,他回忆着当天他坐船离开南京时的情形,慢慢开口说着:“张允……他派人跟踪了你。那天你离开码头不久,我们的船,就被一枚炸弹炸了……许多同胞丧命于长江底下。而我……只是侥幸逃脱了噩运……”
炸弹……丧命……
张奎东好像看见了一片片血肉横飞的场景,他的眼睛,也渐渐被血色模糊……
他的父亲张允,还是利用了他。
可是,顾师傅又怎么说呢?
如果张允真的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张奎东,那么张奎东为何会收到顾师傅从广州寄过来的书信呢?
不等张奎东说什么话,任白苏听到这里,忍不住抢先问道:“那顾师傅呢?他怎么样了?”
“顾师傅那艘船是最先到达广州的。顾师傅他应该很好……”萧岑轻声说着,“我心想,张允的目的,只是针对我的……”
萧岑不会忘记,当初是他和林清两人去张大帅府中偷档案资料的。他和林清动静太大被人发现才失了手,逃到“秦淮公馆”为爰仪所救。
那之后没过多久,林清就死了。
林清死后,萧岑就猜到了下一个死的,一定就是他。
果然如此。
他准备坐船离开南京的当日,他所坐的那艘船就出事了……
张允为了不让张奎东知道,甚至利用职权封锁了长江渡口船只失事的消息。
幸运的是,萧岑在失事中逃出了生天。这两个多月以来,他一直隐藏于南京城里,时时刻刻都在戒防着被人发现,警惕着会被“国民党”的反动势力抓到。终日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只能够偷偷摸摸地过活着。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找出出卖“革命党”的人,要伺机杀了张允,为自己死难的同胞报仇!
张奎东虽然已经告诉过萧岑他是张允之子,是张允有意要放过“革命党”,但萧岑始终相信,出卖革命的,另有其人。他们和张奎东都是好朋友,深知张奎东的为人,懂得张奎东绝不会做出出卖朋友、背弃信义之事!最为可疑的就是……究竟是谁破译了张奎东所写的那张暗语纸条,只有革命组织内部的成员,才知道那些暗语的意思!
“那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得来的?”爰仪不想掺和这些“革命”啊“报仇”啊的事,她注意到了萧岑拿着洋枪的手沾满了鲜血。
“这个啊……”萧岑抬起拿枪的手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没事,是张允手下人的血,我刚刚路过‘秦淮公馆’,在那里碰到了张允的车,开枪打死了他的一个卫士。我是被那些卫士追捕着逃过来的……”
“秦淮公馆?”爰仪好奇了起来。她看到萧岑在她眼前晃过的手确实不像是受过伤的,便稍稍放下了心来。原来萧岑一路从“秦淮公馆”跑到圣保罗教堂,难怪会累成刚才那般“有气无力”的样子……
只是,张允去“秦淮公馆”做什么?
“是啊,”萧岑笃定地说着,“我在‘秦淮公馆’看到张允帅府的车,我还向公馆里的一个服务员打探过,他告诉我说张允最近几天时常都往‘秦淮公馆’里跑,我还以为那个老匹夫他是去找林小姐你的麻烦的,所以打死了他的一个人,想借机警告他一下……没想到现在看见你在这里……这样,我就放心了……”
爰仪听着萧岑的话,眉头越蹙越紧。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待在“秦淮公馆”里了,张允肯定是找过她的。可是,既然她不在,张允又何必天天都跑去“秦淮公馆”呢?
莫非,这当中,尚有什么蹊跷之事?
难道是……小芳馨?!
不知道为什么,爰仪竟恍然就想起了这个名字!
现在这样的时候,爰仪所能想到能让张允天天都去“秦淮公馆”的人,只有小芳馨一个!因为,小芳馨住在她的房间里!
爰仪这几日不在“秦淮公馆”,自是不会知道小芳馨在她走后又做了什么事的。当然,爰仪随便想想,也知道小芳馨是不会做什么好事的!
如果张允真是去找小芳馨的话,那么小芳馨她想要做什么呢?
一种不好的预感蓦地从爰仪心底升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