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那原本清脆悦耳的琵琶声,倏然间拔高而上,直冲九重霄天而去。九霄娘子猛然一扫弦,怒如雷霆般压下,几乎就要压到慕容冥的头顶,那弦律中袭卷着的愤怒,伴随着奔腾汹涌的滚滚乌云,竟轰炸开来!
一时间在整个大堂中震响。
琵琶之音本就习于苍凉,如此冲猛豪放,便宛如雷神行法,威严得不可方物。
慕容冥终于忍不住出手!
剑光一凛,寒芒闪过,将邪之剑已出。
堂中众人的脸色变了,他们俱是无法抵挡这刺耳尖锐的宫九音弹琵琶的魔音,拼命用内息抵挡着琵琶音的他们,丹田之处已经冰冷,不消片刻,他们内息一乱,便将死于这魔音的狰狞之下。然而将邪剑一出,伴着剑风凌厉的咆哮之声,就生生将那魔音压了下去!
九霄娘子不动声色,只手弹拨琵琶弦,嘹亮的清音拔高、再拔高。她知道,只要有丝毫机会魔音为剑风凌厉的咆哮声盖住,她就将同这把绝世的琵琶一起粉身碎骨!
慕容冥略一催动真气,持剑向后退了两步,退而寻其虚,他只要乘虚一击,立即便可掌控所有局势!
九霄娘子为他强而有力的真气压制,一双杏眼陡然一闪,望向慕容冥。那双眸子,美丽而深邃,掩藏着万种风情自在其中。
然而,只要有人一旦注目,这双眸子便会开始慢慢旋转,宛若一个无穷无尽的漩涡,将人的心神全部吸引住。而一旦进入这双眸子的吸引,就再也无法脱出!只有当那九霄琵琶的嘹亮之音刺破咽喉时,才会猝然惊醒!
惊醒来,便是地狱黄泉!
慕容冥内息一滞,顿觉不妙,慌忙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换了一个剑式,鼓动内息,剑锋上的金蛇再次从沉睡中惊醒!
剑光陡然增亮百倍,那光直直朝着九霄娘子的一双美目刺过去!
宫九音的脸色变了,急急闭上了眼,绝望占据了她整颗心。
她……似乎在等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那一刻,剑风突然停滞了,剑光也渐渐隐却了。
一阵轻哮声响过,九霄娘子怀中的琵琶发出一阵烈响,四根弦齐齐崩断!
慕容冥收了剑,却并未收回真气,那浩茫的真气宛若无休无止一般,吞吐不止,波波响声中,四根断弦忽然齐齐刺入琵琶之中,那琵琶跟着猛然炸开!
九霄娘子出其不意,蓦然睁开双眼,急忙将琵琶抛开,朝着慕容冥的方向扔了过去,紧接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慕容冥一挥衣袖,将几乎完全破碎的琵琶接在手中,仔细一看,然后瞪着九霄娘子狠狠地说了三个字:“宫、九、音!”
九霄娘子的身子猛地一震,嵌在脸上的杏眼倏然张大,震骇地盯在慕容冥的脸上。
慕容冥却露出了一丝惋惜之色:“颖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想不到这个湘骨琵琶,竟然会在你这里……”
爰仪失踪之后,他拿走了爰仪常穿的衣物,自然也想要将爰仪心爱的琵琶带到桃林中的茅舍。可是,他遍寻画堂春,都没有找到这个湘骨琵琶。他问过浅墨和清茗,那两个丫头也是一脸茫然,毫无所知。本以为湘骨琵琶是爰仪自己带着走了,可他们偏偏又在画堂春的别苑里发现了爰仪用来包裹湘骨琵琶的帛布。很明显,湘骨琵琶并不是爰仪带走的,这个绝世的琵琶,竟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了。
九霄娘子一个旋身,舒开云袖,运起轻功朝外逃去。慕容冥从沉思中蓦地惊醒,拿着已然残破的琵琶,足尖轻点,追出大堂。
众人脸上皆是惊诧。
……
寒山脚下,枫桥筑。
枫桥之上。
九霄娘子摘下面纱,遥遥与对面的人对峙着。
慕容冥定定看着她,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九霄娘子面纱下的,竟是一张清丽到脱俗的脸庞。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说的,也莫过如此。
纵使宫九音已过了三十,但美人依旧还是美人,少妇的妩媚情调显然比少女要成熟得多,也更加具有诱惑力,何况宫九音还有这样一张彰显着孤寂的清丽脸庞,任何人看了都会怜惜的。
“怎么,你心爱女人的东西,你舍不得了么?”九霄娘子清泠的声音响起,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地讽笑,宛如风过清池漾起的涟漪摇动了水中的清荷。
“书儿……”似是有什么意念猛地牵动了慕容冥的思绪,他的心忽而被揪紧,狠狠地痛了一下。
“你开始悲天悯人了。”九霄娘子斜眼看着眉头轻皱的他,淡淡的声音如风过耳,却如鼓槌一般,重重击在慕容冥的心上,“你刚才若是不及时收剑,我已是你剑下亡魂。”
作为一个杀手,绝不能怜悯!
他忘了这点。
可是……他真的是现在才开始有怜悯的情绪吗?自从遇到书儿,他的心,好像就学会了悲悯。他至今没有杀掉柴王、上次在画堂春放过铁手,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冷血无情、被人称为“冥王”的慕容冥了!
他有着包容之心,有着怜惜之念。这些东西,都是书儿带给他的……也或者说,这些都是藏匿于他心底的情感,只是当他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之后,这些情感才逐渐被他的冷漠包裹,他便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无情之人了。当遇见了他命里注定的那个女子,他的心紧紧被她牵着,才使得他又重新燃起了那些情感的火焰。
他定定看着手里残破不堪的琵琶,眉头紧蹙。
那是书儿的琵琶。
一曲《湘瑶鸾箫佩》闻名于天下的湘骨琵琶,竟然会在九霄娘子宫九音的手中!他始料未及。
“你想不到吧?”九霄娘子似是洞察了慕容冥的心事,“画堂春,也是我去过的地方。”
慕容冥蓦地抬眸,凌厉的目光看向她。他早知宫九音去找过爰仪,但却不知道她和爰仪之间发生了什么,爰仪没有说,他也没有问过。
“我不过是顺手拿走了这个琵琶罢了,”
九霄娘子没有直视他的目光,而是别过了头,“我的九霄琵琶在我上次练功时被毁,就想再找一把闻名天下的琵琶。所以我去了秦淮河的画堂春,也撞见和知晓了你与林爰仪的事。我实在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用这个琵琶对付你,而这个琵琶,竟然……还救了我一命。”
慕容冥没有答话,而是抬眼看着宫九音,似乎是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果然,这是唯一能使你产生悲悯情感的东西。”九霄娘子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镂刻在慕容冥的脑海中。
唯一能让他产生悲悯情感的东西?
是么?他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手去抚摸那已经只能称之为碎片的湘骨琵琶,那些碎裂的痕迹,就像一条条割在他的心上,他再次皱了皱眉头,流露出丝丝不忍。
是的,只有那个人,才可以软化他如同冰块般坚硬的心。
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