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
入夜了,月亮上蒙着一层模糊的红晕,照射在画堂春的庭院里,有着如梦一样不真实的感觉。
待庭院里所有的狼藉都收拾完了,慕容天寒也走出了别苑,对仍一动不动坐在地上抱着慕容冥冰冷躯体的爰仪道:“林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老朽和你一样难过,请你节哀吧……”
爰仪还是缓缓摇了摇头,抬起沾满泪水的脸看了看慕容天寒,又低了下去。
“姐姐,你不能这样呀!”浅墨哭着出现在爰仪身后,她蹲下扶住爰仪的肩膀,“姐姐,姐夫去了,墨儿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不能这样消沉呀,姐夫的尸体,总要入殓呐!”
爰仪好似从浅墨的话里想到了什么,她拼命眨了眨眼,抑制住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放下慕容冥,站了起来。
她走到铁手的尸体旁,定住脚步,够手用力拔出铁手身上的将邪剑。
“姐姐,不要!”看着爰仪拿起将邪剑,浅墨担心她会用将邪剑自刎,急忙出声喝道。
“林姑娘!”慕容天寒也吓了一跳,差点就出手要去夺爰仪手上的剑。
然而,爰仪却没有拿剑自刎。她用衣袖,把将邪剑上的血污都擦了干净,捡起落在一边的剑鞘,把将邪剑一点一点放了进去。
浅墨和慕容天寒都舒了口气。
掠过慕容天寒和浅墨的身子,爰仪拿着将邪剑走向了内室。
一步一步,走得虚无缥缈,白色的衣裳被寒冷的夜风刮起,舞在空中如同飘零着还未落地的落叶。
清丽秀美的脸上有几缕青丝飘飞着,她面无表情地穿过庭院,如同鬼魅一般。
“姐姐!”这个样子的爰仪让浅墨不得不担忧,她抬起脚步,追着爰仪跑进了内室。
慕容天寒低下身去,抱起了慕容冥僵硬冰冷的身体,月色映照下,他的脸上是无尽的哀痛。
是啊,他老了。多年前他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如今他又失去了自己疼爱的儿子。他,真真成了一个孤独的老人。他剩下的时日不多,今后的岁月虽不算太漫长,但孤单如他,无人陪伴,他又该如何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人生最大的伤痛,莫过于中年丧偶,老来丧子……
内室里。
穿过飘舞着的层层纱幔,爰仪没有看跟进来的浅墨一眼。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坐到床上,打开来。一袭青衫袍子映入了她的眼帘。
“冥……”她抚过那身衣服,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姐姐……”浅墨担忧的声音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但爰仪仍然没有理会浅墨。她把将邪剑放进了匣子,然后锁上。
钥匙落在了枕上,突然地一个白影闪过,珑儿叼起那柄钥匙,“噌”地跑出了内室。
珑儿知晓,爰仪将来一定还会需要那把钥匙,所以她不能让爰仪就那样把钥匙丢弃了,她要替她的小师傅,好好保管着那把钥匙。
爰仪看见珑儿叼走钥匙,本就想着将匣子弃置的她也无心思去理会。
“墨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沉默良久,爰仪终是开口问道。
“姐姐,三更天了。”浅墨看看窗外的天色,轻轻回道,心里有些欣慰,姐姐终于肯对她说话了。
只要姐姐愿意说话,那比什么都重要。
“替我上妆更衣。”爰仪呼出一口气,淡淡地说着,“替我上新人的妆容。”
“姐姐这是要……”
“没什么,你只管上妆就好。”爰仪说着从床榻上站起身,拿出了一身红色的喜服。
她的嫁衣。
描金绣凤之下隐隐有暗纹的红梅点缀,做工精巧,针黹细腻。
爰仪脱下被血污了的素色白锦绣衫,换上了喜服。
“墨儿,我这样子好看吗?”她在浅墨面前转了个圈儿,一抹笑容爬上她的面容。
那抹笑容,模糊不清,在浅墨看来,极为不真实。
“姐姐怎么样都好看。”浅墨忍着哭声,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吗?好看就好。”爰仪没有责备浅墨,而是坐到了妆镜前面,拿起翠玉梳子,一点一点往头上梳了下去。
说是上妆,爰仪却只是将脸洗了干净,没有施一点粉黛在上面。拿起胭脂,她点了一朵梅花钿在两眉之间。她也没有将头发挽起,青丝如瀑般垂下来,泄在她身上的红色锦缎上,远远看去,如同隔世般的惊艳。
更衣梳妆已毕,爰仪站起身,让浅墨给她泡来一壶迷迭香茶。
她拿起茶壶,斟上一杯,慢慢饮尽。复又斟上一杯,趁着浅墨没有注意,隔着大红嫁衣的广袖,她长长的指甲在茶杯上方轻轻一弹,有些许细碎的粉末落入茶中。
她笑意和缓,将茶递给浅墨:“墨儿,这一日辛苦,姐姐要好好谢谢你,你先喝了这杯茶解解乏吧。”
浅墨有些诧异,但不好推却爰仪的心意,只好接过茶一饮而尽。
“谢谢姐姐……”浅墨抬袖擦干嘴边沾着的些许茶水,话未说完,就倒在了桌上。
在浅墨去泡茶的时候,爰仪从药柜里找出了蒙汗药粉,沾到了指甲里。她是医者,知道该放多少量才能让浅墨就此呼呼大睡过去。
她,必须要离开画堂春,她必须要去找冥……
冥死了,她不会在这个世上多活一天!她没有办法孤独地活着,她也不会让冥孤单地离开……
抬起脚步,她向着门外奔去。
跑得迅速而决绝。被风带起的红色嫁衣的广袖和下裙飘舞在月色下,映着天上的繁星,有些许惨淡和凄清。
夜晚的寂静之下,没有人发现她的离开。然而,她也没有发现她身边跟着的一团雪白。
是珑儿……
——
悬崖边上。
当爰仪跑到峭壁上站定的时候,清早的阳光已经洒在了山崖上,悬边草木丛生,沐浴着晨曦,叶子上的露珠闪耀出珠翠一样美丽的光泽。
金色的光芒透着暖意映照在爰仪的脸上,她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珑儿一个闪身,躲到了一块岩石的后边,压抑着已经尽可能小的声音“呜呜”地抽泣着……
爰仪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万丈深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纵身一跃。
“冥,我来了……”
她心底呼喊着那个人的名字,脸上挂着他最熟悉的笑容,身体向着悬崖下方迅速地下坠,再下坠……
突然,一道紫光飞出。
珑儿从岩石后窜出来,跟着跃下悬崖。
“小师傅,等等我!”她在半空中尖叫出声,“珑儿来救你了!”
可惜,已经晚了。
爰仪的身体已经落地。
脑浆迸裂的瞬间,珑儿捂住了眼睛。
“小师傅……”珑儿雪白的身体站在悬崖底下,口中喃喃着三个字望着前方不远处身着大红嫁衣躺着的人,黯然垂泪。
她慢慢走到爰仪身前,抬起前爪,在爰仪的右手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爰仪尚未完全冷却的鲜血流出了细细的一条。
珑儿用爪子沾上那些血,一点红光萦绕在她的爪上。她望天长长啸了一声,九道紫色的有着狐狸形状的光影浮现在了半空中。
是九尾狐的九条魂魄。
珑儿将爪子上的红光点向空中,爰仪的灵魂也慢慢从她的身体上浮现出来。
在珑儿的灵力之下,爰仪的灵魂渐渐分离,形成了三魂七魄。
凌厉的爪子在空中划下,珑儿撕碎了爰仪的一魂一魄,将一道紫色的光影缓缓没入爰仪体内。
珑儿收回半空中剩下八道紫色光影,将爰仪的两魂六魄也压回爰仪体内。
“小师傅,你有了珑儿的魂魄,也就有了珑儿的命,这样你就能带着记忆转世了……下一世,你还能找到他的……”
仅有两百年灵力的珑儿做完这一切后,已经没了气力,她瘫倒在爰仪身边。
一条有着墨色字迹的绢帕,从爰仪的身下露了出来,被血染成了红色……
明珠垂泪自千行,等闲芳草斜阳。
经年往事暗凄凉,徒羡春长。
梦尽沉年痴惘,清辞半阙离殇。
银河挥墨水苍茫,瑾玉沧桑。
《画堂春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