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天总是思念王学林,夜里却梦不到他。那是我人生里严重失眠的一段经历,至今回忆起来也觉恐怖,宿舍里只有我在漆黑的空间里辗转反侧,别人的呼吸都会打扰到我。我躺在那里听着闹钟秒针走动的声音,猜测着时针会指到几上。我有时会睡着一小会儿便已天亮,连昨晚眼睛的疲劳都没有缓解,有时候会彻夜睡不着。我虽然在学校安静的上课学习,但心里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王学林,我恨不得长出两支翅膀,飞去那高大的围墙内看看他是否安康。
最终还是等到了,是史坤来告诉的我终审判决的结果:维持原判。王学林很快要被分派到偏远的地方服刑了。听到消息我平静了许多,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史坤告诉我等条件允许了可以去监狱探监,我发着愣看着他,被动的点了点头。不是不想,许是太难。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番天地,我不知道王学林被剃了光头会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他在那里会不会习惯?想到这里,突然悲伤到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后来史坤告诉我,王学林与他合伙开的场子被他卖掉了,共卖了二十万,一人十万。王学林交待过他不在的时候把这些都交给我,我感到很惊讶。做为学生的我,那时候的十万块钱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可是我连吃惊的样子也没见有力气做出来了。史坤问我是要十万的现金还是继续跟他合伙,我只说那不是我的钱,我不要。与他全程的谈话,我都是一副恍惚的样子,像一个痴呆的病人,直到他走之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蓝色的艺术信封,没有邮票,上面用蓝墨色笔迹写着我的名字。
我如获至宝一般,眼泪便汩汩的流了出来。把信交到我手上,史坤便把我一个人留在校门口的台阶上,独自开车走了。
我坐在那里,像河流中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极力放慢拆开信封的动作,我只愿这个过程再慢再慢,仿佛还可以把王学林留在我身边多一秒钟一般。
打开信封,薄薄的信纸四方对折在一起,笔迹很重,从背面隐隐能看到一些字的笔划来。我用袖口擦了眼泪,展开信来,那是他的字,字虽然不漂亮,但却工工整整,那是王学林给我的第一封信,不是情书,不是绝交信,却是重出千万斤的留言:
“梅丽:当你看到这里时这件事情也该了了,我也要开始接受法律的制裁了。做错了事,没有不后悔的,特别是我。尽管我对白建民有千般怨万般恨也不该由我的手去了结他的生命。一时的怒气最终酿成这样的苦果却要一堆人与我一起下咽,我真是不应该。对不起很多人,都是爱我的人。
我自幼儿顽劣,母亲不在身边,父亲对我管教不多,我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到这么大,经历过许多打架斗殴,恩恩怨怨,却不曾经历儿女情长。第一次见你时,你衣着单薄流着眼泪疯了似的在学校里飞奔,让我徒生怜惜。后来送你去了医院,看到你在病房门口瘫倒在医生脚下,让我动容不已。后来因差阳错,与你同班,我却不以为然,直到一些误会让我们慢慢靠近,才慢慢觉出你的可爱来。
你给我的目光让我上瘾,让我觉出被关心的温暖来。爱情就是这么奇妙,蔓蔓枝枝,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老天眷顾我,让我也能得到你如我对你般相同的爱恋。与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我要珍惜的,那有快乐,有悲伤的故事,就这么结结实实的将我们捆绑在了一起。
最愚蠢最可悲的却是,我们的幸福被我亲手摧毁,这也是我今生不能原谅自己的。亲爱的梅丽,如果可以,请你等我,用你如水般温柔的心,来默默融化这时间。请等我,十年后与我相聚,我会回报你百倍的幸福。
爱你。王学林留书。”
我手里握着单薄的书信,哭的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了。我在心里默念,“我会等你,一定会等你,地老天荒。”
没有王学林的日子似乎总是阴霾。我与他的故事就像得了一场重病,让人透不过气来,却总是盼着康复的希望。誓言总是说来容易,实现起来却是需要分分秒秒的勇气。不是血气方刚,不是冲动,不是计划未来,而是对爱的眷恋,对爱人的眷恋去支撑生命。
没有王学林的日子我只的人生变了苍白,除了学习我想不出别的内容来,只要对学习哪怕一秒钟的停顿,我脑子里都会蹿出阳光下王学林的身影。
我适应了高三密集的考试与课程,失眠的夜里我点着手电筒在宿舍被窝里读公式写作业,记累了还是睡不着的时候就拿出王学林留给我的信看一遍哭一场,直到双眼哭痛了再倒下去休息一会儿。晨雾中我也总是最早醒来,伴着初升的太阳一遍又一遍的读课文背单词。
泉通一中的日子虽然总没有阳光,却很简单。行色匆匆之中我没有注意过任何人,也没有什么朋友。班上有个叫毛军的男孩总是有意无意的接近我,我感觉得到。他是那种极青涩的孩子,跟我多说一句话都会脸红。晨间午后,他总会递一些小纸条过来,写着一些暧昧的情话。我从来不回应他,也不拒绝。高三慌张的时候被拒绝一定不是很好的感受。
父母对我的表现很是满意,母亲隔三差五的就去学校看我,后来干脆住到了叔叔婶婶家,每天给我送饭,给我洗衣。
还好我抓住了高中的尾巴,高考后我考入了北京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拿到通知书的时候父母几乎要老泪纵横了,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我体验到的是没有人可分享的孤单。如果他还在,他应该会抱起我转上几圈,开心的与我庆祝;如果他还在,应该会收拾行囊送我去北京;如果他还在,一切会不一样......而没有他,一切都没了意义。
我想他,我想亲口告诉他这一切,但却没有勇气去探望他。我想把记忆中的他封存,十年后再开启的,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模样。
那个九月,我带着父母的嘱托和亲人的期盼,踏上了赴京的火车。滚滚的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我吃着泡面,味同嚼蜡。看着泡面碗里快要凝结的油渍,我再也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王学林,你个混蛋!你在哪里?”我把泡面推开,在火车狭窄的车厢里哭的抽搐。
“嗨!舍不得离开家吗?”我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白净的脸,带着狡黠的笑意,恍惚间,仿佛是王学林温柔的眼。
我擦擦眼泪,不说话,却忍不住身体的抖动。
“你是梅丽吧?我见过你。”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却吐露出我的名字。
“你认识我?”我试探的问。
“认识呀,我们住一个大院,我比你高上两级。”他还是眯着眼笑,“你好,我叫赵默。”
他友好的伸出手来,悬在半空,等着我。
“你好!”我怯怯的握了他的手,觉得这样的见面实在是很尴尬。
“终于上大学了呵!应该轻松了!”他试图跟我找一些话题出来,我却不适应,只是简单的点头。对于这样半路杀出来的搭讪者,我并无多少好感。
“哪间大学?”他问。
“A大。”
“好巧哦,就在我们学校旁边,我正好送你过去。”他真是热心。
“不用,我找得见。”
到了站,我早早的收拾好东西快步走出车厢,我试图甩掉他。可出了站,当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口,却彻底迷失了。
“嗨,跑得还挺快!”又是他。
我缴械了,一路跟着他,他帮我拿着行李,终于狼狈的进了校园。没有终于上大学的解脱感,也没有对新鲜生活的热切期盼。我心里想着念着的,就只有那个人。
熙熙攘攘的校园里被歌声笼罩,那本应该是营造的一种新生的喜悦,在我看来却是无比的聒噪。
跟宿舍女孩简单的自我介绍,个个单纯,阳光,充满生机。我夹杂其中,像一条受伤的狗。
大学的生活是乏味的--对于我来讲。当孩子们终于按捺不住骚动的春心,三三两两约着上自习看电影时,我总是把自己关在图书馆,一本接一本的看。从文学到历史,从传记到小说,当一个人空虚寂寞的时候只有把外界的东西往里填塞。那时候看过很多书,但已不记得是什么了,只记得看到共鸣处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流些泪水。
我给王学林写信,但言语所即都是些简单的东西,没有空虚,没有寂寞,只有想念和期盼。那些信我都会寄给史坤,再由他转交给他。史坤问我要不要去看王学林,我犹豫了三天,告诉他不要。他不问原因,只是尊重我,顺便告诉我他很好。
信件往来对我来讲是头等大事。王学林的信不很长,起初的时候他只是说想我,让我等他,后来的时候信也越来越短了,似乎两个世界的人再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一般。而我更像避瘟疫一样不想看到他所诉的关于监狱的任何内容,我宁愿相信他只是远行。
赵默总会去看我,邀我参加他学校的聚会,邀我看电影,吃饭,我起初都是拒绝,后来经不住他的再三的热情,便去了那么一两次。后来他说他喜欢我,我说哦。
一旦人心如死水,便是任何狂风巨浪也掀不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