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正好 文/姜奕辰
二十岁的日子已经开始了十天有余，却还心念念地想写点东西，去纪念一下二十年的韶华时光。少年人总是偏爱用大字眼，显得老成世故，而日后再翻起，总会为自己曾经的幼稚而尴尬不已。
我不会拍照，自己又长得实在目不忍视，所以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时间记录就是不停地写东西。多年之后，当我翻看往昔的时候，不仅仅是一张不太好看的脸，还有当时曾经或幸福或难过的心路历程。多久之前开始有写作的习惯的，可能是尚未出生的时候，老爸就捧着一本散文鉴赏孜孜不倦地给我一篇一篇地读，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对文字有了些许感情。是的，我是一个恋旧的人，最初的感受很难忘记。亦或者是不认识字的时候，羡慕地看着老爸的一摞日记本，那时候觉得写满一张纸的字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初三那年，夹缝中活得艰辛，没时间上网发泄，没时间走出家门散心，所以写日记是唯一的发泄途径，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如果当年我没能把一切都倾诉给文字，我会不会赶时髦得上精神抑郁。但是后来尤其是高中之后的大学阶段，很少再在纸上写东西，电脑拯救了我惨不忍睹的字。不过有时候也有一种失落感，电脑上太轻易删改，所以失掉了那种推敲字词的过程，也没有了手拂过那些文字的凹凸时，重温跌宕情绪的机会。
写了这么多文字，写了这么多年，不见得技艺有什么高超之处，反倒是莫名其妙的文人酸气学了个足，清高傲气，我想林妹妹那样一个漂亮多才的女子，傲气平添了几分可爱，而我这样一个碌碌的人，傲气只给自己增了太多的麻烦。
吃了太多次的亏，还是总没有记性，这样的我也对自己很无奈，昂着头做人，总是要碰到头的，碰到头破血流的时候……就死了……有点儿冷，不过这是真的。
和别人说起我在做什么的时候，总有种文化人的自伤，虽然不是真的文化人，但是能在大学参与这些事，让我觉得，自己真的读了一次中文系，我们谈诗，谈电影，谈书，期待着某一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即便世俗再俗，也总有一点儿潇洒和恣意。
前几天给老爸写信的时候，写到了关于搬回大学本部的种种，漳州真是个象牙塔，到了本部每天看着学长学姐们拿着简历穿着正装，匆匆地一个接一个地参加招聘会，或者是有的人已经保研成功，干脆见不到人，再或者，图书馆里面，长着一张超过三十五岁的脸的学长，抱着GRE整天整天地背单词。我忽然发现似乎一切有点儿让我略头疼，我以往的一切人生计划都是考上一所名校，然后前程似锦，如意郎君，现在看来，似乎我想的太简单了些。暑假的时候去杂志社采访，国内知名编辑，博士学历，二十几年的工龄，在上海一个月的工资低到在二三线城市生活都成问题。这个学期又选修了两门戏文的专业课，我不知道我在这一方面有没有天赋，但是我觉得做有关戏剧和电影的事情时，我觉得很幸福，有时候也在问自己要不要不顾一切的北上，去追寻那些年错过的梦想。十月的时候去了福州，暑假的时候又去了江南地区，再往前的时候还去了吉林市，走了很多庙宇，我不信佛，但却会很虔诚地上一炷香，磕三个头，求佛保佑我的家人一切安康，而不自觉地在心里祈求保佑健康的时候，却忽然想起，有两个我挚爱的长辈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忽然就忍不住泪满眼眶，我真害怕，我在在外面这样飘啊飘啊的几年，将要错过更多，遗憾更多。我忽然有点儿犹豫了，也迷茫了，路要怎么走？路该怎么走？
二十岁了，记得十八岁的理想是：锦绣前程、如意郎君。现在呢？竟然没有理想了。
荏苒 文/王宇昆
我们是这个世界最灰色最尘垢的一环，于是我们多想挣脱这个世界，起码可以变得光亮一些，自由一些。
时苒转身看了一眼刚刚走过的黑暗，起初经过的马路最前端的路灯的光芒已经消弭了，就在她想要转身继续走的瞬间，突然一辆疾驰的摩托擦过她的肩膀，她闻到一鼻子难忍的酒味，摩托车主骂了句“长没长眼”，松下刹车继续飞驰。倒不是担心胳膊有没有撞痛，她只是在想还有多久才能走回家。
这条马路她走了十七年，她三岁的时候数了一遍，一共十五盏路灯，然而十七岁这年，只剩下一盏，平均以一年一盏的速度坏掉，比自己不断拔高的骨骼速度还要快。
时苒的小腿肚子像是灌了铅，她吃力地将重心移给那条没有摔伤的腿。眼前无穷无尽的黑暗像一碗中药，而那惨淡的月光就像一把汤匙将她舀进浓厚的苦涩里。就在有些失落的时候，突然一束光打了过来，时苒用手去阻挡强光，然后就听见骑着自行车的妈妈在喊自己的名字。
坐在自行车后座，把书包揣在怀抱里，心里的失落和难过被暖热的手掌捂了一般。冬天的冷风在逆行的方向里变成一把一把锋利的小刀，划开每一双眼镜。时苒听见妈妈奋力蹬车的声音，吱嘎吱嘎的响声透漏出自行车的年纪，和自己一样大，十七年依然老骥伏枥。
回到家，时苒便一个人猫进房间里，圆桌上的饭菜用浅绿色的纱布罩着，妈妈敲时苒的房门，女孩用无数个“等一下，再等一下”来回应。房间里，时苒轻轻脱下笨重的棉裤，然后忍着痛揭开粘在伤口处的衣服，右腿膝盖的位置流出的血液早已经凝住。她拿来紫药水和药用纱布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整个动作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疼痛像带刺的梳子折磨着她的神经，从头皮到脚心。
下午的时候翘了最后一节自习课，跑去美术补习班向那个老板要钱，被老板拒之门外然后下楼的时候神情恍惚地跌倒，膝盖磕到了台阶上。后来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只好沿着马路自己走回家。
处理好伤口，时苒打开门，看见妈妈一个人在圆桌上剥鸡蛋。“你在屋里捣鼓些什么，不出来吃饭，你看看菜都凉了，快去洗手。”妈妈将两颗煮鸡蛋剥好，洗完手的时苒坐在桌上开始扒饭，妈妈将两颗雪白的鸡蛋放到时苒的碗里，然后又递给时苒两包番茄酱。“从麦当劳拿的，你试一下把番茄酱涂到鸡蛋上，这样会好咽一些。”白色的鸡蛋涂上了红色的番茄酱，时苒还特地用番茄酱在鸡蛋上画了一个笑脸，一口咬下去，这样真的好咽一些。妈妈继续催促时苒吃完饭赶快去做作业，时苒突然想起，从小到大妈妈总是尝试用各种方法让干涩难咽的鸡蛋变得好吃一些，也算尝试了不下几十种鸡蛋吃法的女孩今天却觉得蘸着番茄酱的鸡蛋特别甜美。
没有被发现腿伤的时苒松了口气，第二天一个人坐车去了学校。
冬天的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臭味，像是发酵过头的酸奶，时苒打开窗户散散气，却发现外面下起了雪。
“这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吧。”一杯热牛奶递了过来，沿着手臂的方向看到了蒋策的笑容，时苒接过牛奶然后插上吸管。“当然这也是最后一次我帮你递牛奶了，明天就要启程了。”听到男孩的告别，时苒心里像是一碗冰激凌被剜去了一块，只是少了一个帮自己拿牛奶的人，何必这么难过，时苒这样安慰自己。
转身离开的男生，后背有两块特别突出的肩胛骨，整个人瘦得就像画室里的木头画架。男生是全班唯一的艺术生，学美术，可以以练画为理由随便请假，这一点让时苒，非常羡慕。男孩作为插班生成为时苒班级的一份子，在班级里毫无存在感的时苒，开学一个月后才真正认识这个叫做“蒋策”的男生。两个人在一个叫“梵高”的论坛认识，因为同样挚爱印象派绘画而打算见一面，后来当两个人在书店一本讲述印象派绘画理论的书前见面时，才得知彼此是同班同学。
从七岁就喜欢上画画的蒋策很惊讶文化课考生还有对绘画如此痴迷的，将画家作为人生最大梦想的时苒则觉得自己万分幸运遇到一个有共同话题的人。
妈妈又在唠叨时苒为什么上英语课时偷偷睡觉，时苒只好戴上耳机听阿黛尔的歌。门外的妈妈一直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想听听女儿在卧室里到底在忙什么，门内的时苒戴上耳机拿出藏在课本里没来及画完的画继续打磨。这样的场景每晚都会在这个六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上演，铅笔在素描纸上摩挲的声音像极了中性笔在草纸上疯狂演算的声音， 每当妈妈听到这细微的响声时就会放心，然后走回厨房去刷洗碗筷。
画上这个人摆着一个特别奇怪的动作，他好像是在回眸，转过来的那张脸和后背突出的骨骼显得特别不协调，但又那么的硬朗。时苒笔下的这幅画已经画了一个多月，被无数遍描摹又擦掉的纸面都有些泛黄，时苒一直觉得这张画有一处很别扭，但怎么都没找到到底是哪里别扭，每天都试图修改至完美的素描就这样一直被夹在课本里，从来没有见过光。
可是这幅精心准备的画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现在了妈妈手里。“这幅画究竟怎么回事？”妈妈看着正在吃早饭的时苒，突然拿出这幅画。时苒吓了一跳，“谁让你碰我的东西了！”时苒伸手想要拿回画，却不小心碰洒了桌子上的豆浆，滚烫的液体洒到女孩的皮肤上，灼烈的痛。
有些狼狈地来到学校但还是被算作迟到，在操场上罚跑的女生累得气喘吁吁，膝盖的疼痛让时苒摔倒在地，还剩三圈，要赶在蒋策离开学校之前见他一面。
就在这时，天空不应景地开始下起了雪，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厚厚的棉衣表面融化，时苒哈出白气的节奏越来越快。女生现在想的是赶快结束这可恶的惩罚。
蒋策选择在早读结束就离开学校，时苒跑完圈走回教室发现男生的桌位已经空了，又转身跑出教室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蒋策斜挎着书包左手拿着画板，右手突然一阵凉意，时苒拽住了男生的手腕。现在的雪下得更大了，不一会儿就将时苒的头发漂得花白。
蒋策说时苒的手好凉，还问女生为什么早读没有来。男生的问题还没来得及一一回答，时苒将书包取下来，拉开拉链。
“有个东西一直想给你，你给我几分钟。”时苒站着从书包里搜索着那张素描纸，可是发现没有，她又蹲下来，发根有些冒汗，和皮肤凛冽的寒冷对比强烈，时苒突然把书包的全部拉链都打开，然后起身将书包倒置。瞬间，书包里的所有物件都掉落在雪地上，唯独没有那张自己准备了一个月之久的素描。
“找不到了？没关系的。”男生蹲下来帮时苒把掉落在地上的所有东西捡起塞回去，大概是男生的安慰让时苒一时间控制不住情绪，眼眶里冒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我就知道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把我的画拿走了。”哭腔压盖不住寒冷，时苒大张的嘴巴里冒出大片大片的雾气，她觉得妈妈可能把装进书包里的素描掉包了。
准备了一大段话写在素描的背面，面对眼前雾气中的男生，时苒感到尴尬和失落。在送蒋策离开学校后，时苒捡起丢在雪地里的书包重返教室，在温暖的课桌前看见了男生为自己留的牛奶和字条。
上面写着：“这是最后最后一次帮你喽。”
放学的清校铃已经响过了两个小时，时苒仍然坐在教室里一个人发呆，昏暗笼罩着她，她坐在蒋策的位置上，趴在男生用过的课桌上。最后被巡夜的门卫吆喝着离开学校，时苒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家，这个点最后一趟公交已经没了，只好沿着马路步行。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推开家门就看见妈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餐桌上是用罩子罩起来的有些凉了的饭菜。时苒什么话也没说，换了拖鞋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像个僵尸一样倒在床上，头还磕到了床头的柜子。门外响起妈妈的训斥，大概是时苒听腻了的“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回家了像个死人一样什么也不说”之类的唠叨，时苒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妈妈的声音，但发现没有用处。
卧室的门“嘭”地一声被打开，站在门外的妈妈被惊了一跳。
“吵吵吵，你就知道吵，在学校吵，在家里也不能清净一些嘛！”时苒已经比妈妈高一个头了，妈妈抬头瞪着时苒，像个不服气的小孩。
世界上的确有那么多无法摆脱的巧合，时苒眼前这个短发女人既是她的妈妈又是她的老师。妈妈为了让时苒考上一个让自己扬眉吐气的大学，把时苒从一个三流高中转到自己执教的重点高中，又费力把时苒调到自己所在的班级，于是从高一到高三，时苒每天都要面对这个逐渐衰老的女人，正值青春期的时苒因为妈妈无休无止的唠叨变得叛逆，作为全班倒数前十的时苒最怕面对的就是自己的妈妈，当然时苒的妈妈也时常会因为不是那么优秀的女儿而受到别人的嘲讽。于是，吵架对于两人来说是家常便饭。
妈妈又把今天在后门偷瞄到的女儿一天上课的情况像列举罪状一样抖落出来，而时苒对妈妈这种监视自己的习惯感到习以为常。只是突然玻璃杯被扔到地上破碎的声音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时苒安静地将一个杯子摔破。
“你有什么资格监视我，乱碰我的东西，为什么你的毛病就不能改一改，如果不是因为你乱碰我爸的东西，我爸会跟你离婚吗？”时苒走近妈妈，低下头凝视。然后妈妈给了女儿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勾起皮肤上火辣辣的痒热。
时苒的爸爸在时苒上初一的时候和时苒的妈妈离婚了，原因很简单，时苒的妈妈偷看了丈夫的手机短信，然后发现丈夫有了外遇。离婚后，法院将时苒判给妈妈。于是从十三岁开始，时苒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妈妈是老师，一直对时苒严格管教，这让时苒开始有些讨厌这种被束缚的感觉。而时苒，从十三岁那年开始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爸爸。
争吵很快就结束了，躲回房间的时苒把门反锁，留下妈妈一个人在客厅收拾残局，就在捡玻璃碎片的时候，妈妈的手指不小心被划破。鲜血伴随着刺痛让妈妈的脑袋有些眩晕，瞳孔好似被染红成了一片玫瑰花海。
可就算这样，第二天早上妈妈还是提前准备好了早餐，然后敲时苒的房门，昨夜的喧嚣仿佛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两个人围着圆桌安静和谐地享用早餐，妈妈为时苒剥好鸡蛋，并涂抹好番茄酱。时苒瞥到了妈妈手指上的创可贴，然后又收回目光。
这天早上，时苒是和妈妈一起去学校的。
这个落后的小城有一个特别耀眼的学校，无数家长想要把自己的孩子送进这个看起来似乎可以改变命运的学校。时苒的妈妈就是这平凡的茫茫中的一位，含着满满的赤诚之心，她希望时苒可以逃离这里，永远地逃离这里。
可是一心想成为美术生的时苒却想走艺考这条道，就算妈妈无数次规劝甚至是逼迫，似乎也无法改变女儿想学美术、想要放弃普通高考的想法。
时苒的腿伤已经结痂了，这天放学她再一次敲响了那个逼仄的弄口的铁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