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魄52
醉妃尖叫着猛然坐起,浑身汗水淋漓。噩梦中的情景慢慢消失。幸好只是一场噩梦。
醉妃从床上下来,进入梳妆间。梳妆间是用厚重的帷幕隔离出来的空间,和噩梦不同的是,此刻这里香气浓郁,铜镜环绕。
醉妃坐到沙发上,慢慢伸出左手掀开了正对面的铜镜套子。
这是梳妆间里十二面铜镜中最小的一面,和人的脸大小差不多,坐到梳妆台前的人,面对着这面镜子正好看到自己的五官。通过调整身体和镜子的距离,角度,醉妃看到铜镜里的自己,眼睛肿胀,紫褐色的斑痕布满脸上,颈项上挂着一块颜色形态都不明显的物体。醉妃把这个物体取下来,这是刚刚从国王伊隆基那里得到的赏赐。醉妃努力在石块上寻找发亮闪光的地方。没有,看起来只是一团乌暗,这根本不是宝石。肯定不在珠玉之列。只不过是国王无意间得到,随手给了她。国王伊隆基不再精心给她挑选礼物,这和她失宠的状态倒是非常符合的。
醉妃把这块石头放到梳妆台上,另外取出一串真正的珠宝套在颈项上。她开始向脸上涂抹脂粉。掉落的脂粉末沾染到石块上。
醉妃看到一团朦胧的虚像。是噩梦留下的后遗症,也是近来常有情形。近来醉妃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这一点和从面容上表现出来的枯萎倒是非常吻合的。
醉妃把一盏灯移动到离镜子更近的位置,她再向镜子里看去。朦胧的虚像后面,出现了另外一张面孔——新鲜,年轻,醉妃猛然间睁大眼睛,她看到了自己早年时的模样。
使劲揉揉眼睛,看到的仍然是一张斑点布满,枯黄的脸,这正是现时的她。她一定出现了幻觉,居然看到自己过去的模样。
醉妃盖上铜镜,再也不想看它了。
福子潜藏在沙发后面偷看那个叫醉妃的人。现在她明白为什么那个自称狗儿的人会把她误认作醉妃了。即使是她自己,在看到这个人时,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另外一个自己。但是她们之间区别还是有的,最大的区别在年龄上,她看到的是一个年老色衰后的自己,而现在的自己是那个人的年轻时的模样。
福子捡起一条丝绸带子。这条带子掉落在沙发后面,她躲藏到这里来时就看到了它。是一条白色的绸带,有一人身高那样长,握在手里柔柔的,两只手各拉住一头试一试,足够结实。
醉妃仰面靠在沙发上,脖子以上高于沙发靠背,正好将颈部暴露在最易攻击的位置上。福子慢慢直身,两手各抓住绸带的一端,把绸带举过醉妃的颈部,绸带现在逐渐合扣拢来,形成圆环,现在只要……
慢着!杀死这个人,把尸体隐匿起来,这一点也不难;在脸上涂抹上一层脂粉,掩盖年龄,然后穿上这个人的衣服,冒充这个大殿的主人,看起来也很容易,可是一开口怎么办?她也不熟悉这个人举手投足的模样,也就是说,她要冒充这个人,用这个人的身分享受这一切,就不能这么简单的将此人这么杀死。
绸带收回,福子重新蹲回沙发的一端。
醉妃呻吟着,从沙发挣扎起来,脸上再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冷汗一颗一颗的从皮肤底层渗出。身体从沙发上滚下来,跪到了地上,上半身则趴到沙发上颤抖不已,她又陷入了噩梦。
福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弯腰蹲步,向趴在沙发上的醉妃接近。移动停止,福子看到一团光从醉妃胸前滚落出来,在醉妃的身体和沙发间的空档中晃动。福子认出那正是她失去的石魄。
福子向石魄伸出手。手缩回。
醉妃身体压到了沙发上,同时大幅度的甩动脑袋,发出更尖利的叫声。
福子重新躲回沙发后面,再接着移动到帷幕窄窄的夹层里,躲藏在里面,不改变那个位置的形态是不可能的。福子让面前的一层帷幕保持了本来的模样,后背部分由于夹层狭小,拱了起来,她并不担心。她已经知道,这个大殿里面只有她和梳妆空间里的醉妃。她把帷幕掀开一条缝隙,察看醉妃的一举一动。
醉妃离开梳妆空间。那个空间让她摆脱了一种幻觉,又陷入新的幻觉。铜镜里面出现了她年轻时的面孔,当她寻找时,那张面孔消失,接着她又觉得有一双眼睛后面窥视她。转身,什么也没有。坐回沙发,那种感觉又来了。
醉妃宫整体结构是一个巨型的大厅,用帷幕分隔出若干个空间。醉妃时常根据自己的心情对帷幕进行调整,使各个空间发生变化。眼下安放卧榻的,是醉妃宫里用帷幕隔离出来的最大的空间,有点类似于戏院,宽大的卧榻就是戏台。区别仅在于,看戏的位置此刻都空着,没有摆放任何的物品。戏台一样的卧榻真的像一个小型的戏台,卧榻中央摆放一张不大的几案,醉妃最重要的物品用匣子装着就摆放在几案上,那都是她得宠时国王赏赐之物。有宝石珠串,金银器皿,也有果子腐烂后留下的枣核杏仁,吃过甜瓜后产生和籽,剥下核桃后剩下的硬壳……
醉妃双手持灯,逐一查看这些物品,回忆自己得宠时的情形。那是宝贵的回忆,只是都成为了回忆。
醉妃把几案移动到卧榻的一头,赤脚站在之前摆放几案的位置。她开始跳舞。近来她正在尝试排练一种新的舞蹈。希望能够引起国王的注意。醉妃设计了一种接近睡衣的服装,舞蹈时穿着。灵感来自她夜不能寐,起舞弄影。她还想借助灯光,把舞影展现出来。如果她能够出奇制胜,也许她仍然有机会把国王吸引到这个宫殿里来。那样她就能够长久做三十六宫,七十二院之首。
醉妃在卧榻上轻轻的踏着步,缓慢的旋转。她又感觉到了窥视的眼睛。她借着舞动,向卧榻一端移动,那里放着她呼喊侍女的铃铛。她用脚趾夹住了那个东西,然后把铃铛拿到了手上。再一旋转,停止了动作。猛然甩头,动作之快,让那双窥视的眼睛猝不及防。
醉妃摇动了铃铛。
一个四尺高的侍女推开大殿的门口,影子一样的进来。
醉妃指着帷幕,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吓坏了。
侍女抽出长刀,扑向醉妃手指的方向。侍女一手持刀,一手猛然掀开帷幕,她看到了躲藏在帷幕夹道里的人。那人正试图用帷幕把自己裹起来。侍女挥刀砍过去,砍掉了一大片帷幕,那人转身跑开。侍女举刀在后面追赶。
那个人突然转身面对侍女。
侍女挥刀向那个人脸上砍去,目光射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侍女尖声叫喊。刀从手上掉落,她被帷幕绊倒。侍女趴在地下,不停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她不住叫喊。
杀,杀死她!
侍女抬头。声嘶力竭叫喊的正是醉妃,躲藏在卧榻后面,露出半边脸向这边张望。顺着叫喊的醉妃手指的方向,侍女看到一片帷幕摇动。她面前没有人影。侍女愕然。
醉妃还在叫杀,杀。恐惧从声音里毫不掩饰的传递出来。
侍女的恐惧比醉妃更多。她上下牙碰撞地问:刚、刚才、才我差点砍到的是、是谁?
是、是我,不,不是我!不、不管是谁,砍、砍、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