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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每厕诸公当浮白(上)

诗曰:

惨淡岁月入梦遥,峭茜风骨余悲号。

虽从九四伏渊壑,亦笑群小自岹嶢。

原文再续,书接上回。上回书说到,那许昌自酒馆与会逍遥谷大弟子谷悦轩,却无意代谷月轩中了他师叔逍遥谷叛徒玄冥子的奇毒,反而因祸得福,得以拜入闻名遐迩的逍遥派学艺。且说许昌虽得偿所愿,但在逍遥谷学艺以来,却总为诸般杂事所扰,或劈柴做饭,或浆洗师傅师兄衣物,或从谷中使一口冷月刀的仆人老胡学习锻冶之术,或打猎钓鱼赚取给养,或听师傅无瑕子传琴棋书画诗酒花诸般杂艺,心中着实不快,只恐来日少年英雄会不能匹敌方云华。可他领悟师傅言中深意,不敢有违,只得静候时日,待诸艺有成,来撞天缘,看能否拜访忘忧七贤。

那忘忧村其实原名牛家村,盖因北宋时微子启后裔那支牛姓宗族多迁于此,后来南宋覆灭,此村临近都城,自是难逃兵燹。牛家村周围百里尽是一片荒芜,那时更无逍遥派迁于谷中。及后王朝变更,至本朝太祖立国,勒豪绅而奉贫民,货殖之繁荣,渐渐由北及南,这个村庄也渐渐多了人丁,牛姓反而几乎绝迹,倒因某位奇人至此地传授“醉生梦死酒”的酿法,此地便改称为“忘忧村”。也因此酒之名和那位前辈之奇,许多武林的高士,先后欲来此来此隐居,岂知无一人能安然至村中,渐渐地,武林中人对这桃源地的向往逐渐变成恐惧、厌憎,终究归于平淡,百年来无人问津。只二十年前,有七人携手来此隐居,六男一女,各擅一道,便合称为“忘忧七贤”。七人虽一并在村中隐居,但均是洒脱性子,时常先后出游,抑或同行。村中居民均知七贤是武林高人,也不敢多问行踪,更不敢透漏,是以旁人便是寻到忘忧村,也难与七贤之一会面,更勿论向七贤一一请教。许昌早探得这些情由,暂无他法,也只好依寻常过活。他自中毒至入逍遥谷痊愈,便过了半月,入门后方欲请无瑕子传功,无瑕子恐他险死逃生,元气未复,直叫他安歇月余后再来领授本门心法。如此一来,许昌又耗去了两个多月,才正式入门学艺。每日卯时便起,料理师傅、师兄饮食起居,做诸般杂事,习诸般杂艺,至午时饭罢,方得练功,未时便接着做杂事、学琴棋书画,待一更天无瑕子与谷月轩睡了,他就于林中练功,到四更天才睡,每日只休息两个多时辰,实在比寻常农夫还要辛勤。他这样精勇猛进,心境却愈加沉稳,是以并无走火入魔之虞,总算在三月之中练熟了逍遥派基本内功心法、学了一套剑法。

山中无岁月,转眼便至七夕。许昌已将逍遥心法、逍遥剑法练的精熟,有时午后师傅休息,大师兄谷月轩便过来指点他,以独门拳法与他拆解。其时天下诸门派均有门户之见,大都戒令弟子不可学别派武功,唯逍遥谷、一些隐世门派、少林寺所设般若堂修习别派武功。谷月轩虽自幼为无暇子收养,先父却留下有一套家传掌法,他资质不错,长成后性子沉稳厚重,柔中带刚,逍遥派武功却讲究飘逸灵动,无暇子恐误美材,只传了谷月轩入门拳法后,便指点他修习家传掌法,后见谷月轩武功粗具火候,便开始启发他自创一套拳掌功夫,但有不足之处,无暇子便一一指点改过。终于在谷月轩二十岁那年,创出一套“水浒英雄掌”来,招式以几位水浒英雄命名,厚重而刚猛。自此,谷月轩行走江湖便以这套功夫对敌,那年剿灭西北十三大盗,用的正是这套路。许昌交手几次后,才知道谷月轩的武功着实不凡,心里愈加敬佩,更艳羡谷月轩以一双肉掌击断他无锋铜剑的风采,只是逍遥谷武功博大精深,拳掌、剑法、刀法、棍法、指爪、暗器各有奥妙,门中又未免弟子贪多,学的杂而不纯,便有条规矩:凡逍遥谷入门弟子,只可任择一种武功修习,待有火候,便依资质,任传两种或三种以上的武功。虽然能入逍遥谷的弟子,资质都是上上之选,但毕竟人丁稀少,上代也只有无暇子学全了,但他最为专精的也只有内功、剑法、拳掌、暗器。玄冥子则专精指爪、暗器、拳掌和毒功。眼下许昌入门是学了一套剑法,再有些时日,无暇子便来考校武功,那时再传授其它套路。许昌已将这套入门剑法使得纯熟,谷月轩又时时讲解拆法,渐渐能接谷月轩一百招。他练的倦了,便出谷走走,想起今日七夕佳节,就到了忘忧村不远的小镇看看光景。

这时已到酉时二刻,镇子上灯火通明,人们尽情地在此刻宣泄压抑的情感,未出阁的姑娘则于今日向神乞巧,或与女伴在院中拜织女。也有大胆的姑娘走出深闺,于镇中寻访情郎。青年男子们则上街寻访美娇娘,大都是一些自命风流的士子或公子哥儿,只有一些寒门子弟,虔诚地拜魁星爷,乞求高中。那西头已圈出一个小草市,有卖糖葫芦的、有卖风车的、有卖磨喝乐的……至于摊贩上各种乞巧之物自不必说了。街上欢声笑语,竟有不少青年男女一见钟情的,十分应景,若寻常时候姑娘们这样,倒要被人骂****荡妇了。这便是礼教吃人了,许昌深知朱夫子得自先祖“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心中十分不哂,更厌恶今世越来越严苛的礼教规矩。想春秋之时,尚有“仲春会”由官府为男女提供交往机会,《周礼》中的《地官。媒民》说“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可见古时对青年男女私会,也并不是深恶痛绝的,孔夫子深知周礼,如何后代儒者愈发苛责男女之防?宣扬男女之防,岂不是大违古之先贤道理,曲解经义?不过他看着这一对对有情男女,你侬我侬,竟没来由地心中发酸。

他已年近十九,古礼虽二十加冠,方可成婚,但历代多早于此。本朝更是男子十六岁便可成婚,如今他还是孑然一身,又非不懂****的小童,村里的儿时好友都已为人父,此番见到别人恩爱,如何不暗自伤怜?也是他不合一时兴起,在七夕节来热闹的地方游玩,越逛心思越冷,不禁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不一会,便到了忘忧村左近的一个很隐蔽的小镜湖,夜色凉如水,明月风吹寒。许昌望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愈觉凄凉,心道:“如斯良辰美景,却无伊人作陪,要美景何用?要武功何用?”不禁悲从中来,吟道:“悠悠苍天,何薄于我!”终于还是放声大哭。哭了片刻,却听到后面有人走来,听到许昌哭泣后,一声太息。许昌忙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绝美女子。那女子看着似二八年华,她寻了块大石坐下,拿出一张琴弹奏起来。这曲子许昌觉得很熟悉,但绝不是《神奇秘谱》中记载的任何曲子。是什么曲子呢?我到底在哪听过?许昌苦苦思索,还是想不起来。这曲子感觉像能安抚人心灵一样,但也并不是一味的慢调,听了这曲子,只觉一切烦恼、恐怖、悲伤、愤怒都消散了。愤怒?对了,是那个曲子!就是那个曲子!不对!不对!那曲子原本是没有宫调的?是了,是了,这是变调!许昌终于想起来了,那日在白马寺听过这个曲子,弹奏这曲子的也是个绝色美女,只是眼前这位,弹的是变调。他一想起来,便脱口而出:“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也会菩提清心曲?你知道她现在在哪么?”

那女子便停了弹奏,摇头微笑,却并没开口。许昌一怔,继而明白自己失礼了,连忙躬身道歉。那女子忙扶起许昌,道:“少侠何必如此!听了这曲子后,悲戚伤怜之情,可曾减退?”许昌抬起头点了几下,这时才真正看清这位女子容貌。这位女子生得极为清丽,乌黑的秀发过肩,头上束着镶玉蝶恋花步摇,身着粉红的深衣,明眸皓齿,煞是动人。令许昌不解的是,这样一般天仙人物,如何似含忧愁?又似是饱经风霜?上次在白马寺外见的那位姑娘,颜色也不逊于她,却似有煞气。美人之美,果真是各有风姿。许昌按下繁杂念头,向那女子致谢:“自是好多了,多谢前辈以琴音劝慰,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原来许昌肚内一番思索,心知能以“菩提清心曲”助长或排遣情性的人,内力定然不差,上次他在白马寺见过那位姑娘的轻身功夫,实在高明得紧。

眼前这位女子,不仅也会《清心曲》,还能羼入宫调、变徵等变调,牵引人达到空灵之境,显然更胜一筹,内力亦更深厚,在忘忧村附近,能见到此等人物,除了是忘忧七贤中的仙音,还会有谁。眼前这女子虽看似二八年华,但眉眼间总有股淡淡地忧愁,似是饱经风霜,不像少女情状。江湖上,内功练得深了,可以驻颜,倒也不算稀奇。是以,许昌不敢称呼这女子为“小姐”,只按江湖礼节,称她为前辈,再行试探。那女子道:“不敢当。至于姓名么,唉!人生如梦又如幻,人不在了,便都是假的,要姓名作甚?忘忧村的几位都叫我仙音,你也如此称呼罢!”许昌大喜,终于遇见忘忧七贤了,虽然只是其中一人,但也足以作他一大谈资了。只见仙音话音刚落,便像是陷入缅怀中,怔怔不语,倏而泪水已从眼角滑落。许昌见状,不禁有些踌躇,不知如何是好,眼看难得遇上了“忘忧七贤”之一的仙音,总得向她请教些什么,可眼前,她似乎是想到了甚么伤心事,仙音又与无暇子平辈论交,此时他更不敢上前打扰了。许昌见仙音兀自伤感往事,还未清醒,心道:“看来,在这世上,任你有多高明的功夫、多么洒脱的心态、多睿么智的佛学修养,也始终逃不了情之一字。”当下叹口气,拿出手帕来,双手递给仙音。仙音这才清醒过来,脸色微红,还是接过了手帕,轻声道:“谢谢。”声如蚊讷,但许昌毕竟还是听见了。对于这位仙音前辈,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欣赏她的美貌,有对她经历的好奇,有对这位前辈技艺的敬佩,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些虽掺杂在一起,但绝对无一丝男女之情,他觉得仙音似乎像他姐姐,又像阿姨,对!是亲人的感觉!

他径直走去,向仙音要了琴,弹奏起《忆故人》来,只弹了一段,仙音便阻了他:“你弹的很好,无暇子道长果然收了个好徒弟,音律造诣不差,看来你很快就能学会本门曲谱,只是今日佳节,再弹下去,咱们未免太过伤情。这样吧,许少侠,日后你若有心,便可来这树林寻我,小女子看你琴艺进境,再传各种曲谱如何?”“多谢前辈!不知我如何再去寻其它六位前辈?”许昌应道。此时二人已收拾起悲戚之意,仙音见许昌如此猴急的想拜访几位老朋友,不禁轻笑:“无暇子师傅没告诉你贪多嚼不烂么?那几位时时出走,我也未必晓得,他们身在何处。不过你问了,我便告诉你。你且安心待在谷里,书生、丹青、橘叟、花翁他们只要回来,肯定会向你师傅切磋技艺的。”许昌点头称是,二人就此别过。没过多久,许昌果然在师傅房里先后会见了书生、丹青、橘叟、醉翁、花翁,并且深得他们赏识。花翁还送了牡丹花种与他,叫他培育出来,好参加两年后的牡丹花会。他陪橘叟下棋时,橘叟时时借机传他暗器基本手法;丹青和书生各擅内功、外功,每次从他们那学习书法,和绘画时,他二人倒也有意将书画理论结合武学理论,说与许昌分辨。醉翁则因为喝酒划拳,输给了许昌,只好传了他一套醉拳。他与醉翁相交,尚有些曲折趣事,日后再表。过了些时日,许昌没日没夜的习武、修业,武功倒比先前与谷月轩拆解时,更加厉害了数倍。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是,至今没碰见沈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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