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总有用不完的热血与激情,只是她许多福运气不太好,第一战就遇上了劲敌。
许多福来到蓉安都市报已经快一个月了,可实习生毕竟就是实习生的命,端茶倒水不说,还要清理桌子打扫地板。其实有这些事做也还算不错,不然她一整天都得趴在桌子上看报纸,就连夹缝里的小广告都不曾放过。
这和她原本想要为民除害伸张正义的一腔热血是大相径庭的。
眼睁睁地盼到了圣诞节,她还打算跟带自己的记者老师请个假,反正事也不多,而且寝室里的几个幺蛾子也好久没见,早就期待着开一场久违的妇女大会了。谁知道,沈军竟然一天都没来报社,临到每天快要交稿的时候,她才看见他背着个大相机匆匆地进了主任的办公室。
她只得耐着性子等,等了半晌,才看到主任梁红月探出了个脑袋:“小戴,倒两杯茶进来。”
许多福立即截住了小戴,笑眯眯地说:“戴老师,你还是忙着写稿吧,我替你送进去好了。”
端着两杯茶蹭到了门口,正打算敲门,却听到梁红月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了出来。
好奇害死猫这句话一点也没错,许多福哪里知道就是她由于极度无聊把耳朵贴上去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她的人生路就突然绕了个三百六十度的急转弯呢?
“小沈啊,这个新闻就交给你了,千万要小心行事,毕竟是黑道上的……”梁红月的话音还没落,许多福就一个踉跄跌进了办公室里。
滚烫的茶水刚好泼在了脚尖前的地砖上,她整个人还有些恍惚,方才“黑道”那两个字一直在大脑上空盘旋着。黑社会啊!是黑社会啊!她能不表现出一点紧张和激动吗!
梁红月抬了抬鼻子上的眼镜,两道凌厉的视线透过镜面直接在许多福的身上戳了无数个孔:“许多福?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多福低头看了看摔碎了的杯子,又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另一杯,勉强勾起嘴角笑起来:“梁主任,小戴在忙,我给你们送茶水来了。”
沈军大概不是为了护犊,毕竟是自己的学生,总要担负点教导的责任,他站起身来挡住了许多福,一边推她出门,一边跟梁主任解释:“我的学生,挺好的,就是太,太勤快了一点儿,总是抢着事做。”
哪里是太勤快?实在是闲得太无聊。许多福暗暗腹诽,接着就听到梁红月的声音:“她都已经听到了,带上她一起吧,报道刊出来前,让她嘴巴严实一点。”
圣诞节聚会什么的,许多福瞬间就抛到了脑后。
她从来没专门跑过新闻,沈军对她甚是不放心,也不指望她能帮上自己什么忙,只奢望她到时候别添乱就成。
车子里,许多福规规矩矩地缩在副驾驶座上,沈军一边开车,一边叮嘱她:“是有人提供线索说帝景夜总会里在提供毒品和性服务,咱们这是去暗访,千万别让人发现了身份。”
许多福连连点头,心里涌现出来的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甚至是小小期待,觉得自己终于有所作为了。沈军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小心思,瞪了她一眼,追上一句:“你就乖乖坐着,什么都不许干,听见没?”
她仍然连连点头,可心神早就飞了。
为了这次暗访,她还特地找人借了行头,毕竟出入那种场合的人可都不一般呢,她总不能穿着套头毛衫和牛仔裤去吧。只是这大冬天的,身上这件V型大露背的黑色连衣裙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一些?
沈军还特意把她丢进了附近的理发店,原本一头墨黑的长发,被卷成了大大的波浪,看起来的确是多了点风情。可这不是她喜欢的样子,要不是为了事业,她誓死也不从的,不过一次性的卷罢了,她可以不计较的。盯着前方的后视镜,许多福咧嘴偷笑了好一会儿。
她从来没去过夜总会,刚进大学的时候非要装帅,跟师兄去过几次酒吧,可夜总会总不是酒吧能比的。沈军的车子刚停,许多福就已经注意到停车场里那些豪华的名车,果然和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的。她啧啧两声,裹好了大衣随着沈军走了进去。
沈军找了个稍隐蔽的地方,自己要了一杯白兰地,又给许多福要了一份果酒。许多福尝了一口,还没自己以前在酒吧里喝的劲儿大呢,这沈军,忒小瞧了她。身子陷入软软的沙发里,眼珠子倒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这里是一楼的大厅,来的也都是稍微有些闲钱的人,但真正的大客户恐怕都不在这里。许多福看着舞池里摆动的年轻身体,抠了抠耳朵,音乐有点吵。
沈军贴了过来,凑在她耳边说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去看看情况。”
许多福嘴角一扬,也凑到他耳边嘱咐道:“沈老师,要是有美女给你提供什么服务,千万别放过啊,新闻啊!”
沈军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下,便笑着起身走进了霓虹七彩中。
旁边的几桌都闹哄哄的,几个小青年聚在一起猛灌酒,许多福本来是想等沈军回来再好好查查的,可没想一个回头,就瞥到了其中一个男子正往那酒杯里放着什么。她的大脑神经一跳,连想都没想,就抓紧了随身背着的大挎包,不动声色地朝那边靠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那帮小青年就拥着几个美女下了舞池,许多福见那桌已经没人了,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趴在沙发上准备偷偷掏相机。其实沈军之前没说梁主任交代一定要弄到照片,可是眼看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岂不是浪费?于是便壮着胆子,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对着桌子上散乱的摇头丸、K粉咔嚓咔嚓照了好几张。
就在这时,身后有保安逼了过来,气势很是凶猛,可嘴里倒是客客气气:“小姐,这里拍照环境不好。”话正说着,手中的动作却粗暴野蛮,抓住她的相机就开始扯。许多福眼睁睁看着自己等了一个晚上的成果就要被他人夺取,顿时跟母鸡护雏一样抱着相机不肯放。那保安看起来也不是吃素的,警告道:“小姐,如果你不配合的话……”
“我不就是第一次来嘛?我新鲜不成啊?我拍照留念不成啊?你们怎么那么小气呢!”许多福蹙着眉头开始努力地想要跟他“讲道理”,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高喊:“干什么呢!都给我滚一边去!”
许多福还没反映过来,那保安已经撒手退到一旁,低眉顺眼地对着来人道:“潭哥。”
“滚!”那人没好气地走上来,盯着许多福半晌,才勾起嘴角冷笑道,“记者?”
许多福再笨再傻也不能承认啊,只好拼命地摇头:“不,不是,我就是对这里挺好奇的,真的。”
然而那个潭哥却没那么好骗,上前来一把夺过她的相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嘴巴里恶狠狠地恐吓道:“以后别没事来这里找死!你们这些记者,最是不自量力了,想来挖什么新闻?就这些摇头丸?K粉?以为这样咱们帝景就能倒吗?告诉你,做梦!”
许多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相机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心疼的直唏嘘。相机不是报社里发的,那可是她妈在她考上A大新闻系后勒紧了裤腰带给她买的,还千万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学以致用,将来替百姓们说话。她打小就没了爹,她妈养她不容易,身体本就不好,还得又当娘又当爹地把她拉扯大,虽然这相机算不上什么好机型,但毕竟也是一分一分抠出来的血汗钱。可是没想到现在竟然会被黑社会给摔了!她气得牙梆子都疼,蹲下身子就伸手去捡。
手还没捞到,眼前赫然出现一双澄亮的黑色皮鞋,那鞋的主人立在她的面前却不对她说话,只是对着那个潭哥低低地问:“干什么呢?刚一下来就看到这里乱得慌。”
“越哥,没什么大事呢,”那潭哥一见到来人,气焰也下去了几分,声音可没方才那么盛气凌人,说罢,回头就拉起许多福低低恐吓道,“赶紧滚,回家洗洗睡吧,帝景不是只有一个夜总会的!你忙的过来嘛!”
许多福却不理会他,挣开他的手偏要去捡相机摔散开来的部件,眼睛里氤氲了一片湿气。也不知道是心疼相机,还是觉得受了委屈,早知道就乖乖听沈军的话了。她擦了擦机身上的灰尘,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一抬头,就看见正对面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所以容貌看得不大清晰,但是轮廓却因为逆光而显得格外坚毅冷峻,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那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式皮衣,指间还夹着半根燃着的烟,伸手指着许多福泪汪汪的眼,蹙眉问道:“哭什么呢?他们把你怎么着了吗?这里的人又不会对女人动手!”说完,又回头对那潭哥道,“阿潭,以后别在这闹了,我把这儿交给你,你就得打理好了。一下来就见着这事,碍不碍眼啊!”说完就将香烟塞进嘴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
许多福不说话,只是抿着嘴巴吸鼻子,她本来心里就有气,面前的那个人明明是黑社会,还偏偏假装大圣人一般。可她不敢吵不敢闹,她又不笨,面前的究竟什么人,她心里清楚明白得很,要是纵着自己来,那不是命都没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当即就从一旁沙发上抓过挎包闷头冲了出去,哪里还想到自己的好老师好战友呢。
一出门,她才想起自己忘记拿大衣了。冬天的风还裹着雪花,毫不留情地朝她脸上身上刮。她那件小礼服虽然不短,但却也是在膝盖之上的,光裸的小腿在风中立刻就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抱着胳膊拼命跺脚,望眼欲穿,然而过往的车流中却偏偏没有一辆空的的士。
她开始求如来佛祖求玉皇大帝求观音菩萨求主耶稣求真主阿拉。
就在她反复念叨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在面前飞驰而过,席卷来一阵更剧烈的风。她猛地一哆嗦,张嘴就对着车屁股大骂起来。倒了八辈子霉了,好好的圣诞聚会不去,跑来凑什么热闹啊。现在倒好,新闻没到手,还被黑社会给教训一顿。
黑社会什么的,最该遭天谴被雷劈的了。
车子里的江城越也留意到了路旁冻得直哆嗦的人,眉头不由地又蹙了起来。外面这么冷的天,她还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连衣裙,领口还开得那么低,一双锁骨格外得引人注目。他还记得当初她直起身来时,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里盛满了泪水,本来就瘦小的脸庞显得更是楚楚动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脸老是在眼前飘来飘去的,神经被压迫得疼。
他心里一咯噔,顿时就觉得心烦意躁,本就讨厌女人哭,看着这个女人哭,就更觉得浑身不舒坦。握紧了方向盘,他一加大马力,就冲进了车流中。
身旁坐着的老七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问:“怎么?对那妞有兴趣?上啊!越哥出马,还有敢不自动靠过来的吗?”
“闭嘴!”江城越懒得跟他啰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便没了声音,虽然眼睛仍然是盯着前方的,可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却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