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疼吗?可是又疼得那么不真实,因为她还是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魏小倾感觉自己此刻可能并不是真的存在于在这个世界上的,或许她的灵魂正飘浮在空中,看着这个世界。那些喧嚣,那些行人,那些灯光,以及她现在所走的这一条路,都离她那么遥远,像隔了一层永远也醒不来的梦。
她一直走着,摇摇欲坠。
她不想停下来,她害怕停下来了,她就会迫使自己去相信那些她不愿意相信的事情。
她一直走着,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儿去。
可是,她最终还是停下了,像一叶漂泊了许久的小船,最终停靠进了港湾。她停在了她的家的门口。她和苍一陌的家。她在这座小城市里仅有的家。这个家里,有着不错的阳光、沙滩与空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可能,人在累的时候,痛的时候,就是想要回到家里,找一些温存吧。何况,除了回家,她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可去。
她把头抵在门上,无力地站在那儿。那时候她以为的完满甜蜜的终点,不仅没有她想象中的结束与奖品,在这时候,反而成了一个撕心裂肺的起点。她忽然很害怕打开面前的这扇门。于是,她就那样站在那儿。
她低着头,在那儿站了那么久。她开始感觉头很疼,眼前的东西都镶着一道黑边。模糊不清的,像是它们从肺里面喷出来的黑腾腾的浓雾。她摇了摇头,希望自己能清醒一点。
余光里,她看到了楚梵家的门。她想走过去,去那扇门里面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或许,楚梵回来了。可能,楚梵早就回来了,楚梵一直在家里面等着她,只要她一打开那扇门,楚梵就会调侃着嘲笑她“花痴”“笨蛋”;也可能,楚梵会轻轻抱着她,心疼地轻轻吻吻她,轻轻地揉揉她的头发叫她“小可怜儿”;也可能,楚梵会故作生气地责怪她“都说过不能再照顾你了,你怎么不把自己照顾好”,然后把她按进沙发里,自己去泡一杯热茶给她;也可能,楚梵会看她一眼,撇撇嘴,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扭回头去,再疯狂地打游戏,她走过去把显示器的电源关掉,然后得意地看着楚梵气得冒烟的头顶。
或许,楚梵还没回来。可能,宁臻在里面,宁臻醉着还没醒,窝在沙发里睡着,冻得微微发着抖,她从卧室里帮宁臻拿出一床被子,帮宁臻轻轻盖上,内疚且心疼地看着宁臻睡熟的脸;也可能,宁臻已经从储物柜里翻了几瓶酒出来,自己坐在地上,闷着头,不停地向嘴里灌,她扑上去,把酒瓶夺掉,扔在一边,跑到厨房里去给宁臻调一杯蜂蜜水或泡一杯茶;也可能,宁臻已经不省人事了,吐得满身满地都是,她帮宁臻把脏衣服脱掉,换上干净的,然后把宁臻扶到床上,自己累得倒在旁边直喘气;也可能,宁臻一个人缩在墙角里,抱着膝盖默默地哭,她慢慢走过去,蹲到宁臻面前,紧紧抱着宁臻,和她一起大声地哭。
或许,宁臻根本就不在那里。可能,爸爸回来了,就站在门口看着她,等她一开门,就轻轻摸摸她的头,笑着问她“有没有想爸爸”;也可能,爸爸在客厅里坐着,专心地看着一本不知名的书,她走过去帮爸爸揉揉肩膀,爸爸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是她,便对她宠溺地笑;也可能,爸爸正捧着妈妈的照片黯然伤神,她用小手蹭蹭爸爸的脸,安慰“爸爸,再这样伤心,妈妈看到了会心疼”。
或许,爸爸在很远的地方,根本回不来。可能,一打开门,就看见张阿姨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收拾着,看见她进门,就温和地笑“魏先生让我来看看你”;也可能,张阿姨就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腿上放着杂志,带着老花镜,手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织着毛衣,她走过去坐在张阿姨旁边撒娇“我想吃阿姨做的蓝莓布丁”,张阿姨乐呵呵地勾勾她的鼻子“芩芩永远都长不大,这么大了还这么爱撒娇,好,我去给咱们的老娃娃做蓝莓布丁去咯”。
或许,楚梵、宁臻、爸爸、张阿姨都没有在。可能,亚希已经回来了,亚希饿得“呜呜”直叫,她刚打开门,亚希就咬住她的裤脚,把她拖到储物柜旁边,她拿起储物柜里的狗粮,给亚希倒了满满一盆,然后蹲在旁边看着亚希风卷残云;也可能,亚希早就埋伏在某个房间里,她打开门,亚希就高高地跳起,扑到她怀里,不停地舔她的脸,她假装嫌弃地把亚希推开,亚希又再舔上来;也可能,亚希脏成了一团泥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把亚希抱到浴室,一边数落亚希一边给亚希洗澡;也可能,亚希很累很累,已经躺在小小的窝里睡着了,她挠挠亚希的小脑袋,亚希不耐烦地扑腾两下爪子,翻个身继续睡了。
她迈了一步,门开了。
是她的家的门,她和苍一陌的家的门。开门的是苍一陌。
苍一陌刚洗完澡,凌乱的头发湿漉漉的,看起来性感切危险,“芩芩,你怎么不进来?忘记带钥匙了?”
魏小倾呆呆地看着站在门里面的苍一陌。他的头发是棕色的,在灯光下看起来像结了痂的血。
“怎么在发呆啊?进来啊。”苍一陌看着魏小倾发白的嘴唇,有些担心,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正在发烧,快进来,我给你拿药。”说完,把魏小倾拉了进来,自己到储物柜里去找退烧药。
魏小倾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地触摸着墙壁。这就是她所以为的他们的家。她以为她在这里会有几个孩子,她会在厨房榨果汁给他们喝,她的丈夫会教她的孩子们玩遥控飞机,她以为他们是一家人了,她以为她已经成了那个人的妻子。
“先把药吃掉吧”,苍一陌拉住魏小倾的手,把药放在她手里,又递给她一杯温水,“你现在在发烧。”
魏小倾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的浴室,她曾今想要和他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餐,一起洗脸刷牙,一起看电视,一起散步,一起,所有的事情都是一起。可是,她终于懂了,这里并不是她和他一起的家。
苍一陌看见魏小倾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看着浴室发呆,柔声哄道:“先吃过药再洗澡吧,不然病会加重的,要乖。”
魏小倾像是没有听到苍一陌的话一样,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却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浴室里。
苍一陌无奈,只能走过去帮她把浴室的门打开,看着她走了进去,又再把门关上。
门刚关上,浴室里面就传出水从花洒里喷出的声音。
苍一陌在浴室门口愣了一会儿,感觉魏小倾不太正常,轻轻敲了敲门,“芩芩,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
“你”,苍一陌努力地想了想,“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仍然没有回答。
苍一陌站在门外,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他能想到的安慰人的话今天已经说过一遍了。他听着门里面传出来的流水声,突然有点难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魏小倾正在哭。
“芩芩?”苍一陌有些焦躁。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苍一陌拧了拧门把手,可是它却纹丝不动。他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芩芩!”他大吼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整间房子里,除了无休止的流水声,仍旧静得出奇。
苍一陌再也按捺不住了,猛地抬起腿踢向浴室的门。
门应声而开。
魏小倾就坐在那柱水流之下,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她手里的药已经化得面目全非了,那些溶解为液体的苦涩,正溢出她的指缝,源源不断地奔腾向四周。她另一只手里的杯子,正一滴一滴地蓄着水,时不时会有几滴水飞溅进杯里,它们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地泛起涟漪,用它们虚弱的力量拼命撞击着这晶莹而坚硬的禁锢。
“芩芩?你怎么了?”苍一陌冲到魏小倾面前,拨开她被水流冲得披散开的长发。
魏小倾终于抬起眼睛看了苍一陌一眼,她感觉身上很沉,因为她的衣服全都浸饱了水。
苍一陌抱起魏小倾到自己怀里,扯下旁边的浴巾把她包起来,抱到卧室,“我先帮你把湿衣服换掉。”说完就起身要到衣柜里去拿衣服。
魏小倾拉住苍一陌的手,“我知道了。”
苍一陌俯下身用毛巾擦着魏小倾的湿发,柔声道:“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先把湿衣服换掉,好不好,不然会生病。”
“我今天打电话找不到你,就打电话到你公司去。”
苍一陌心里一惊,“是林晴跟你说了什么吗?你不要相信她说的话。”
“她告诉我,你在医院”,魏小倾看着苍一陌,出奇地平静,“我看到你跟虞戈了,我知道了。”
苍一陌愣住,看着魏小倾说不出话来。魏小倾也看着苍一陌。
安静了很久,苍一陌颓然开口,“对不起,芩芩,我……”
“给我一个孩子。”魏小倾打断苍一陌的话。
苍一陌愕然,看了魏小倾半晌,最后尴尬地避开,“我……我,不能。”
魏小倾没有说话。他让她对这个终点充满幻想,让她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再让她在这里摔倒,让她遍体鳞伤,他难道连一个能替代他的礼物都不肯给她,他难道忍心就让她一辈子什么都没有,一直空荡荡的。
苍一陌叹了一口气,尴尬地看了魏小倾一眼,“芩芩,我真的……”后面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我只要一个孩子,这是你欠我的。”魏小倾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泪水,慢慢地解开外套的扣子。
苍一陌握住她的手,“我欠你的很多,用这种方式,我只会更愧疚。”
“我就这么配不上你么?你欺骗了我,难道还要践踏我的尊严?”魏小倾强忍住嗓子里喷薄欲出的哭腔,看着苍一陌,苍一陌的手慢慢松开。魏小倾一声不吭,慢慢地解开每一个扣子,把外套扔到地上。
苍一陌低着头,只能低着头。
窗外,分不清这是凌晨几点的天。
本来应该是深蓝的夜色,被远处的霓虹染红了大半,成了诡谲的橘红。
夜空里,漂浮着斑斑点点几片云,是浓重的铅灰。
小美人鱼刺穿自己的心脏,化为泡沫时,她是不是绝望的,海是不是也被染成这种红,那些泡沫是不是也是这样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