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即便已是春季,却依然是如此冰凉的夜晚。篝火在漆黑的夜里格外的明亮,起起伏伏,暗影打在云启的脸上,夜色未央,困意未觉。
“喂,云启。”金霖拿着木棍弄着火焰,轻声地说道。
“嗯?”云启也轻轻的回复,不是因为某种默契,只是因为那个小男孩,那个叫做崇明的可怜小王子睡着了,久违地沉沉地睡着了,大概是因为白日帮自己恢复的原因吧,治愈性质的术法,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极其稀罕而且变态的存在,自然付出的代价也非同小可。
“为什么你知道崇明其实是王子啊。”金霖说道。
“很简单啊。”云启深深吐了口气说,“之前就说了,其实崇明不用救我,我也可以活下来。我昏迷的时候,依然可以感觉到外界的一切。这里的术法波动极其不稳定,但是在西边那一片天空下却极其浓郁,所以潜意识里,总感觉这里发生过什么,因此便去了西边。”
“术法波动?”金霖不解地问。
“嗯。”云启低下头,埋在大腿里,自己天生对密度的感应不知道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灾难,只是说,这种感觉很微妙,像是穿越了千年的等待和守候,然后降临在自己的身上,如同契机一般,令人无可奈何。
“醒来之后,我随便在村子周围逛了逛,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村子却异常的大,只是周边的地方都没落了,只剩下常崎这个地方还算完整,尤其是靠近西边天堑的地方,那座废墟,毫无疑问是一座恢宏的城堡,现在却变得残缺不整,隐隐约约还残留着术法波动。”
“加上崇明修复我体内的能量时,传来的术法波动和那城堡里的波动极其相似,我才猜想崇明或许与城堡有关,而村子里会术法的人根本没有,因此,会术法的崇明必定是皇族之人。至于为什么后来断定是王子,是因为我在城堡的后边发现了两座墓碑,一座是国王的墓碑,题着父王崇德,另一座应该是王后的墓碑,题着母后季玥。”
“除此之外,那个医馆却是让人有些想不通。”云启狐疑地说道。
“医馆?”金霖说道,向后仰躺,睡在干净的草地上,望着天空的星穹。
“嗯,之前我不是说过么,夹缝的时代。如今会术法的人在逐渐地减少,爷爷曾经说‘术法是一种深深的信念’,只是现在,坚守自己信念的人着实不多,因此术法的力量渐渐从人们的心中消散,只是这并不能阻止人类前行的脚步。”
“世上有一个天机族的种族妖兽,传言他们是造物主赏赐给不会术法的人们的宝物。这种妖兽并非要等到一定程度才能觉醒智慧,而是从出生开始,便会一些基本的智慧。于是人类捕捉这些妖兽,令他们成长,然后从中获益,也正是如此,那些不会术法的人创造了一条新的发展道路,人类便从古代文明的术法文明逐渐走向了现代文明的术法文明。”
“只是,文明的转变并非那么容易,一个是古老但却逐渐没落的术法文明,一个新起却并不成熟的术法文明,这之间的冲突与碰撞,便产生了所谓的‘夹缝的时代’。”
云启解释道:“那个医馆里的设施也算是现代术法文明的产物吧。对了,按理你应该很清楚啊,在外面冒险,难道连术法商店都没去过么。”
“这还真没有。”金霖笑道,拍拍自己的衣兜,“我全身上下一样轻,没事去那里做什么。”
“与其说是术法商店,不如说是古代术法文明和现代术法文明的混合产物。”云启道,“夹缝时代里会术法的人,一种是像我们这样从体内自身孕育出术法,称为古代术法,也叫做伴生系术法,一种是在术法商店买来的术法,称为现代术法,也叫做持有系术法。”
“这个我倒是知道。”金霖说道。
“貌似扯太远了,毕竟我们还没真正体会过所谓时代的冲突,倒是那些革命军的人日日夜夜都在体会着。”云启道,“皇族的强权,已经到了官逼民反的地步,反抗是必然的,镇压也会随之产生,如此战争总是一次次爆发,这也算是夹缝的时代的表现之一了。”
“因为革命军里有太多人都使用的武力以及现代术法,而皇族的人大多使用的是古代术法,所以说,皇族和革命军之间的战争被社会舆论为文明之间的碰撞,当然,这样说,似乎太牵强了,但也的确体现了夹缝的时代的表现产物。不过说起来,像崇明所在的王国,只是这个大时代背景中的一个牺牲品罢了,我们都不能去强求地改变什么。”
“这样啊。”金霖叹道,“难怪活得那么累。”
“谁?”云启问道。
“崇明啊,崇明身上那承载了许许多多生命的责任感。”金霖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早晚有一天,会葬送了他的性命,如果——”
没有遇上我们的话。
“责任感么?”云启有些自嘲地笑着。
金霖沉默了一瞬,仍旧望着星空,望着天上的星星,那都是崇明所承载的生命么。云启也静静地思考着,所谓的道理自己都懂,相信爷爷和父——不,和那个人他们也懂,为什么还要去帮助皇族呢。
【“云启,你要明白,当我们不能强到去改变整个时代的时候,我们能做到的,只有妥协。”爷爷云溪道,“何况,我们还背负着这么一个悠久的家族,即使我们自己心中也是满腔愤怒,但是面对整个族人的生命,我们是自私的,我们能做到的,也只能是隐忍,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或许,正是如此。
“你怎么想到问这个啊?”云启反问道。
“感觉!”金霖简明地说,云启也没有追问为什么么,因为她体会过金霖的感觉,那种靠直觉的纯真的感觉。
玉盘西沉,金轮东升,时间划破黑夜,染上薄薄的绯红,黎明破晓而来。太阳隐约地处在云帐里,斜斜地照耀着常崎村庄和不远处的幻森,以及幻森外休息的金霖一行人,此刻他们正收拾着行装,准备进入到幻森里面了。
“崇明,帮你是可以,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云启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什么问题。”崇明回复道。
“我们的认识仅仅是半日而已,为什么你要我们帮你,还那么舍命地救我?”云启问道。
“因为你们能打败于商和于笛。”崇明眨巴着金色的眼睛,看着云启。
“用弩箭的那两兄弟?”云启说道。
“对。”崇明说道,“霸占着皇家秘密的人也是会术法的一些人,村子里根本没有人可以和他们抗衡,三年前我们曾试图反抗,但是却死去了太多人,大家也都以为我也死掉了。只是我却被他们关押了,曾经好不容易逃出来,我却不敢往村子里跑,不仅是怕又被人抓回去时对村人的杀戮,更怕村人希望和绝望,欣喜和悲伤交织的心情。”
“不过昨天逃出来时,那于氏兄弟来追我,结果恰巧遇见你们,因为我别无选择,所以只好孤独一掷求你们帮忙,结果你们拥有着能和于氏兄弟一战的能力,我所求不多,只求你们帮我救一个人,救到之后,便带他远走高飞,不用管我,也不要再回来。”
金霖挑了挑眉,说道:“不过,你们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啊,值得你们连命都不要。”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父亲说过,似乎是叫做命源。”崇明说。
“命源?”云启反问着崇明。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是什么,只是很久以前我们一族的人就守护着它。”崇明说。
“真是奇怪的一族人?”云启狐疑地问。
“奇怪?”崇明说。
“对啊!”云启停下脚步,环胸思考着,“这个村子或者说是之前的国家,不管再怎么隐秘,但是术法文化的发展不会因为与世隔绝就不会诞生,况且,常崎毕竟有700年的历史了。也就是说,你们的这个国家应该是有会术法的普通百姓才对。而现在,你们国家会术法的人仅仅是皇家,并且皇家的人都守护着那个秘密,但是百姓又都不知道所谓的秘密。这不是很奇怪么,就像是封建专政一般,但这个村子或者国家的人却是很民主。”
崇明看着云启,也疑惑的样子,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只是好像术法是与生俱来一般,是身为我们一族的特征。”
“与生俱来?”云启问道。
“嗯,生下来就有了。每个皇家的人生下来就会在身体的某个地方出现一个奇怪的纹身,父亲说过那种纹身叫仪。”
“仪?”这次换金霖疑惑地反问道。
“你知道?”云启看着金霖。
“不知道!”金霖干脆地回答,却招来云启一个白眼。
崇明看着揉着头的金霖和困惑的云启,索性脱下自己的上衣,将背部的纹身暴露在空气之中。云启和金霖看着崇明的纹身,像星阵一样地一个圆圈,却只有手掌般大小,整个圆圈绿盈盈地闪着微光,中间的图案就像是两根羽毛,彼此缠绕,又像是两片树叶,抵死缱绻,到了根尖,又各自伸展开来。
“我从来没看过这个东西,也从来听说过仪这种神奇的存在。”云启扯开话题,心底却思量着,那个纹身是什么?难道治愈自己时散布在崇明身上的纹路也和那个纹身有关?更奇怪的是,仔细想想,崇明的术法并不属于金、木、水、火、土、风、雷、光、暗中九种的任意一种,那么那术法到底是什么?莫非……
想着想着,崇明停下脚步,金霖也停了下来,望着正出神的云启,吓道:“喂!”
“什么?”云启回过神来,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金霖。
“我们到了!”崇明说,“我们要准备进入真真正正的幻森了。”
“真真正正的?”金霖又回过头看着崇明,“难道刚刚我们走了那么久的路,穿过了那么多树木的地方不是叫做幻森么。”
“嗯,可以这么说啦。”崇明笑道,“那个只是外围,因为命源的影响,现在这一片区域才叫做幻森,幻化无穷,险象迭生,也正是因为如此,妖兽才不敢在这附近活动,都停留在青木和赤木的通道及其命源范围外的中间区域,至于通道另一侧的区域我就不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进去吧。”金霖说道。
云启看着金霖,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是那时和于氏兄弟交手时慢慢靠近的东西,不觉脸色凝重了起来,什么东西迅速窜入体内,肆意地在身体的各个地方游走,鞭笞着体内的一切,甚至搅动着流动的血液。云启身体开始发抖,体温也逐渐下降,她缩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细碎地说道:
“唔…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