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振在街市上闲逛,几次回头见那姑娘都跟在身后,心下诧异,待那姑娘走近,回身施礼道:“这位姑娘,不知在下有何不周之处,还望见告。”那姑娘见薛振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一声笑道:“年纪轻轻像个老夫子,不周之处暂时还没有,以后就不知道了,这银子还给你。”
那姑娘手指一弹,那锭银子便向薛振胸前飞来,弹银子的手法却是十分的巧妙,薛振接住银锭,心下纳闷,这打暗器的高明手法,这姑娘如何使得,难道也是习武之人。另外,怎么还会有以后呢,薛振暗想,莫非是这银子给得少了,便说道:“姑娘是嫌这银子少了吗?在下目前已没有更多的银两了,要是姑娘不嫌路远,倒是可以跟在下到客栈再取一些。”
那姑娘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啊,我是把这银子存在你这儿,咱们先用我的银子,用完了再用你的。”说完狡黠一笑。
薛振是听得一头雾水,这是谁跟谁呀,呆了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只见那姑娘一双巧手盘弄着颈下秀发,轻声说道:“就这一锭银子,我没吃没喝的,也没个地方住,用完了还不是要挨饿,再去偷拿人家的馒头,被人家再来追打,到时候去哪里找个好心哥哥来救我。”
一边说着,那姑娘已是泪眼婆娑,嘤嘤恸哭起来。
大街之上,一位姑娘家在薛振跟前失声落泪,这让薛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区处,只听得薛振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快别哭了,你我……”
不等薛振说完,那姑娘抢过话头道:“你我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是吧。江湖儿女,那有那么多规矩,你就不能认我做个妹妹吗……呜呜呜……”
那姑娘说完这一句,干脆放声大哭起来,街上众人尽皆侧目而视,薛振更是头大如斗,他大手一挥,连声说道:“好!好!好!”三个“好”字一出口,正如一剂止哭灵丹,破涕妙药,那姑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已是破涕为笑。
那姑娘一脸惊喜道:“真的吗?你认我做妹妹了!”
薛振无奈道:“行了,行了,我服了你了。”
那姑娘一会哭一会笑,弄得薛振是又可气又好笑,不过那姑娘到也不讨人嫌,薛振接着说道:“你做我妹妹,你可得守规矩,不许你胡拿人家的馒头,也不能调皮捣蛋。”
薛振话音一落,那姑娘却当街行下礼来,嘴里高声说道:“妹妹尹果儿给哥哥叩首!妹妹谨记哥哥教诲!”薛振吓了一跳,赶忙出手相扶,不曾想那姑娘却不愿起来,薛振心念电转,说道:“尹妹妹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那姑娘这才从地上欢天喜地地爬起来,又问薛振道:“不知哥哥如何称呼?”薛振假意正色道:“在下免贵姓薛,单名一个振字。”说完呵呵而笑。那姑娘拍手念道:“振哥哥!振哥哥!这名字好,响亮。”接着又说道:“振哥哥,你今日认我做了妹妹,可不许反悔。”
“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好啊!好啊!振哥哥,那我们这是去哪儿呀?”那姑娘有点自来熟,一口一个“振哥哥”把薛振叫得怪不好意思的,薛振见问,便道:“逛街,顺便给我母亲、姐姐、师祖爷和窦姑姑买点礼物。”
那姑娘道:“嗯!买东西逛街最有趣了,这开封的街市我熟,要买什么妹妹带你去。”
尹果儿乖巧伶俐,对开封府的街巷又是轻车熟路,用不多时便已买好了礼物。薛振也要给尹果儿买些旋袄、长裙和女孩子用的小饰物。尹果儿连连摆手道:“振哥哥,果儿的衣服也是刚买了不多久,你认我做妹妹,果儿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劳动哥哥再花钱。”
薛振一脸正色道:“看看你的样儿,我是认了个妹妹还是认了个小子,要不你也甭做我妹妹了,还做你的假小子。”
尹果儿腆着脸笑道:“振哥哥说的在礼,果儿还做妹妹,果儿这就谢过哥哥。”
说完,尹果儿笑盈盈地给薛振纳了个万福,薛振调笑道:“这倒还像个女孩子,知书达礼温文尔雅,没的让我后悔,认个妹子还是野驴儿。”尹果儿一脸无辜道:“妹子哪有野了,果儿一直很贤淑的好不。”
两人有说有笑,买完东西从店家出来,已是日头近西,提了礼物衣饰便一路赶往骡马店。今日逛这昔日帝都开封城,让薛振体会到了别开生面之乐,往日和师傅一起,他老人家虽是疼爱,却也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多少让薛振有点压迫感。今日有尹果儿相伴,却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虽说是认了个妹妹,倒像是捡到了一枚开心果,打开心扉纵情欢笑,也是心意畅快。
两人到得骡马店,已是日暮时分,钧感肚中饥饿,便各自叫了一份牛肉面来吃。正自吃着,尹果儿心下“咯噔”一下,心想,振哥哥住码头边的骡马店,又备了这许多的礼物,不正是要走远道吗。想到刚认了振哥哥,便要别离,塞进嘴里的面条便难于下咽了。
用过晚饭,薛振站在房外凉台,尹果儿在房里换女装,此时院外的马路上已是尘土不扬,码头上靠泊的大小船只也已渔火初上。薛振正自呆看着远处的黄河之水,滔滔东去,只听得尹果儿轻声唤道:“振哥哥,果儿好了。”
薛振推门进得房来,尹果儿站在烛光之下,一张俏脸儿凝脂点漆,一双白嫩的巧手十指如葱。薛振长大以来,还没有和那个姑娘如此近的相处,何况尹果儿娇俏可爱,白璧美玉般的一个女孩儿,直把薛振看得有些呆了。尹果儿笑盈盈地问道:“振哥哥,果儿这身衣衫,穿着还合体吗?”薛振随口说道:“白璧无瑕,美若天仙。”尹果儿心下欢喜,薛振却是心中一震,自觉出言无状,未免轻浮,不禁面红耳赤。
薛振一阵的尴尬局促过后,方自顾盼自如,却一眼看见房内桌上放着一柄掐金镶玉的短剑,一大把光灿灿细若牛毛的金针。薛振抽出短剑,但见寒光照人,似有断金截铁之利,显然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剑。薛振暗哑,想尹果儿身怀宝物,却偷拿店家馒头,明明身怀武艺,却装得柔弱无助,而自己,分明是一个穷小子,却拿着仅有的银两充大爷。这个尹妹看着聪明乖巧,天真烂漫,却有如此心机,心下便即生出一丝不快。尹果儿见薛振端详自己的宝剑,脸色逾益凝重,心中已猜着了八九分,便走过身旁来说道:
“振哥哥,这宝剑是果儿十三岁时,爹爹送的生日礼物,这金针是母亲留给我的防身暗器,如今母亲已去世快两年了,这都是丢不得的。”
薛振讪讪道:“真是想不到,尹妹还会武功!”
尹果儿道:“都是母亲教的,武功自然是会一点,只是果儿偷拿店家的馒头,那小二追来,果儿也不好将他痛打一顿。振哥哥,你的武功可俊的很,随手一抓,既快又狠,果儿是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振哥哥,你也教教果儿吧。”
薛振呵呵一笑,说道:“你振哥哥的武功也不见得怎么高明,只是赶巧碰上,你没有挣脱而已。”其实,尹果儿哪里挣得脱,手臂上的五个指印现下还是痛的,薛振这一抓,就差没把她的手臂骨抓断了。薛振的武功已是大异从前,只是自己还没觉察到。薛振站在房里,也不知道如何与尹果儿交谈,立得片刻便觉无趣,正欲走出房去。
尹果儿开口说道:“哥哥且留步,果儿还有话与哥哥分说。”
原来,尹果儿的母亲是华山派的女弟子,父亲是洛阳府的通判,夫妻二人膝下就尹果儿一个女儿,一直以来视若珍宝。母亲去世后,父女俩相依为命,父亲对尹果儿更是宠爱有加。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海陵王不日要驾临开封府,州府官员为了就近讨好大金皇上,便在洛阳府选取官宦人家的女儿,进献给海陵王享乐。
这一日,父亲从府衙归来,便即闷闷不乐,独自一人在花园内饮酒,兀自郁闷难消。尹果儿看在眼里,便欲上前好言相慰,不想父亲见到尹果儿,便即落下泪来。尹果儿见了十分惊讶,问道:“爹爹!今日见了孩儿为何便要落泪!”不想父亲见尹果儿相问,更是老泪纵横,而后说的一番话,却让尹果儿好似当头受了个晴天霹雳。原来,尹果儿被选作送与皇上的秀女,父亲作为洛阳府的官员也不好反对,可是父亲深知海陵王淫乐无度,女儿这一进皇宫如何能落下好来,女儿这一走便是永别,以后也是休想再见到了。
得知这一消息,尹果儿回到后院房中,便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当夜就带了金针宝剑从家中逃了出来。一来是从小受母亲的影响,对江湖儿女自有一番向往,二来也是不愿受这命运的摆布。可是尹果儿一丁点的江湖阅历也没有,带了金针宝剑却不知多带银两,又不知如何营生,不多几日便流落在开封府的街头了。
薛振得知尹果儿的身世来历,自是有一番的安慰同情,两人絮絮叨叨聊了一个多时辰,薛振把自己如何生病,父亲如何身死,又如何拜师也一并说于尹果儿知道。两人聊完,已是夜深人静。薛振起身走出房去,回头对尹果儿说道:
“天色已晚,尹妹早作歇息。”
“振哥哥,你去哪儿?”
“哥哥就在一旁做些功课,尹妹尽管放心。”
“振哥哥,果儿还有一事不明,还要请问振哥哥。”
“尹妹请讲。”
“振哥哥买了些许礼物,是要走远道儿吗?振哥哥的母亲、姐姐、太师傅和窦姑姑在哪儿呀?”
“只是要去栾川,后天早上卯时三刻的船。”
“振哥哥也带果儿去吗?”
尹果儿低低的问了句,满眼是期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