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的劲力只是聚了八成,但对方的拳爪已近在咫尺——本来想攻其不备的莫问,反而陷入被动。他心念急转间,唯有先用双掌格档冶无邪的鹰爪,紧接屈膝跳起,两腿急弹,硬生生截下袁成旭的拳头。
冶无邪与袁成旭抓住莫问仓促出招的弱点,双方的拳脚甫接触,两人都不约而同加重劲力,将自身的内劲悉数喷吐,以排山倒海之势,惊涛海浪般撞击莫问的五脏六腑!
表面拳脚交击,实际却是比拼内力。先前在文德殿内交过手,木老三自忉对两人的内家功夫有所了解。但万料不到,袁成旭的‘金甲混元功’比想象中的雄厚一倍有多,尽管如此,凭借自己‘玄脉气’的修为,仍可应付。而最令他吃惊,也是最难以招架的竟会是冶无邪!
‘魔鹰十八煞’乃冶无邪的成名绝技,江湖上人所皆知。这套爪法的擒拿精准,破击快疾;以内功为辅,主要是偏重外家功夫的修为。换言之,单纯的内劲比较,冶无邪难以与袁成旭相提并论。
但刻下,从冶无邪十指上传来的劲力,同样如金戈交击,坚硬似铁,明显与袁成旭的‘金甲混元功’同出一辙,但却是更加雄浑霸道,劲比烈火,竟然轻而易举地击溃莫问的‘玄脉气’防线,将其震个五痨七伤!
只觉得喉咙一甜,被狠很地撞到墙上的莫问,不禁口吐鲜血,余光瞟向冶无邪,心里惊疑交集:
‘金甲混元劲’乃京城铁马金戈营的独门心法,袁家只是代代生死嫡传,旁人根本无从偷学。此人腋技藏私,居心叵测,恐怕赵匡胤也被蒙在鼓里……
仅用一招就制服了对方,袁成旭不禁大感意外,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紧紧地钳制着莫问的下盘。
“对当今皇上不敬在先,拒捕违令在后,非对你小惩大戒不可。”冶无邪双爪一紧,莫问的手腕立刻脱臼。
自己的腕骨被硬生生折脱,虽然疼得冷汗直冒,莫问却强忍着半声不吭,只是鄙夷地扫了冶无邪一眼。
“大捕头,黑衣人一事如此诡秘,我等还是尽快回禀皇上。”刚才在文德殿内,袁成旭已意识到莫问与当今皇上的关系非比寻常,虽然自己也恼恨此人对皇帝诸多不敬,但毕竟追捕黑衣人之时,也算得上是同一阵线。己方以众敌寡,已是有失公平,没想到冶无邪还会下如此重手。他为人脾性耿直,心里也自是不大痛快。
冶无邪似乎还想问什么,见状只好作罢,不冷不热地回了句:“那就劳烦袁指挥使在前方开路,冶某随后跟上就是。此人武功高强,冶某得亲自押解,以保万全。”
‘冶无邪向来公私分明,此番举动甚是蹊跷……’袁成旭虽然心里犯疑,但没有作声,只是号令四骑铁甲兵先行,直往皇宫。
‘虽然我仅会幻技的半点皮毛,但赵匡胤生性多疑,更何况他已知悉冷烟的存在,若就如此被押回去,不但自身难保,更恐……’权衡轻重厉害之下,莫问本想潜运另一组的经脉内劲,摆脱冶无邪的嵌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十二正经,无论手足三阴,还是手足三阳都变得虚浮驰缓,压根无法凝聚半点气力。
这‘玄脉气’贵为天机门的绝顶心法,乃是门主‘一枝花’亲传六大阁主。不但修炼方法迥异,就连沉劲储气也与别不同。中原的内功心法,内劲的归宿储藏之处无非为人体的三大丹田,即分别为上‘泥宫’,中‘膻中’,下‘关元’,三者之中,尤以‘关元’为甚。这上丹田为性根,下丹田为命蒂;性命相交,任督相通,大小周天流转,从而达到炼神还虚的境界。
而‘玄脉气’则另辟蹊径,以广布于人体内的十二正经为本,依五脏六腑互为表里的关系,根据阴阳和合之道,将十二条经脉分成了六组:手阳明大肠经与手太阴肺经,足阳明胃经与足太阴脾经,手太阳小肠经与手少阴心经,足太阳膀胱经与足少阴肾经,手少阳三焦经与手厥阴心包经,足厥阴肝经与足少阳胆经。
在修炼的过程中,只要这六组经脉被逐渐融会贯通——生生不息的气机在体内一十八处凝聚成‘玄穴’,而十八个‘玄穴’经过依次串联,循序运转,最后就会衍生形成一组‘玄脉’。
当年炼千秋所统领的栖霞阁,以铸造兵器闻名于江湖,他本人对于‘火’的认知以及运用,更是无人能及。而他所独创的‘逆焰无生诀’——外篇‘明炎三重’主冶炼、焚杀;内篇‘暗炎三叠’主离散、潜养。
十二年前,炼千秋将‘暗炎三叠’倾囊相传,莫问因而能初窥‘玄脉气’的门径。经过多年的修炼与沉淀,虽然体内的九个‘玄穴’已具雏形,可惜始终无法融会贯通成为‘玄脉’,威力大打折扣。
而刻下冶无邪的擒拿之法,俨如天然的克星,完全制约自身内劲的生发运转。自从修炼‘玄脉气’之后,莫问从未遇到如此窘况,正当他惊疑交集之际,身后的冶无邪突然用极为细微的声线,在他的耳际呢喃了几个字:“忆江南,烟花易冷……”
莫问听之,不由得浑身剧震,不可思议顿时满溢于双瞳之内。
纵然对方的吃惊一闪即逝,冶无邪的嘴角却露出一个少有,却极为满意的笑容。
“你是……”莫问刚说了两个字,雄浑尖锐的‘金甲混元劲’突然再次涌入体内,如脱缰之马横冲乱撞,痛得他冷汗直冒,根本无法再开口。
“别耍花样!木老三!”冶无邪故意向走在前面的袁成旭等人大叫一声,顺势用极重手法点了莫问的晕穴。
听到冶无邪的警示,袁成旭特意回望一眼,却惊现身后四名铁甲骑兵的头颅,突然离开各自的身躯,血淋淋地飞甩到半空之中!
“袁指挥使,是乌金断魂丝!”冶无邪也发现有异,立刻大喝一声,急忙撇下莫问,如利箭般冲前,紧接沉身横腿,将袁成旭所骑的马匹扫倒在地!
袁成旭刚反应过来,只觉得头顶一凉,那顶金翎望月盔已被数点寒光割去大半截。
“何方贼子?竟敢残杀朝廷命官!”袁成旭临阵应变也不慢,两个翻滚,已和冶无邪背靠着背,严阵以待。
此时,四颗喷着淋漓鲜血的人头刚落地,马匹上的四具尸身也应声跌下。敌人,并没有因为袁成旭的喝骂而现身,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除了呼啸的风声,现场只有一片寂静。
冶无邪刚想冲过去,把地上的莫问拽回来,只觉得一连串的金属破空之声在耳际边响起,不知从哪里窜出数十条黑褐色刚丝,如同一个无形的囚笼将两人困住,几近是寸步难移。
眼前这些细如毛发,纵横交错的刚丝,在月光下,阴险地透着不易察觉的冷锋——冶袁两人行走江湖多年,当然知道这‘乌金断魂丝’的厉害之处,就算是横练无匹,刀枪难损的‘金甲混元功’也惧其三分。
正当两人狐疑之际,骤觉头顶上的月色突然变得班驳,十三把红彤彤的纸伞,如同迎风飘曳的蒲公英,已从半空之中飞旋而落。
“金陵十三钗,落影红满天!”冶无邪大惊失色,纵然轻功绝顶,但面对锋锐无比的‘乌金断魂丝’仍是无计可施。
而所有红纸伞,甫触及‘乌金断魂丝’都被一股怪力弹开,径直飘向躺在地上的莫问。只是眨眼间,整个人如同被十三片硕大红艳的花瓣包裹住,完全遮掩了冶袁两人的视线。
“梨园武家?竟敢公然来到东京闹事,挑衅朝廷天威!”洞悉对方的真正身份与意图,袁成旭大吃一惊,立刻扯下胸前的护心铜镜,手腕微甩,铜镜就穿过钢丝网的间隙,带着猛烈的回旋劲向纸伞群飞割而去。
“嚓——嚓——”纸伞肢离破碎,但当中的莫问却没了踪影!
“不好,中计!”似是恍然大悟的冶无邪,突然向身前纠缠不清的刚丝网冲去,立即发现所谓断石分金的‘乌金断魂丝’,纯粹是子虚乌有!
“梨园幻术,果真虚实难分!”袁成旭忿闷地叹了一句,又用眼角瞟了瞟那四颗依旧淌着鲜血的头颅,脸色沉重地继续说:“料想不到,向来独来独往的‘木老三’竟与梨园子弟有这般交情!”
冶无邪拣起半截伞骨,端详片刻,也是面罩寒霜:“梨园武家现任家主武玲珑,为人颇有心计。如今翅膀长硬了,竟敢与朝廷作对,分明不把刑部放在眼里。”
“冶兄,如今黑衣人与木老三都失去踪影。还是尽快回禀皇上为妙!”
“那就有劳袁指挥使先行返回文德殿,冶某想在此处多留片刻,看能否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也好!”袁成旭不再多说,只是抱了抱拳,转身上马离去。
冶无邪望着袁成旭飞快消失的身影,眼里迸出半点隐晦的寒光。只见他哔地一声口哨,那只海东青就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在他头顶急速盘旋,拼命地拍打着翅膀,不时掉下几片锻羽。
一抹不安掠过心头,冶无邪脸色微沉,脚尖轻弹,立刻腾空而起——
一人一鸟,一溜烟似地,径往城东南。
此时,巷尾某处隐匿的角落,悄悄地探出半张脸——
月华莹照之下,那双空洞无物的灰瞳正诡秘地望着西北的天宇。良久,他才结结巴巴,含糊不清地挤出一句词——
…俏…江…南…烟…花……易……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