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坦白
不多久，接到大哥的来信：“终于上来了？”
“嗯。”我不想多谈，只道，“我现在来找你们。”
“不用了。我跟小斯离月夜不远，你在那里等一会儿，我们来找你。”
大哥的回信让我有点意外。关了信箱之后，我信手打开好友栏看了看，发现他们竟然是在灼城。
大哥和大嫂来得很快。见传送点里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我努力摆出笑脸，迎上前去，“哥，嫂子！”
大哥点了点头。
小斯也笑着，“真该打你一顿板子！好好的，干吗将弓箭寄还给我？”
我一愣。大嫂这可是难得的直接了，她向来不喜欢过问人家私事，今天这是——
偷偷瞄了大哥一眼，大哥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暗示。
心里微微一动，我忽然有些明白大嫂这句玩笑似的诘问。她肯定是看出大哥这段时间对我的担心，又知道以大哥的性格无法追着我问个明白，所以才替大哥出面吧？
心里明白是明白，也知道他们忧心，可是有些事情，我又哪里说得清楚？
所以我只能勉强地笑，“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放在嫂子那里更好些。等过两天我等级高了，嫂子你再把‘丘比特’给我，不就行了嘛。”
说到这里，我倒是还想找大哥问个清楚，“大哥，你前两天在电话里说的那个通缉令……我在公告栏那边怎么没看见啊？难道已经撤销了？”
大哥和大嫂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奇怪。
我越发的疑惑，“到底怎么了？”
大哥沉吟片刻，低声道：“没有。”
“嗯？”我茫然不知所以，“那……”
正在这时，整个月夜城的上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之极的声音，由隐形的扩音器传至每一个角落：“全服通缉桃紫夭夭！此人不但是人妖，而且专门骗人钱财、装备，甚至当间谍盗取我帮资料！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如有人知其下落，定当重金酬谢！希望大家一起联手，将桃紫夭夭杀出国度，让这种恶心的骗子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我呆滞地望着天空，说不出话来。
原来通缉令不是在公告栏，而是在这里？!
“通常每隔半小时就有一次跟刚才那条差不多内容的公告。”大哥冷冷道，“这个天丝银线还真舍得用钱！”
“……是啊。这十几天下来，只公告一顶差不多也有近百万了吧。”大嫂则是苦笑，她看着我，“效果倒是很明显。国度里，只怕没人不知道桃紫夭夭了……可偏偏，就是没人能找出那个叫做桃紫夭夭的‘人妖骗子’。”
我咬着嘴唇，脑袋里空余一片茫然。
一只手悄悄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嫂子微微侧头，嘴角含笑，“桃紫夭夭不是早让他自己给杀掉了吗?居然还一个劲儿地发公告通缉桃紫夭夭！这种白痴也能当副帮主，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抬头，“哥，嫂子，我有事先离开一下！”
急急地说完，才发现大嫂正促狭地看着我；就连大哥，也同样是一副奇怪的表情。
“干吗用这种表情看我……”我后退一步，警觉心终于恢复正常。
“你真的要去找天丝银线？”大哥的眉头都可以夹死苍蝇。
我的心却因这句话而激荡——找天丝银线？不，我现在没想去找他……可是，我确实说过想去找他。事到如今，我也应当去找他说个清楚——
就怕一见面，那家伙就说到做到，杀得我仓皇而逃呢。
“我……”我迟疑，左右为难。
“得了，去吧。”嫂子却突然站了出来，轻轻将我一推，“总不能光是逃避。早些说清楚，也早些了结。”大哥还想说什么，却被大嫂拉住，“罗恩！这道理难道你还不清楚?”
大哥一下子停住脚步，看了看嫂子，又看了看我，终于松口：“……好吧。”犹豫了一下，他又对我道，“但你还是要小心。我和你嫂子就在这里等你，有什么事，直接回来。”
我僵硬地笑了笑——如果天丝银线真的见面就砍我，我还真就“直接回来”了——复活点还在这里呢。
“知道了。”我轻声应承，心思却早就飞得老远。站在传送点外，我稳定了一下情绪，选择传送“苦城”。
按道理来讲，天丝银线应当是在他们新占领的那座灼城吧。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只有一个感觉——他，在苦城。
可到了苦城之后，我不禁又嘲笑自己的自以为是——凭什么认为他现在对我还是特别的呢？在他眼里，马头琴跟桃紫夭夭一模一样，都是人妖，他嘴里的“恶心的骗子”。他号召全游戏的人来杀我很正常，要真的在某个地方等我，那才真是见鬼了。
一边骂着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我一边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连抬腿都成了那样一件吃力的事。不知走了多久，当我停下脚步，一抬头，眼前却是一棵巨大的榕树。它屹立在那里，仿佛已经千百年。在空荡的城西门，它是那样的惹眼，不能忽视，也不能忘记——
就在这里，衣不附体的桃紫夭夭第一次看到那个一身银色的男子，以为来的是救星，然而等到的接连而至的死亡折磨。
没错，我是错了，可是天丝银线，你又何尝没有错过！
紧紧地捏紧拳头，咬着牙，刚才的失落茫然都不翼而飞。我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向血色江湖原本设在苦城的总部。夺城之后，总部会搬离，可是这苦城总不会一个血色江湖的人都找不出来吧？！
不断起伏的激烈情绪让我将最后一点理智也抛开。原本就憋着一股子闷气，当我走到原血色江湖的总部大门时，看到的却是朱门紧闭，不由怒上心头，想也不想地飞踢一脚。
哪知道那门根本就没有锁上，也完全没有现实中的沉重，一踢之下，那门居然就此大开，而门内之人都错愕地回头，纷纷向我看来。
我的目光扫过众人，却没有看见想找的那个人。
“干什么?”其中一个瘦高个子首先反应过来，立刻便亮了武器——一柄绝对不是用来劈柴的青铜色斧头。
我微微皱眉，不答反问：“这里还是不是血色江湖的地盘？”
那瘦高个子只怕脾气更加不好，举起斧头就要冲来，“老子问你话听见没有？做什么的？想砸场子？”
我横了他一眼，“你是血色江湖的吗？如果是，发封信给你们副帮主，就说我知道桃紫夭夭在哪里。”
大个子一下子愣住了。不光是他，其他人也一起愣住。
我却不管他们怎么想。丢下话后，我径直走了进去，在大厅里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再抬头，却看见众人一脸的踌躇。
“不可能吧……”大个子旁边的人犹豫开口，“不是说桃紫夭夭早就被砍了号吗？你莫不是来诈钱的？告诉你，我们副帮主最近脾气坏得很，如果知道你说的是假的，小妹儿你怕是死得惨哟！”
“什么？”我愣了一愣——他说桃紫夭夭已经被砍号？他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当初副帮主为了给帮主报仇出气，不是早就砍了桃紫夭夭，怎么现在又弄个全服通缉桃紫夭夭，搞不懂！”另一人接嘴道。而我则完全呆住了。
如果这么多人都知道天丝银线已经将桃紫夭夭砍号的事，那他现在又在做什么？！不是搞笑吗？
心，再一次乱了。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以为清晰的一切再一次变得迷茫。
“……哥，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这里比那边好！干脆总部就不要搬了吧？灼城那里建分部就行了啊，你觉得呢？”
“袅袅，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灼城那边的防御比苦城完善得多，总部建在那边更有利于——”
交谈的声音在门边停止。我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一脸惊讶的子归袅袅和她身边同样惊讶的魏泽风，不发一言。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袅袅甚至惊愕得后退一点，紧紧贴着她的兄长。
我不禁觉得好笑——看来在她眼里，我已经变成面目可憎的妖魔鬼怪了。
魏泽风搂住子归袅袅的肩头，望着我，居然只是皱眉，却没有立刻过来解决我这个敌人。
他锐利的目光盯着我，慢慢道：“胆子够大的啊，桃紫夭夭。”
一语震惊四座。我懒得去理会旁人的目光，只道：“我来找天丝银线。”
魏泽风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跟我出来。”
我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稳稳地站起身，昂头挺胸地走了过去。魏泽风深深看我一眼，转身往外面走去。哼，耍什么派头！我心里不以为然，想也不想地跟过去。
然而在经过子归袅袅的时候，却听见极低的一声轻喊：“小琴……”
我诧异转头，子归袅袅再一次后退。但她却很快镇定下来，轻声道：“我，我相信你。”
我更加诧异。平白无故飞天来这么一句，她什么意思啊？
果然是天真的小女生呢……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懒得深思，紧紧跟在了魏泽风的身后。
魏泽风也没有将我带得太远。停下后，他转过身来，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我，那目光有如实质，我甚至感觉自己像被他解剖了一遍。
这次轮到我胆小地后退，但马上又觉得丢脸，于是停下，瞪大了眼高高昂起头。
魏泽风一字一顿，慢慢道：“我记得我说过，之前该了结的就了结了，你没什么吃亏的。要是你还死揪着不放，那就不是只砍你到零级这么简单。贺君，你是记性不好忘得快，还是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我心里一沉。
他果然……知道弟弟的名字。
可是我既然找了来，总不能被他一句话就吓回去。
“我记得。”我看着他的眼睛，同样的一字一顿，“不过有一点你错了。我跟你的事，确实已经了结，但我跟天丝银线的事，还早得很呢。再说他发的那个通缉令，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况且我还不算什么好脾气的人。不找他说个清楚，这事儿就没完。”
魏泽风居然就此沉默。他再一次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忽然，他笑了。
“你不是那个桃紫夭夭。”
我瞪大眼，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贺君。”魏泽风淡笑来得快也去得快，语气更加笃定，“之前跟你不熟，居然被你骗了。我也还奇怪，那小子怎么还敢回国度来，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是谁？贺君的朋友？”
我闭了嘴，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人。老实说，魏泽风的犀利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够看出我跟老弟不是同一个人！
“你不用瞪着我。”他淡淡道，“要找阿银的话，他应当马上就会过来了。你们的事我不再过问，有什么要解决的，你们自己解决就行。我已经跟他说过，他要怎样胡闹都好，但不能牵扯到帮里。我也知道你进血色江湖不是冲着当间谍来的，所以之前的事，我就不再追究，到此为止是最好的。不管是谁，最好不要存着侥幸的心理，以为我们血色江湖是好惹的。”说完，魏泽风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扯了扯嘴角，似嘲讽又似戏谑。
我气得眼前发白，半天反应不过来，竟然眼睁睁看着魏泽风离开。只有这种时候我才是最佩服老弟的，他肚子里的丰富语言足以令对方目瞪口呆，顺带问候对方的十八代祖宗！可到了我这里，就完全只看到魏泽风的个人发挥，一点还击的余地都没有！
只有一点没看错！从第一次见到魏泽风我就知道，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老弟骗！
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我忍不住追回血色江湖原总部，惊怒交加：“魏泽风，你刚才什么意思……”最后两个字，在看到子归袅袅身旁的人后，便逐渐沉寂下去，到最后变成哑然。原本一脸阴沉的天丝银线在听到我的声音后也错愕抬头，那一瞬间，我竟然无法分辨他眼里的复杂到底是仇恨还是其他。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下一刻，天丝银线已经拔了长剑在手，原来金色的眸子，这次却是纯粹的血红！只有一个原因能够让他的眸色变成这样，那就是杀人，由于主动攻击，杀了至少三个以上的玩家才会变成这样！
可我认识天丝银线以来，就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红色的眸子！
那血一般的红色，仿佛有熊熊烈焰在燃烧。那么巨大而沉重的银剑，他拿着手里却显得轻巧之极，我丝毫不会怀疑那把剑的力量，也不会怀疑天丝银线眼里的决心——那是，杀意。
我的心陡然下沉，我不想死，可站在天丝银线面前的时候，却连躲的想法都没有。
“你竟然真的还敢来！”银发的男子咬牙切齿，血色的眸子迸射出激烈的光。
我已经准备引颈受戮，那把剑却因为魏泽风一句淡而又淡的话，而嗖然停顿。
魏泽风说：“他不是桃紫夭夭。”
淡淡的几个字，彻底让天丝银线变成了化石；就连旁边的那些人，包括子归袅袅在内，都震惊而茫然。
如果不是刚才在外面听魏泽风说了那番话，我也会以为他是疯的——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桃紫夭夭，现在又一句话全然否定。
天丝银线望着我，先是茫然，表情越来越不敢置信，目光陡然一变，说有多凶狠就有多凶狠。他劈手揪住了魏泽风的衣领，吼声冲天：“你刚才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次！她，她不是桃紫夭夭？魏泽风你是不是疯了？啊？你说她不是桃紫夭夭？！”看着天丝银线苦大仇深的样子，不仅是我，就连一向没有表情的魏泽风也不禁露出了苦笑，“阿银……”
我垂下眼帘，苦涩一笑。
真是没想到，只不是这样一句话，就能引起天丝银线这么大反应。
“……我是桃紫夭夭。”涩涩的，是我的声音。我抬头，看着面前的众人，一字字道，“但，也不是。”
天丝银线全身一震，震惊地回头。子归袅袅还是一脸茫然，只有魏泽风，仍然平静地看着我，仿佛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不是那个骗魏泽风的桃紫夭夭。在此之前，我根本就没有见过魏泽风，也不认识国度里的其他人。从弟弟手里拿到这个账号之后，我第一次进入游戏，连如何下线都不懂，结果倒成了自动送上门的兔子，被你杀了35次。”说最后一句时，我转头看向天丝银线。奇怪的是，现在的我说起往事已经没有了激烈的情绪，反倒是天丝银线此刻茫然而无措的脆弱样子，让我——不忍。
可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因为我很清楚，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改变未来的机会。我对着天丝银线微微一笑，那笑容仍然是酸涩的，“这样的话，其实我当时就对你说过，不是吗？不过那时你根本不相信而已，天丝银线，这些事情，你可能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这时的天丝银线已经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急促地喘着气，死死地瞪着我，仿佛这才是第一次见到我。过了好久，他又像机器人一样地转头，疯狂而急切地瞪着魏泽风，“她说的是真的？她，她不是那个桃紫夭夭？”
与他的表情不同，天丝银线的声音迟疑而惊惶，上扬的尾音甚至还着企求的意味，却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是希望魏泽风肯定他的话，还是否定他的话。
魏泽风默默地看着他，轻轻一点头。天丝银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穿过了魏泽风，遥遥地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他陡然的沉默让其他人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跟着他沉默。我看着这样的天丝银线，心里略略不安。
不是没想过把这些都说出来之后，对天丝银线会是怎样的冲击，可是……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正当我忐忑，天丝银线却突然转身，一言不发地大步向门口走去。我惊愕地一直瞪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几十米才反应过来。
他、他居然就这样走了？!
有些无措地看了其他人一眼，除了皱着眉头看不出什么想法的魏泽风，那些血色江湖帮员的脸上同样写着茫然。就这一会儿时间，天丝银线又走得远了。
我真的急了，“天丝银线，你给我站住！”懒得再理会那些傻站着的人，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然而天丝银线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对我的叫声完全置之不理。
我一直跟着他，在繁华的街道中穿行，眼看他就要走到传送点，我一慌，不觉就用了加速的技能，总算在最后关头拉住了他的胳膊，“喂，你耳朵真的聋了吗？话都没说清楚就想走？！”
天丝银线的反应也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将我的手一掰，猛地回头，疯狂大叫：“你还想说什么?你的意思不是很明白了吗？你冤枉你委屈！你被我杀了35次所以你一门心思接近我刺探我为了报仇，我活该被你当着傻子耍，活该被你看笑话！现在你还想怎样？也杀我到零级？好啊，有本事你就来啊——”
我也不知道另一只手是怎么挥出去的。只是听到那声清脆的耳光时，我呆了，而天丝银丝也呆了。
甚至还看到系统活像黑色幽默一样的提示语：已经转换为PK模式。
我心里此刻只有荒谬的感觉。扯了扯嘴角，我转头看着表情凝固的天丝银线，淡淡道：“好了，这样就算扯平了。”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我的语气十分平静，“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反正一开始，我并没有想着报复。认识你，只是意外。”
这句话终于让天丝银丝有了动作。他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无影踪，此刻面无表情的天丝银线是陌生的，眼里纠结的复杂情绪也让人看不懂。他死死地盯着我，良久，忽然抬手，“啪”地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并不疼痛，却让我惊愕莫名。
我情不自禁地按着被打的地方，吃惊地抬头。天丝银线咬着牙，狠道：“你还是拿我当傻子耍！扯平了？你以为什么都由你说了算？告诉你，要跟我扯平，没门儿！”
我是完全呆住了。天丝银线的表情狰狞，话说得更是一点不含糊，可是那带着委屈的语气，却将他的气势破坏殆尽。我茫然地眨了下眼，看着眼前的人，心里隐约有了感觉。
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我试探地伸出手。
“那你觉得……要怎么样，才能扯平？”我轻轻说着，手指一寸寸贴近。害怕被毫不留情地挥开，犹豫再三，我的指尖终于触到天丝银线的手背。天丝银线震动了一下，却只是沉默不语地盯着我。我非常不习惯被那样血红的眸子注视着，但也没有退缩，轻轻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天丝银线还是沉默。对于我的靠近，既没有反对，但也仅限于此了。现在我已经确认，他心里仍然有我，可他心里也始终有一个结。我能看出他的矛盾，也能看出他僵硬外表下苦苦压抑的愤然，更清楚令这个骄傲到极点的男人没有挥开我手的那样东西是什么。原来所谓的复仇，真的是双刃剑，我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放任那个有着灰暗心理的自我，伤人……伤己。
现在却不是别人欠我，而变成我，欠了天丝银线。
我因同样的矛盾犹豫沉默良久，再一次抬头，“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天丝银线目光一闪。我不等他回答，又道：“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拜托你！”
天丝银线眼露疑惑，还是没有说话。
我咬了咬牙，径直说下去：“你——去昆吾镇吧！在那里的传送点，等我十分钟，只十分钟。”
说完，我放开了天丝银线的手，定定地看了他几秒。
天丝银线的表情更加疑惑，我一咬牙，转身进了传送点。
再次回头，而天丝银线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正如我不敢肯定，我留在他心里的，哪一样更重——到底是那从来没有说明白的感情，还是被欺瞒的痛楚？
也许答案，很快就会知道吧。
我用了最快的速度来赶路，甚至来不及确认时间是不是还不到十分钟。
也许老天也在考验我！出生时随机分配的新手村竟然是最远的那一个！不到1级的新人，只能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来穿越大半个鸿蒙境到达昆吾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第一次深深懊恼自己的欠思考。我盯着远方，一边小心躲避着路上的兔鸭狐鹤，一边拼命赶路——
时间，慢点，再慢一点吧！
不求别的，只希望他真的在那里，他还等在那里！
我终于到达昆吾镇，同时也已经筋疲力尽——身体不觉得累，可是一颗心却因为一路上的焦急而变得脆弱无比，因此当我一路狂奔至传送点，在那里转了好几圈，左顾右盼，却始终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身影时，霎时就被绝望所侵袭。
“被丢弃了”——这个感觉如此可笑，却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他走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来。我已经无从考证到底是一种，但结果都一样，机会已经没有，而那很可能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心里已经很清楚这一点，偏偏脚步就是停不下来，绕着传送点，不停地走啊走，走啊走。
其实还能够去找他，无论如何，他都会回血色江湖的吧？只要去总部找他，终归是找得到的。可……还有意义吗？或者说，他真的还愿意见到我吗？
带着这样的迷惑，我不知在那里走了多久，最后我终于停了下来。
想这么多，有什么意义？既然不明白，我就去问个明白！既然明知道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他，又为什么还在这里发呆？既然马头琴不想报仇都能遇到天丝银线，为什么现在的我不能够直接一点，主动出击？
一想通之后，我立刻便决定去灼城。然而才一转身，便愕然地对上一双沉静的赤目。
当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时，我全身一震，脱口而出：“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蠢的问题——他为什么还在这里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来赴约了啊！
我惊喜之极，想也不想地走上前去，正想去拉他，却意外被他躲过。
“你……”喜悦瞬间变成惊愕，我睁大眼，茫然地望着天丝银线。
“你，是马头琴？”天丝银线沉声道，眸子微光一闪。
我一愣，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躲我的原因。之所以让他等我十分钟，就是因为我刚才去删号，并重新建立一个新号——一个跟天丝银线没有任何恩怨的新人物！
“是，我是马头琴。”我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天丝银线不说话，反而皱起了眉。我站在他面前，越来越忐忑。由于赶时间，我根本就没顾得上改选外貌，甚至没印象这个角色是美是丑……难道长得很奇怪？
天丝银线终于再一次开口：“你——删了号？”
“……嗯。”我垂下眼帘，更加不安。
“……为什么？”
“因为……”听到这个问题，我总算有了迎视他目光的勇气，“无论是桃紫夭夭，还是马头琴，跟你之间都存在了太多的伤害。我想要重新来一次，一个可以跟你重来一次的机会。”
可能根本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天丝银丝脸上的吃惊看起来是那么可爱，但我却不敢笑出来，因为我还不知道，删了号，改了名，他是不是就能接受另一个我。
“你、你真的是……你白痴吗？”天丝银线忽然吼出来，“这根本就没有一点意义！你以为这么做，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可以全都抹杀了？不，不可能，它们始终在那里，永远不可能消失！”
看着失态的天丝银线，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张大了嘴，震惊而迷惑。
我已经这么努力地想要挽回，可是原来我做的这一切，到最后还是只得到他的一句“毫无意义”。
真的是我错了？
还是说，所谓的重来一次，根本就是我一个人的多想……
寒冷的感觉比我之前跑到这里却没有看到天丝银线更甚。可是，我至少做出过努力，就算结束了马头琴，到底还是让她死得其所。
“……我明白了。”我轻声道，很想再附加一个微笑，可到底没能做到。既然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么——“……就这样吧。”我无力地垂下了眼帘。现在的感觉，除了累，还是累。也许我们之间除了那声对不起之外，其他的都成了多余——或者连那句对不起都是多余的。
最后看了天丝银线一眼，我疲惫地低头转身，却只走了一步，就被身后伸来的两只手紧紧抱住。他抱得那样僵硬，动作是那样的滞涩，但这样的肢体语言，其实也只有一个意思。
只要还存在着这么一个拥抱，我的希望，就不是全然破灭啊。
我的震动也只是那一瞬间，立刻的，我也安静下来，任他沉默地抱着。
“……你不是说，那些东西横在那里，永远不可能消失吗？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不知道。可是，我也不想听你说‘就这样吧’。不可能‘就这样吧’，我不允许。”身后男人的声音同样僵硬，一如他此刻的身体。
我哼笑一声，无奈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心里的欢喜。
这个执扭而不够坦率的男人啊……
不过说真的，语言上的纷争也确实没有意义吧？也许看事情，用很简单的方式就可以了。就像他到了昆吾镇，虽然一直没有开口，却跟在我身后走了那么久；就像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删掉曾经的自己，只希望，可以跟他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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