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正义准则可以比作语法规则。有关其他美德的准则可以比作批评家们为衡量文学作品是否达到杰出水平而订立的规则，这种规则像是对文学作品的完美提出设想，而不是提出确实可靠、不会出错的指示，供我们用来达成完美。正义准则是一丝不苟的、精确的、不可或缺的。有关其他美德的准则是不严格的、含糊的、不明确的。一个人可以根据规则学会完全按语法写作，不会出错。同样，人们可以学会公正地行动。但是，文学评判准则虽然可以帮助我们弄清楚什么是完美的文学作品，却没有哪种准则能确实无误地引导我们写出杰出或优秀的文学作品。同样，我们也无法仅仅根据其他美德的准则就成为一个行为高尚的人。
203美的一个主要来源是它的效用。一间房屋的整齐对称会使观者觉得愉快，这间房屋的方便合用也会起到同样的效果。假如有人发现一间房屋一点也不方便易用，他会心里难过，就像他看到这个房屋对应的窗户形状不同，或看到大门没开在房屋正中间那样。同样的，只要能达到良好的效果，任何体系或机器就会有一种合宜或美，我们一想到它就会觉得愉快。
204有的物品经常让它的主人觉得方便，从而使他感到高兴。只要他看到这一物品，他就会产生愉悦的感觉。这一物品就这样成为他满足和欢乐的源泉。旁观者不仅理解，而且同情那个主人的欢乐情感。当旁观者看到这一物品时，也会觉得愉快。参观大人物的豪宅时，我们会情不自禁地想象，假如自己是这座豪宅的主人，我们拥有这么多精妙奢侈的设备，我们的生活该如何称心如意。同理可以解释，为什么任何看起来不方便使用的物品，都会使它的主人和旁观者感到不快。
205一只每天慢两分多钟的表，会受到对表很在意的人的轻视。他或许会以几个畿尼的价格把它卖出去，而用五十个畿尼另买一只表，它在两个星期内误差不超过一分钟。然而，表的唯一效用是告诉我们现在是几点钟，以使我们不失约。但是，我们并没有看到这个如此在意钟表机械的人比别人更加守时，也没有看到他比别人更想精确地知道每天的时间。吸引他的，不是掌握时间，而是掌握时间的机械的完美。任何工艺品的巧妙设计，竟然比它将要产生的那个目的更受重视。
206有多少人因为沉溺在毫无效用的小玩意上而倾家荡产呢？这些爱好者喜欢的不是那些小玩意的效用，他们真正喜欢的是产生效用的机械的精妙。这些人所有的口袋都塞满各式各样的便利设备。他们不得不设计出新的口袋，以方便携带更多的小玩意。他们整天挂着大量小玩意散步。这些小玩意中有用的很少，在任何时候有没有它们都差不多，和它们的全部效用比起来，带着它们所付出的辛劳显然是不值得的。
207一个穷人的孩子，当他开始观察四周时，他会羡慕富人的景况。他发现自家小屋里面的便利设备真是太少了，所以他梦想自己能舒舒服服地住在一座豪宅里。看到富人们几乎都坐在马车里，他不满足于自己徒步行走，或骑在马背上颠簸劳累，所以他幻想自己旅行的时候也能坐在舒适的马车里。他感到自己还是懒惰一点好，最好尽可能自己少动手照顾自己，并且断定，众多的仆役侍从可以为他省去许多麻烦。如果得到了梦想的一切，他就可以心满意足，开始享受这幸福和宁静的生活。
208于是，这个孩子开始追逐财富和显贵的地位。为了获得富贵所带来的便利，他勤奋好强，埋头苦干，想要脱颖而出。然后，他巴结奉承所有的人，他为自己瞧不上的那些人效劳，逢迎他所鄙视的人。如果他在垂暮之年最终得到富贵，他就会发现，它们不比他已经放弃的卑微的安定和满足好多少。正是在这时候，他在生命只剩下最后的渣滓，他的身体受着病痛的折磨，回想自己当年所受的伤害和挫折，他的心里充满着羞辱和恼怒。最后他明白了： 财富和地位其实毫无用处，就像那些没有效用的小玩意一样，它们不能使我们的身体安康，也不能使我们的心灵平静。财富和地位带给人的烦恼远多于它们提供的便利。
209为什么旁观者怀着羡慕之情来看待富人和显贵的生活？旁观者并没有认为这些人一定享受到了超过常人的安逸和愉快，真正让旁观者羡慕的是，他们拥有无数奇妙的器物，这些物品可使人们安逸愉快。旁观者甚至不认为富人和显贵比别人更加幸福，但他们拥有更多得到幸福的工具。让旁观者羡慕的是正是这些工具，它们能精巧地达到预期的幸福目的。
210权力和财富就像是一个大而无当的机械，它被设计出来，本来是为了身体上微不足道的便利。但是，这机械由精细和灵敏的发条构成，必须精心呵护才能保持它们的正常运转。即使我们再当心，它们也随时都会爆成碎片，并且使它的主人受到严重伤害。权力和财富也像是宏大的建筑物，需要花费一生的辛劳去建造，它们当然可以给住在里面的人带来便利，却不能保护他不受风雪的袭击。它们能遮挡夏天的骤雨，但无法抵挡冬天的风暴，它们使居住在里面的人时常感到担忧和恐惧，面临疾病、危险和死亡的威胁。
211骄傲而吝啬的地主巡视着自己的大片土地，根本就没考虑自己同胞们有什么需要，他只想独吞土地上的一切收获物，这只是幻想。“眼睛大于肚子”，这句谚语，用到他身上最为合适。他的胃容量，同他巨大的欲望不相适应，他的胃容纳的东西，未必比得上一个最普通的农民的胃能够容纳的东西多。他不得不把自己消费不了的食物，分给用最好的方法来烹制他本人所享用的食物的那些人；分给为他建造宫殿的那些人，他要在其中消费自己的那一小部分收成；分给为他提供和整理小玩意儿和小摆设的那些人，他用这些来装点他的豪华生活气派。就这样，所有这些人，由于他生活奢华和任性而分得生活必需品。如果这些人期待他发善心，他们就别想得到这些东西。
212富人的天性是自私而贪婪的，他们只图自己方便。但是，他们的消费量不比穷人多，所以他们只是从大量产品中选用了最贵重和最心爱的东西。他们雇人劳动，发展生产，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没有止境的欲望，但是他们终究还是同穷人一起分享生产改进的成果。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他们对生活必需品做出平均分配，从而不知不觉地增进了社会利益。当神把土地分给少数地主时，他既没有忘记，也没有遗弃其他人。社会所有阶层的人在身体的舒适和心灵的平静上，都大体相当。国王们正在为国家安全而战斗，这种安全，一个在路旁晒太阳的乞丐也享受到了。
213你要唤起一个似乎毫无斗志的人奋发向上吗？如果你向他描述富贵者如何幸福，他们不受日晒雨淋，吃得饱，穿得暖，很少感到无聊，这往往不会有什么效果。这种意味深长的告诫对他几乎不会发生作用。如果你想要成功地说服他，你应该向他描述的是富贵者的豪宅里的各种便利品和设备；你必须向他解释他们的整套马车设备的合宜之处；并向他说明他们的全部仆从的数量、级别及其不同分工。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能激发他的斗志，这一切就是。当然，这些东西最终也只是使他们不受日晒雨淋，吃得饱，穿得暖，很少感到无聊而已。
214我们怎么评判一种品质的美丑？有人认为，是它的效用，带来益处的品质是美的，带来坏处的品质就是丑的。我们为什么说审慎、公平、积极、坚定和朴素的品质是美的？因为这些品质预示着这个人和他同伴将会得到成功和幸福。拥有这些品质的心灵让人愉快，因而具有美。相反，如果一个人具有莽撞、懒惰、懦弱和贪恋酒色的品质，则预示着这个人一事无成，所有同他共事的人也会遭遇不幸，拥有这种品质的心灵像有缺陷的笨拙的装置那样丑。
215效用为什么会使人快乐？有作家认为我们之所以赞同美德，在于我们觉得美德会带来好处和效用，产生了效用的美。他指出，任何品质，除非对本人或他人是有用的，否则就不会被视作美德，或受到赞许。而任何品质，除非是有害的，否则就不会被视作邪恶，或遭到非难。但是，我仍要断然地说，我们所以赞许或非难某种品质，根本的或主要的原因，绝不是在于看到它是有用的或有害的。我们赞赏美德，同赞赏设计良好的建筑物时所具有的情感并不相同。或者说，我们称赞一个人的理由不可能与称赞一个五斗柜的理由相同。
216对个人来说，所有美德中最有用的是谨慎的美德。谨慎的美德包括两种品质。首先是优越的理智和理解力，只有靠它，我们才能辨识出行为的长远后果，并且预见到行为带来的利与害；其次是自我控制，只有靠它，我们才能放弃快乐，忍受痛苦，为的就是将来更大的快乐或避免更大的痛苦。但谨慎的美德受到众人赞美与钦佩，并非仅因为它们的效用。
217理智和理解力之所以受到赞同，是因为它们正义、正当和精确。而自我克制之所以受到赞许，既是因为它有用，也是因为它的合宜。所有人对在节俭、勤劳的行为中表现出来的自我克制的品质表示高度的尊重，虽然这些行为除了获得财富之外，没有指向其他目的。那个行动的人，为了获得重大而遥远的利益，不仅放弃了所有眼前的欢乐，而且忍受着肉体和心灵上巨大的劳累，他的自我克制必然博得我们的赞同。虽然他追求的是自己的利益和幸福，但也能够得到我们的认同。他的自我克制未必对我们有用，但他自我克制的情感和我们自己的情感之间存在着完美的一致性，因此，我们不仅赞同、钦佩他的行为，还认为他的行为值得高度赞赏。
218仁慈、公正、慷慨和热心公益都是对别人来说最有用的品质。慷慨和仁慈看起来接近，但却体现在不同的人身上。仁慈是属于女人的美德，而慷慨则是属于男人的美德。女人一般比男人温柔，但很少像男人那样慷慨。民法的立法者发现，“女性很少有重大的捐献行为”。仁慈的产生离不开旁观者对当事人敏锐的同情，仁慈就是，旁观者看到当事人的痛苦，为他感到悲伤；旁观者看到当事人受伤，替他觉得愤怒；旁观者看到当事人走运，为他感到高兴。即使是最仁慈的行为，它也不需要行动者自我牺牲、自我克制，这种行为需要的只不过是敏锐的同情。
219但是，慷慨就不同了。我们所说的慷慨，是指我们先人后己，为了成全朋友的某一重大利益，牺牲我们自己的同样的重大利益。某个人放弃他一直追求的职位，只因他认为另一个人的贡献更有资格得到该职位；某个人牺牲自己去保卫他的朋友，只因他认为朋友的生命更重要，这两种行为无关仁慈，也不是因为大公无私。他们在看待那些相互冲突的利益时，都不是秉持自己的观点，而是秉持在他人眼里看来是如何克己的观点。他们之所以牺牲自己的利益，是因为他们觉得旁观者希望他们如此，并且他们慷慨地听从了旁观者的见解。
220如果一个年轻的军官牺牲自己的生命，是为了其君主的领土得到些微的扩大，那并不是因为在他看来，获得新的领土比保护自己的生命更值得追求。对他来说，自己生命的价值远远超过他的整个国家的价值。但是，当他比较这两个目标时，他不是用自己私人的眼光，而是用整个民族的眼光来看待它们。对整个民族来说，战争的胜利远重于个人的生命。当他从整个民族的角度思考时，他感到这个目标的价值，他觉得献出自己的鲜血是值得的。
221布鲁图一世，由于他的儿子们阴谋反对罗马新兴的自由，而把他们判处死刑。布鲁图痛惜自己儿子们的死亡，这种心情应该比痛惜罗马更为深切。但是，他不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罗马公民的身份来看待他们。作为一个罗马公民，他看到，即使是布鲁图的儿子，同罗马帝国微小的利益比较起来，也是微不足道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钦佩这种行为不是因为它的效用保护了罗马的自由，而是因为它是出乎人们意料的，从而是伟大、高尚和崇高的。当然，这些行动的效用增添了这些行动的美，并使我们更进一步地赞同它们。然而，这种效用产生的美，人们经过深思熟虑才能体会得到。一开始就使这些行为受到人们的欢迎的，绝不是效用。
222一套衣服常常有固定搭配的装饰物。如果哪天这套衣服缺少一个小小的装饰物，人们就会觉得缺了一点什么，甚至只少了一粒腰扣，我们也会感到不习惯。如果这套衣服与那些装饰物的搭配比较合宜，习惯就会增强我们合宜的感觉，而使它们的分离让人感到更不愉快。当人们习惯于用高尚的情趣来看待事物时，见到平庸或难看的东西只会使他更为难受。当有些不合宜的东西结合起来的时候，我们的不合宜感会因为习惯而减弱，甚至会消除。有些人习惯了不整洁和杂乱无序，已经不知道何为整洁和优雅了。有些家具或衣服的式样，对陌生人来说是可笑的，对习惯于它们的人们来说，并不会觉得不妥。
223时尚不同于社会习惯，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某种特殊的习惯。普通人身上穿的衣服，不会成为时尚，但是，那些有地位、有声望的人身上穿的衣服，却能成为时尚。在普通人看来，大人物举止优雅，平时威风凛凛，再加上他们通常穿着华贵，他们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只要他们穿上某种衣服，在我们的想象中，这种衣服就会同优雅与豪华联系起来，虽然这种衣服本身无足轻重，但是因为这种联系，它似乎也成了优雅与豪华的东西。一旦大人物不再穿这种衣服，它的全部魅力就随之失去了，它现在仅仅穿在普通人身上，而且被认为很平庸。
224服装的款式和家具的式样完全受社会习惯和时尚的支配，这一点全世界的人都承认。社会习惯和时尚经常改变，服装和家具的式样也随之不断改变。在五年前流行的式样，今天看起来，可能显得滑稽可笑。正因为此，人们很少用坚固耐久的材料来做衣服和家具。如果一件外套要花费了一年才能完成，哪怕它设计良好，它的款式也不可能成为时髦式样。相对于服装式样改变的速度，家具式样改变的速度要慢一些，因为家具往往更经久耐用。即便如此，每过五六年，家具式样通常也会更新换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