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
正午，又是正午。
一分一秒都不差。
凌云峰下千层的云海，金光灿烂。
烈光之中，青砖石面仍是冰寒。
风更冷，血已凝。
对于猫九，只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可他终于又睁开了双眼，一双平凡的眼睛，一张老实的脸。
眉发、脸颊都沾上了白霜，年轻的小伙像是突然变成一个老人。
猫九轻轻吸两口气，胸中却一阵恶心。
面前，那黑炎皇的尸体早已化成了一滩黑水，黑水凝固，眼看就要变成一块黑冰，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浑身无力，伤口还在剧烈疼痛，但猫九只有忍耐。
还好腿部受伤没有那么严重，托着零碎的裤脚，艰难爬起，已站不稳，已抬不起头，但没有关系，猫九仍然站起来，要去看一看小古。
他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想问问小古，到底怎么回事。
他又想起孔明离开的那一幕，风中飘渺的背影，白净的手上握着闪动蓝光的剑，自己的剑！
小古仰头斜靠在一个树瘤上，仿佛睡着了。
粗绳所勒的地方，衣服已磨烂，皮肤上一道道伤痕，血已深红。
但是，安静极了。
风暴已经过去。
猫九轻轻叫了几声，小古没有反应。
猫九腿一软也坐倒在冰地上，背靠枯树。
冰面当然很冷。
猫九挣扎着摇晃小古手臂，手指碰到了小古肉嫩的肌肤，这本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孩。
仍是没有反应，猫九颤抖着伸出两指，探向小古的鼻息。
微弱，呼吸微弱！
但小古还活着！
猫九右手在地上摸了两下，拾起块锋利的石头，无力的砸向缚住小古的绳索。
一下，一下……
绳索终于断开，小古身体一歪，软泥似的向猫九倒过来，猫九急忙伸手楼柱小古。
小古身体很烫，猫九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抱在怀中反而觉得很舒服。
又大叫几声：“小古姑娘……小古姑娘！”
还是没有反应。
猫九急忙伸手去掐小古的人中穴。
小古并没有受伤，只是伤心过度而昏厥。
绳索一解，气血上流，又缓缓苏醒过来。
眼中只见一张乌黑的脸，头发凌乱，脸上一道划痕。
“是你……？”小古口干，说话声音沙哑，只似一个老太太。
看小古醒来，猫九心中一阵激动，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将小古抱起放到旁边一个大石块上，背靠枯树坐好，又道：“小古姑娘，古老前辈呢？”
小古听到师父名字，突然大哭起来，却又像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眼睛望向平台中央巨坑失声大叫道：“别过来，叛徒，魔鬼，别过来……”
猫九明白她受到的惊吓，急忙双手扶住小古肩头，真诚道：“小古姑娘！小顾姑娘！没事了！别怕！黑炎皇已经死了！”
小古听闻此言，呆呆愣在原地，转过眼珠看着猫九问道：“真的？他死了？”
“死了！你看，那滩黑水就是他的尸体！”说着一指平台另一侧。
“你杀了他？”
“不是，是师兄！”
小古似才恢复了理智，一瞬间，全身筋骨都散了似的，瘫软在树旁，大哭起来。
猫九看着她身上残破的衣服，瑟瑟发抖的身体，一脸的眼泪，哪还有昨天一副官宦之家千金大小姐的刁蛮摸样。
外表再强，女孩终究如此脆弱。
待小古哭了一阵，猫九又问道：“小古姑娘，你师父呢？”
小古突然停下，望着猫九，脸上呆呆空无表情，似乎自己也不相信，缓缓道：“老古死了……”
猫九才知道自己猜的果然不错，若是古老前辈在，又怎能任黑炎皇如此放肆？
可是猫九又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古老前辈怎么死的？”
小古不答，仍是呆呆望着地面，眼睛空洞无神，不知是在回忆和古金在一起的两年时光，还是在想今后的事情，还是在回忆刚才……
猫九又摇了摇小古手臂道：“小古姑娘，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此刻事情紧急，我有很多问题要弄清楚，这里太冷，我们还要快想办法下山去，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古却突然一笑，面无表情的笑，自言自语一般道：“都是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全都是因为我，在我身边的人都会死。老古……”
猫九一惊，听小古说出这话，难不成这女孩惊吓过度，竟疯了么？
“小古姑娘，你记错了吧，古老前辈怎么会死呢，他那么厉害！”
“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就是一个妖怪……老古也不例外……我亲眼看他从这里跳下去的……”
小古发疯似的说着，用手一指枯树旁的悬崖。
猫九站起来走两步探身往悬崖下看去，锋利的崖壁仿佛是被刀劈的似的，寸草不生，猫九看了一眼，心惊肉跳，急忙回身过来又默默坐下。
“怎么样，从这里跳下去，还能活么？”
“也许……”猫九也不能往下说了，从这里掉下去要是能活，那简直是一个奇迹中的奇迹。
猫九看着身旁这个三十岁的女孩，心中思绪万千，至少自己还活着，还是一个男子汉，虽然不知道父母在哪，可是这个女孩却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她的心灵又受了多大的伤害呢？
小古呆呆的坐着，时而冷笑两声，叫人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小古突然站起身来，手中握着刚才那块石头，朝黑炎皇的尸体冲去，不小心绊到翘起的石块，跌了一跤，摔破膝盖，却仍是爬起来，冲到近前，用石块疯狂的砸那滩黑水。
仇恨，心中的仇恨转化为怒火，小古想亲手杀死黑炎皇。
疯狂的砸，黑水四溅，身上，脸上，腿上，全都沾上溅起的黑水。
小古终于无力，瘫坐在地上，又哭起来，这一幕深深映在猫九眼中，直到很久以后，相似的一幕又发生的时候，他还记忆犹新。
天寒地冻，烈日当空，凌云峰上没有一丝生气，只有小古的哭泣声，和愣在一旁树下的猫九。
猫九缓缓站起来，托着残破的身躯，走向小古，小古低着头，没有声音了。
猫九仍是解不开这个谜团，又问道：“可是，古老前辈为什么要跳崖呢？”
小古抬起头来，看看猫九，用手擦干眼泪，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了，我一定要弄明白！”
小古再也不哭，那一刻，仿佛突然长大了一般，坚定声音道：“好，我告诉你。”
“这符言山，寸草不生，全是腐臭，你不奇怪我和老古当初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吗？”
“对啊，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奇怪，为什么？”
“因为两年前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一切都是很美好的。漫山的绿树红花，夏口城民经常来牧羊，凌云峰上更是鸟语花香，云雾缭绕，一片神奇景色，我和老古一看见就立刻决定安居于此。直到……”
“黑炎皇出现。”
“十天前，这个魔鬼来到这的时候，山上草木全都枯死，夏口城民不知所踪，还有那股难闻的臭味，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那时候古老前辈并没有杀了他。”
“老古三十年间没有杀过一个人。可惜我不知道他就是黑炎皇，否则一定让老古杀了他。”
“所以后来你知道是他，就独自上凌云峰来了。”
“老古知道我要去，那晚就放了封印在那玉门上，我打不开你也是看到的。”
“我知道了，你后来一个人偷偷上山来，才会被黑炎皇抓住。”
“你以为我从小在官家长大，不食烟火，所以任性妄为，傻，对吧？”
猫九摇摇头，不敢承认。
“我也知道黑炎皇的可怕，他毕竟是我爹爹的师兄，老古的徒弟，但我亲眼看见老古将他困在金刚阵里，动荡不得，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杀了他。”
“所以你来了。”
“我试着一推那门，门就开了，封印已经失效，我就出了门上凌云峰来，那时东方刚发白。”
“黑炎皇还在？”
“当然，他还在金刚阵里！”说着，小古和猫九都看了一眼那五根歪斜的暗金柱，小古续道：“我走进了就拿出匕首刺他。”
猫九听到此处，也为小古担心，他当然知道黑炎皇的厉害。
“可我还是错了……都怪我，老古是我害死的。”
猫九怕小古又失去控制，急忙问道：“怎么了？”
“没想到金刚阵虽然缚住了黑炎皇，但他的黑炎，却还在。”
猫九想起了古金所说过的五行相克便道：“看来古老前辈武功再高，也终究逆转不了五行天道。”
“不是的，老古根本没有管黑炎皇的黑炎，因为他要让黑炎皇知道，就算有了黑炎，也是没有用的，因为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已经被邪恶困住了。”
猫九点点头道：“所以你就被黑炎皇抓住了。”
小古似乎不愿再回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颤着声道：“我只觉得腰间一阵冰寒，就昏迷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