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红脸一沉，立刻扭过头，成天艳就坐在板凳席上，一脸漠然。
刘振晶凝视着球场。她注意到了，成天艳三场一共才上了六分钟，今天对阵澳大利亚，易达明显被封杀，柯云南孤掌难鸣，她居然还是没被派上场。
刘振晶的目光一直追逐着成天艳，成天艳低着头坐着，始终没抬起头。
是不是因为一直没上场，所以觉得没面子了？不对，你的本性不是这样的。
你为什么不肯抬头看我？你明明知道我就坐在这里，就在看你们比赛。
刘振晶觉得，她的心似乎和成天艳的心越来越远了……
“啧……”庄红闭上了眼，不愿看下去。她无法理解庄锋，但又无法和庄锋争执。她唯有看着石豪瑜勉为其难控球，试图传给易达或柯云南，每每被澳大利亚队挡了回去。她只有不断强行突破，自然，面对的是一波又一波的防守。
中国队的进攻从来没有如此难看过。
“——78比64，澳大利亚获胜！”
走回大巴的时候，庄红扭过头，吃惊地发现成天艳目光待滞，要不是谈雅永快走几步及时拉开了成天艳，成天艳只怕已撞上面前的垃圾桶。
“天艳，没事吧？”
成天艳甩开了谈雅永的手，低着头上了大巴，独自坐到最后面，头抵在窗边，看着天空发待。
次日。E组第二轮。中国VS阿根廷。
庄锋终于变阵，石豪瑜与庄红这对华东后卫双璧首度联袂领衔后卫线，史义琳和陈浩奂控制内线，贝贝担纲小前锋。在旁人看来，庄锋此番变阵显然示弱于阿根廷，中国队也确实在身高方面吃了太多的亏。但他们低估了庄红与石豪瑜。庄红曾经在最后一节率领苏林反超翔光，石豪瑜更率领浦东与苏林激战三次加时赛。她们不顽强，还有谁能比她们更顽强？
她们终于在最后两秒由石豪瑜一路狂奔上篮成功，将比赛拖入了加时赛。然而，加时赛中她们扛不住压力，功亏一篑。
“——84比80，阿根廷获胜！”
如今，中国队已经两连败，要想进入八强赛就必须要击败同样两连败的日本队，E组循环赛最后一个对手。
“哎……球衣都湿了。”
“这场打得有够郁闷的……”
“说真的，如果一开始就是易达和云南上去，或许我们不会输……”
“说这些有什么用啊，是教练的安排啊……”
庄红沉默无语，不轻易触到了成天艳的后背，剧烈一震！她失声道：“你……”
成天艳的球衣完全湿透了，她额头上都是汗，她甚至气喘呼呼，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上过场呢。
“这……这是怎么回事……”
知道这个答案的只有成天艳和关云。关云教成天艳的心理表象训练终于成功了，成天艳这两天坐在板凳席上看似对一切淡淡漠漠，冷冷淡淡，其实她一直在脑海里展开着另一场激烈的比赛。她眼睛瞧着这场没有她的比赛，脑子里想的却是有她在场的比赛，她脑子里不断模拟着比赛的进程，不断思考若是她来控球，她会如何处理这只球。每次进攻，她要在脑海里迅速演示出几套可能的战术，然后用眼睛对照结果，看看她的想法到底对不对。
四十分钟的比赛下来，成天艳居然比在场的球员还要累！但她脑子里一片透彻，她终于彻底想通了，她终于看见了篮球世界的崭新风景。她终于知道了如何阅读一场比赛。她的双眸终于有了亮光。“庄教练，请留步！”
这天用过晚饭后，成天艳在走廊上喊住了庄锋，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面前的人：“我认为，今天的比赛中，你有三次决策是错误的。”
第四对第一
庄锋转过身，盯着成天艳。
“第一节，庄红仅仅犯了一次失误，你就立刻用雅永替换她。我觉得雅永不能完全替代庄红，上去后很难和豪瑜配合。况且，一次小小的失误就动辄换人，会置球员于何地？重新上场后便只会耗费心思避免失误，却不敢担当。
“第三节，你用义琳换下浩奂，但义琳的防守能力只限于阵地，对方打的是运动战，结果她在场的几分钟毫无建树，反倒因其移动性而耽误了战机。
“第三次，也是最致命的失误，是在加时赛中用凤翔换下乔丹。乔丹那时诚然两次出手都没中，但她已引得对方的注意，便于她进一步布局。你这一换人，乔丹的努力顿时化为泡影，而凤翔仓促上场，反倒让易达被双人包夹，彻底丧失掉最后的战斗力。”
成天艳一口气说完，仰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庄锋。
庄锋淡淡一笑：“说完了？”
“是。”
“说来说去，你其实希望我让你上场，对么？”
成天艳捏紧了拳。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庄锋的眼睛忽然发出一阵精光，像一把利刃直刺成天艳：“你说的这些只不过是马后炮罢了。”见成天艳不响，庄锋又冷笑：“你想接着质疑我来博取上场机会，那么我明确告诉你，你的眼界永远高不过教练，除非你也坐在教练的位置上。”
成天艳咬着嘴。
“今天的比赛输了没什么的，一切在我预料中。我这三次决策是不希望你们过早出状态，也不希望你们消耗太多的体能。这两场比赛的比分差已经很让我满足了，你要知道，以前都输了二十多分。”
成天艳猛然抬起头，大声道：“我不认同！”
“哦？”
“难道你心里从来没起过能够赢的想法吗？如果你一开始用阿达和云南，结果又会是怎样？”
庄锋淡淡道：“我不会为了今天一点点的胜利的可能性，就牺牲掉明天至关重要的战役。这是一系列战斗，我必须要从全局的高度来调控球员的状态和体力。”
“这我不同意！”成天艳道：“我不懂所谓的全局调控，我只知道，如果你说这场不重要，那我们输了也没啥的。如果输了重要的战斗，你会说是因为我们的状态没调整好。无论输赢，总能找到借口，对不？”
庄锋霍然睁开双眼。
“我们还可以拿比分差来说事，来自欺欺人，来说我们可以赢，只是天不与我？但是，一分之差输球，和二十分之差输球有什么差别呢？没有人会在意输了几分，他们只记住结果！我更不明白所谓的出状态、消耗体能这些东西，我只知道一件事——若你都认为这场比赛会输，那么你如何期待球员为这场比赛拼命？”
庄锋凝视着成天艳，终于，他嘴角扬起了笑意：“那么，等下你有个任务。”
“小组赛赢了三场，第二阶段居然连输两场……”
“今天的比赛……实在不甘心啊。”也不知谁嘟哝了声，立刻有人接口道：“是啊，如果一开始阿达或云南在场的话……”
“不能这么说啊，庄红和豪瑜打得真的很好，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便在于我几次换人，让大家打得不顺心了。”庄锋忽然出现在门口，他淡淡扫视了下四周，淡淡地跨进了会议室，淡淡地道：“我只想着明天的比赛不容有任何闪失，不希望任何人受伤，更先入为主认为你们会输给阿根廷，却低估了你们的能力与心意。”
众人无语。
“我没想到你们居然成功拖入了加时赛，我一时糊涂了，进而做出了几次错误的决策，”庄锋的目光停在了成天艳身上，含笑：“你来谈谈。”
成天艳一怔。
“私下谈话时你声音很大嘛，现在却不敢上来说？”
众人立刻瞧向了成天艳。成天艳好不自在，毕竟她私下质疑庄锋的事，她没跟队友说。
“我希望你把你刚才和我的谈话全部讲出来，你还要对照着视频仔细分析。从头到尾，不准有任何遗漏。”说罢，庄锋走下台，泡了杯茶，优哉游哉地跷起了二郎腿。成天艳冲众人尴尬一笑，站起来走到笔记本电脑面前，终于放下包袱，从今天对阵阿根廷的比赛谈起，一直谈到了球队攻防体系的问题，谈到了每位球员的问题。她整整讲了一小时，没有一人打断她。一时唯有轻轻的呼吸声，以及关云做记录的沙沙声。终于，成天艳说完了，长长吁了口气。
“啪啪……”一阵掌声忽然从角落传过来。石豪瑜站起来，眼角带着笑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字字珠玑啊。”
“嗯，受教了，”庄红也站起来，含笑：“经你分析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如此的热血，一被挑衅就立马开启暴走模式，看来要好好控制情绪了，不然，”她调皮地眨了下右眼：“我迟早要给自己烧死！”
众人大笑。
“天艳也没回避我们这些老队员，”柯云南淡淡道：“我确实应该用身体来直面对方以博取罚球的机会——最后时刻，必须要更加勇敢果断才是。”
“嗯，比起技术，精神力和执行力才是最重要的，”寇凤翔点头：“天艳提醒得很对，我这几天确实偏软了。”
“天艳指出的问题，连我们自己都没发现呢，”易达悠悠道：“我们是团队，上场的球员有贡献，板凳球员何尝不是呢？既要大声加油，也要冷静思考分析主力的问题，篮球——本来就是十二个人再加上教练一起努力的东西！”
“啊……”成天艳没想到队友不但没有嫌弃她才上了六分钟，反倒如此虚心听取她的分析，一时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了，”庄锋道：“输球的最大责任永远在于我。我也需要积攒经验，更需要秉持胜利的信念。我答应你们，今天这种指挥方式日后不会再有了。”
众人无语。
“明天就对阵日本了，你们还有信心吗？”
蓦地，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喝声：“有！”
次日。E组循环赛最后一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然，是对经历过亚锦赛耻辱的柯云南和寇凤翔而言。
“统统把球塞给我！”柯云南吼道。日本中锋根本无法对抗处于暴走状态的柯云南，柯云南也不想理会关云的“保存实力，避免受伤”，她只想尽情发挥出来，至于实力暴露与否，那是对方研究的事！
对方永远无法研究的，便是她的战意！
去年在亚锦赛上被日本和韩国羞辱，痛失亚洲老大的地位，这郁闷这愤怒，柯云南在心里已经积压了一年。这时刻终于全部发泄出来。也让中国队看到了不一样的柯云南队长。原来一向淡漠的柯云南也会充满了激情，充满了热血，但她成功带动了中国队。
石豪瑜一记妙传，柯云南篮下揽到球，转身撞开日本中锋，再次把球投进篮圈，也终于做成了一件事——把日本中锋赶下了场！
一听到宣判，柯云南兴奋得冲到石豪瑜面前，与她狠狠撞了下身体！
日本队待待地看着大换血的中国队有如打了鸡血般在她们身上肆虐着，屠戮着。这还是去年军心尽失，最后关头溃不成军的中国队吗？
“——87比53，中国获胜！”
中国队一胜两败，但凭着之前A组三战全胜的成绩，在积分计算上取得了优势，最终名列E组第四。也意味着，中国青年女篮时隔十年，终于重新闯进了U19世锦赛八强。她们后天将对阵F组第一。
她们知道，接下来是淘汰赛。在这样弱肉强食，实力决定一切的世界，闯进八强赛已经是突破了。但她们不会以高中生班底为借口，她们也不会以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次世界大赛为借口，来原谅自己的失利。
每一场比赛总蕴含着奇迹，总有着胜利的可能性。关键在于，她们有没有这样强烈的战意，以及——求胜的欲望。
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众人霍然站起来，盯着门口那个英挺的身影。
保伟人。
一阵沉默。保伟人的嘴角扬起了笑意，挥了挥手中的秩序册：“我们后天的对手是F组第一，美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