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则,盘踞大地不动,却能找到养分的植物,何以能发展到意识活动的方向?纤维素之膜包裹着原质,不仅使最单纯的植物有机体动弹不得,却也能保护植物有机体,以避免外在的剌激。同一刺激若用在动物上,就会挑起其感性,妨害其睡眠。所以,一般而言植物都无意识。但彻底的区分必须慎重。意识与无意识并不是两张标签,一张贴在所有植物细胞上,一张贴在所有的动物上。就退化到不动的寄生生活动物来说,意识已经沉眠;反之,就恢复运动自由的植物而言,意识确已苏醒。这种意识的觉醒正与植物恢复的自由成正比。然而,意识与无意识依然显示了两个世界发展的不同方向,因为要寻求动物意识的最佳模板,必须把动物系列提升到最高的代表,反之,若欲寻求植物有意识的事例,则须尽量降低植物的阶段’例如必须降到藻类的游走子或一般难以决定其植物形态和动物性的单细胞有机体。以此观之,我们可以用感性和觉醒意识来界说动物,用沉眠意识和无感觉来界说植物。
总之,植物可直接从无机物创造有机物。由于有这种能力,植物才可以不动,因而也可以不感觉。动物必须寻找养分,所以才向移动的方向进化,从而也向意识日益丰富鲜明的方向进化。
动物细胞和植物细胞同出一源;有生命的有机体起先摇摆于植物形态和动物形态之间,同时共有这两种性质。这些论点殆无可疑。其实,我们已说过,这两个世界具有特征的进化倾向,虽然分歧,迄今依然共同保存于动植物中,只是比例有所不同。一般而言,这两种倾向中,一方或盖过他方,或压倒他方。然而若遇例外环境,被压倒的那一方又会显露出来,夺回已丧失的地位。植物细胞的可动性和意识遇到可以苏醒或必须苏醒的环境就不会沉眠不醒。另一方面,在动物界,由于动物在植物生命的方向中所保有的倾向,其进化不断被延迟、阻碍或被迫后退。其实,某动物种属的活动不管多丰富充实,麻木状态与无意识也常埋伏其左右。活动须付出疲劳的代价,只有靠奋勉努力才能维持自己的角色。动物进化的历程已产生无数衰退现象,这些衰退大部分都与寄生习性有关,常常避开路线走向植物生命。因此,不管从何种观点看来,植物和动物都出自共同祖先,共同祖先在发生状况中兼有这两种倾向。
然而,这两种在基形上互相含蕴的倾向,越发展就越分离。于是产生出固定性和无感觉的植物界,显现出具有可动性和意识的动物。要说明此一分裂,无需加入任何神秘力量。生物会自然而然倾向于最适合自己的方向;植物和动物为获取自己所需的碳与氮,分别选择两种不同的方便之门,由此已足以解释动植物的分裂现象。植物从不断供应这些元素的环境,连续而又机械性地加以摄取。动物则靠非连续性、瞬间集中的意识,寻找已经固定在有机体中的元素。这是两种对劳动甚或怠惰的不同了解方式。因此,要在植物中寻找神经要素,即使想象这神经要素极其原始,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植物利用日光破坏二氧化碳中氧与碳的结合时,已让月光的辐射朝一定的方向改变。如果植物也有类似动物的指导意志,那一定是这种指向作用。如果植物有类似动物的感性,那就是叶绿素极其特殊的感旋旋光性。以此观之,神经系统必是沟通感觉与意志的机构,所以在植物中,相当于“神经系统”的就是沟通叶绿素感旋旋光性与生产淀粉的独特机构,甚至不如说是独特的化学变化。总之,植物应该没有神经要素。同一跃动在动物使其具备神经与神经中枢;在植物则必使其具有叶绿素的功能。
我们看了一下有机世界,已可用较明确的语词界定是什么使这两个世界结合,是什么使这两个世界分离了。
如前章所示,生命的底层含有一种努力,想尽量让许多不确定性与物理力的必然性结合起来。但这种努力不会创出能源,即使创出能源,所创的能源量也不会大过我们的感觉、我们的测定器、经验及科学所能获取的。因此,这种努力看来只是尽量利用我们能自由运用的的既有能源。它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达到目的,那就是先从物质获得潜能的储存,再于所需之时施放,以取得活动所需的精力。这种努力只拥有施放的能力。可是,施放工作即使比任何工作都小或者与之相同,其效果亦随落体重量与位差的增加而加大,亦即可自由使用的潜能储存越多,效果越大。其实,地球表面所能利用的主要能源就是太阳。太阳虽然不断消耗生命所能利用的能源,但我们会要求太阳在地表各处暂时或部分地中止其消费,而以未利用的能源形式储存其若干能量于适当仓库,然后在喜欢的时刻、场所和方向。这两个世界所以分歧发展,比喻而言,是因为每个世界都遗忘了这计划表的一半呢,还是因为遭遇到生命在地球上所邂逅的物质本性反抗,以致这两种倾向无法在同一有机体中永远同步发展呢?确实地说,植物较倾向于第一个方向,动物则倾向于第二个方向。如果制造炸药的目的自始即是爆炸,则动物的进化就比植物进化更能显示生命的基本方向。
由此观之,这两个世界的“和谐”,亦即两者互补的特征毕竟来自两者使同属一源的两种倾向分别发展所致。惟一的根源倾向越加发展,原本互相含蕴的两个要素要继续在同一生物中互相结合就越趋困难。分裂于焉产生,进化遂分为二途。由是也产生在某方面互相对立,在另一方面又互相补充的两系列特征。可是,这两系列的特征,无论其为互补或互相对立,彼此依然维系着亲密关系。动物虽然常遇到各种偶发事件,仍然向非连续性、更自由消耗能源的方向进化;植物则完成了盘踞一处储存能源的独特方式。我们不想固执第二点。我们只要指出植物界因发生新分裂才获得莫大利益就足足有余了,但是这新的分裂必须足以和动植物之间的分裂相比拟。原始的植物细胞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固定碳与氮。但是,从微视性植物专意固定氮以来,植物细胞几乎可以放弃这方面的功能了。而且,微视性植物在这比较复杂的工作中又分化为种种专业部门。微生物中,有的只固定空气中的氮;有的可以将氮化合物转化为亚硝酸化合物,再把它转化为硝酸盐。这些微生物本来是由一种倾向分裂而生,所以像植物为动物服务一样,替整个植物界服务。如果为这些微视性植物设一个特殊世界,地下的微生物、植物和动物就会向我们显示分解有生命物质的结果。这些物质起初都在互相含蕴状态中含有生命,在地球上却因生命可以自由运动的物质作用而被分解。这种现象就原来的意义而论可以说是“分工”吗?分工此语不能正确表现我们所认定的进化观念。有分工就有合作,就有努力的集中。反之,我们所说的进化决非向合作方面发展,而是向分裂方面发展;不是向努力的集中趋进,而是向努力的分散前进。这三项在某些方面互相补充,以示和谐,但在我们的见解中,这种和谐在进化过程中,并非因三者的交互调整才产生。倒不如说完全的和谐只见于起点。和谐来自根源的同一性。进化过程是呈扇形展开。起初互相补充的各项,随着它们一起成长,而逐渐分散,和谐于是产生。
再者,一个倾向虽分裂为若干要素,但这些要素并非都具有同样的重要性,也非具有同样的进化能力。我们刚才在有机世界中区分了三个不同世界。属于第一世界的微生物仍停留在原始状况中。动物和植物则奔向极高度的幸运之境。这种现象常在一个倾向分解时发生。在源自某一倾向的种种发展中,有绵延无止境者,有早晚必至终点者。后者并非直接出自原初倾向。原初倾向先分成若干要素,再从其中一个要素衍生。这是剩余的发展,是主流倾向在进化途中产生,又被舍弃的东西。这些主流(真正要素)倾向带有可明确分辨的特征。
这特征有如原初倾向的痕迹,如今在每个要素倾向中仍然可以见到,因为要素倾向显示了原初倾向所内含的要素方向。其实,一个倾向所具有的各种要素无法与空间中并排、又互相排斥的事物相比,反而可以和心理状态相比。每一种心理状态起初都是单独的,不久即分有其它的心理状态,因而在实质上含有自己所属的整个人格。如前所述,若是本质性的生命现象,一定会以萌芽或潜在状态向我们显示其它生命现象的特征;反之,我们在某进化系统中遇见沿着其它系统发展而来的回忆时,必会遇到从同一原初倾向分裂而来的各种要素。在这意义上,植物与动物正显示生命分歧后的两大发展。植物即使借固定性与无感觉而与动物区分开来,但运动和意识仍以可能觉醒的回忆形式沉眠于植物之中。除了这些平时都处于沉眠状态的回忆之外,还有觉醒后展开活动的回忆。这种回忆不4妨碍要素倾向的发展。这种现象也可以用下列法则来表现,即一个倾向一面发展,一面分解时,其中所生的各种特殊倾向,都会从原初倾向中把所有不致与自己专司工作相抵触的东西保留下来,并让它们发展下去。前章曾叙述说,同样复杂的器官是在不同的进化系统上形成。此一事实也可以用这法则来解释。植物和动物之间有些明显的类似性。这大概也不是来自其它原因。有性生殖对植物也许只是累赘,但动物则非如此不可。驱使动物奔向此境的跃动,就是两个世界分裂前原初的根源性跃动,这跃动也会把植物导致此境(有性生殖)。这说法也可用在植物日趋复杂的倾向上,这倾向在动物是属于本质性的,因为动物世界需要日益辽阔、日趋有效的行动。植物被注定在无感觉与不动性的命运中,仍然展现出这种复杂化倾向,是因为植物起初也承受了同样的冲力。据最近的实验显示,植物在“突变”时期来临时,会向任何方向变化。反之,动物似朝比较固定的方向进化。生命的根源性分裂,不拟再述。接着就谈谈我们较感兴趣的动物进化吧。
动物生命的图式
如前所述,动物之所以为动物,是因为动物有能力利用施放装置,把尽量储存的潜能转化为“爆炸性”的活动。起先,爆炸也没有选向能力,只偶然为之。例如,变形虫就同时把它的假足伸向四方。但是,动物系统的层次越高,身体的形态就越能表现出一些能源进展较明确的方向。这些方向却由一系列两端相连的神经要素显示,神经要素从有机组织尚未分化的块状中微微浮现。由此可推测得知,突然施放所储能源的能力,在神经要素出现之际,即集中于神经要素及其附属器官。其实,所有的植物细胞也不断消耗能源,以保持自己的平衡状态,自始即沉眠的植物细胞,全力在维持自己的平衡,这看来仿佛像手段变成了目的。但是,在动物,一切集中于行动上,亦即一切都集中在把能源运用在转移运动上。动物细胞为生存消耗了自己可以自由使用的大部分能源,甚至全部能源。以整个有机体来说,则希望尽量把许多能源吸引到场运动的地方。因此,一个神经系统与感觉器官、启动装置等辅助机构同时存在时,身体其它部分的本质功能仿佛就是替神经器官准备引爆之力,以便在急需时,将此力传达到神经器官。
其实,高等动物中的营养角色极为复杂。首先,它有助于修理组织;其次,它提供动物所需的热量,以免动物受外界温度左右。所以,营养维持、扶养、保存了有机体,而这有机体宿有神经系统,也是神经要素生存的场所。可是,如果这有机体不轮送一些应消耗的能源给神经要素所驱使的筋络,这些神经要素就没有任何存在的理由。由此可推测得知,营养本质上的终极使命即在于此。可是,营养最重要的部分并非用于这个工作。国家为了确保税收,有时必须花费庞大费用。除去征税费用,国家能自由使用的款额为数可能极少。但是,这款额毕竟还是租税的存在理由,是为征税花费的所有经费的存在理由。同样的道理也可用在动物追求营养物质的能源上。
许多事实已显示,神经要素和筋络要素对有机体其它部分即占有此一地位。首先看看营养物质分布到生物体各部门的情形。营养物质可分为两个部门:一是四元素组成的蛋白质类物质;另一是三元素组成,碳水化合物与脂肪即包含在内。前者本富可塑性,倾向于组织的修复——但包含有碳,所以一有机会也可以演化为能源。可是,能源的功能勿宁是属于后者。后者与其说同化于细胞物质,勿宁说储存于细胞内,而且以化学能的形式给细胞带来可直接转换为运动与热量的潜能。总之,前者以修复器官为主要任务,后者则提供能源给器官。器官任何部分都需维护,前者自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后者的情况就大不相同。碳水化合物分配得极不均匀。由于分配不均匀让我们获益良多。
其实,这些物质以葡萄糖的形式由动脉血液输送后,即成为肝醣储存于形成组织的各细胞中。如所周知,肝脏细胞能将葡萄糖分转换为肝醣加以贮存,所以肝脏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维持血液中葡萄糖的一定分量。因而从葡萄糖的循环和肝醣的储存可知,有机体仿佛把一切努力都用在提供潜能给筋络组织与神经组织。有机体的此一努力在筋络组织和神经组织虽有不同作用,却获致同样结果。在筋络组织中,有机体为细胞保存了相当的贮存量,并把它预先储存在细胞里。其实,筋络所含的肝醣量比起其它组织所含的分量多得多。反之,神经组织的贮存量却只有极少一部分(神经组织的任务只是解放筋络里所贮存的潜能,因此,神经组织无需在一时之间完成大量工作)。可是,值得注意的是,储存量一消耗,即由血液加以补充,结果神经可适时取得潜能。由此观之,筋络组织和神经组织分别拥有特枚,因为筋络组织有权获得相当数目的能源贮存量;而神经组织在需要能源的刹那即可获得所需能源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