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府。
昏暗的灯光下,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吴幽在得到寒吾要求通婚和千伶进宫的消息后,在王府里坐立不安,平昌与千伶的情谊之深,他这个做长辈的一直是知道的。依着二人的性子,这次伤心欲绝的恐怕不会是平昌本人,而是心思细密的千伶。吴幽痛恨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于是他不顾老管家的劝阻直奔伊府。到了目的地,他反而迷茫了,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自己又有何资格安慰这位小姑娘。他一早就狠下心告诉千伶,他对她无半点男女之情,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和千伶死心。那么现在,他又在干什么?
“吴幽,你可真是……”他自嘲的笑道,准备回府。
“姐夫……?”耳边传来少女虚弱的呼声。
“千伶……”吴幽一脸的担忧看着少女。
千伶疲倦的笑道,“没事,别担心。”说着脚下却是一滑,吴幽忙伸手扶她。千伶像失去了重心的木偶,直直地倒在他的胸膛上。
“千伶,你看开点。”吴幽犹豫着,最终还是把少女抱紧。他对两旁的守卫使了个眼色,守卫识趣的退下。
千伶自嘲道,“是啊,平昌本人都看开了,我还在这里纠结些什么呢……”她看着夜空中寻找着那颗最亮的星辰,瞳孔中染上淡淡的星光。“人人皆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我偏偏就不是那种洒脱的人……我只是替她不平,我只是……”
“千伶。”吴幽柔声打断她,“别说了,你需要休息。我相信平昌绝不愿你为她伤心难过至此。”
“她当然不愿意,”千伶想起平昌那似乎对万事万物都不在乎的冷淡表情,笑道,“她摆出一副没有你照样活得自在的样子,就是怕别人惦记她担心她……”
千伶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家都说她乖张孤僻不近人情,其实,她是再温柔不过的人了……”
吴幽听着怀中少女低低的啜泣声,默默的把手臂缩紧。过了好一会儿,啜泣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浅浅的鼾声。少女呼出的气息,似乎是只调皮的小猫,挠的胸口一阵痛痒。他低下头,在怀中人柔软的发丝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和他的感情一般不易察觉。
“我的小仙子……”他在心中轻轻唤道,“但愿你不要醒来。”
伊真站在门内,静静的看着这二人。一个是最疼的小妹妹,一个是逝去的姐姐的丈夫,这二人不该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一起。
他走出去,对着位高权重的男子行礼,“四王爷。”
吴幽略微尴尬,“伊大人。”低头看着睡得香甜的少女,“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
“四王爷。”伊真打断他,“微臣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吴幽无奈的笑了,“这次是我错,你不要责怪千伶。”
“她还小,我自然不会苛责。”伊真看向妹妹的眼神满是疼爱,他向前几步,“王爷,请把千伶交给我。”
吴幽贪恋怀中的温度,但他知道分寸。小心翼翼的把少女交给伊真,他笑着告辞。
睡熟中的少女全然不知已经换了一个怀抱。
伊真看着妹妹的红扑扑的小脸蛋,是的,她还小。所以现在错了也不要紧,只要有人提醒她,有人纠正她,她还是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姐夫。”伊真对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唤道。
吴幽身形一顿,他从未听过伊真这样叫过他。
“姐夫,原谅微臣这辈子只能唤你姐夫。”伊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带任何感情。
吴幽闭上眼睛,有微风轻拂他的面颊。
“我知道,我已经辜负了你姐姐,不会再害了你妹妹。”
提到逝去的姐姐,伊真稍微有点失控,“你怎么能在妻子死后爱上她的妹妹?这是对姐姐的侮辱也是对千伶的侮辱。”他略微斟酌,“在苍也岚,这是千夫共指的行为。”
“我知道这段感情很伤人……”吴幽握紧了拳头,“是我错,都是我的错……”
“王爷知道就好,”伊真恢复波澜不惊的声音,“千伶还小,你我都不想她落个坏名声。”
吴幽在黑暗中笑了,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没人看见他的笑容是多么的落寞,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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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伶醒来的时候已是丑时,脑袋还不太清醒,只隐约记得自己跌倒在吴幽的怀中……想到这,她觉得面上发热。
月色朦胧,千伶转过头,看见梦歌坐在床边酣睡,心头一暖。她知道这次自己让很多人担心了,这样不好,平昌要是知道绝对要嚷嚷着和自己断绝来往……
千伶躺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的挪动梦歌,让她在床上躺平。梦歌只是哼哼了一声,便随她去了。千伶借着月色打量着女孩稚气未脱的小脸,满心的怜惜,她轻轻唤道,“妹妹,小妹妹。”
我又有了姐妹了。这样想着的千伶摸索着找到梦歌的手,然后握住——这是儿时和清伶一起睡觉时养成的习惯。睡梦中的梦歌反射性的回握着千伶的手,千伶笑了,满足的进入梦乡。
清晨,梦歌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小姐的床上,她直起身子,发现小姐正坐在铜镜前梳头。
“小姐,你怎么不把我叫醒给你梳头?”梦歌起床,嘟着小嘴嗔道。
千伶待她简单收拾好后,就笑着把梳子递给她。
梦歌一边手法熟练的给千伶梳头,一边懊恼的说,“小姐,我昨晚是不是直接睡倒在你床上啦?”
千伶微笑不语。
“哎,是不是挤到你了?肯定挤到你了吧,我一直睡没睡相,有时一觉醒来脑袋都悬在床外了,踹被就更别说了,以前我姑姑老说我睡相差……”梦歌正唧唧喳喳的说着,却突然闭了嘴。
千伶了然,每个人都有不愿提起的往事和故人。
一阵沉默。
“小姐,你不问我姑姑的事吗?”梦歌小心翼翼的问。
“你想说吗?”千伶看着铜镜中少女。
梦歌摇头,“但是小姐要是想知道的话我一定会说的。”
铜镜中少女一脸的认真,千伶回头捏捏梦歌的脸蛋,“你这个小机灵鬼,就知道讲这些好听的逗我开心。但我还真的没什么兴趣呢。”
“真的?”梦歌揉着脸颊一脸,观察千伶的脸色,“那么……那么小姐,你讨厌我姑姑吗?”
千伶嗤笑道,“为什么我要讨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但是……”
“史官大多偏向当权者,我们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
梦歌眼睛弯弯的,她没有说话,只是专心的给千伶梳头。
房间里很安静,千伶闭上双眼感受着发间温柔的触感。不知何处传来的悠扬笛声,不时吹过的习习微风和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将这一刻渲染成静谧美好的梦境。
“千伶!”伊隐的叫声把千伶拉入现实,她看着一脸惶恐冲进来的哥哥,没好气的白了一眼。
“小混蛋你那什么眼神?!”
千伶无奈的在心中叹气,面上却是笑着的,“二哥,那么早有事吗?”
伊隐这才想起此行目的,脸上一副急切的表情,“圣上下旨让我们伊家和兰家小辈晚上进宫赴宴!”
千伶和梦歌闻言一怔。千伶眉头紧蹙,“私宴?国宴?”
“当然是国宴!而且还是宴请的寒吾使团!”
“……”千伶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堂堂国宴,让他们这些无官无爵的小辈出席算怎么回事?圣上到底想干什么?
“爹和大哥怎么说?”千伶问道。
“爹和大哥也是一脸的疑惑,”纵使伊隐的心思不是那么活络,他也能感觉到这次的旨意颇为蹊跷,“让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出席国宴,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的啊。”
“就是这个理啊……”千伶的食指习惯性的扣着桌面,“但是陛下为什么要我们……”
“不对!”梦歌突然出声,千伶和伊隐二人看向她,“旨虽是圣上下的,却不一定是圣上的意思啊。”
伊家兄妹如梦初醒,这次涉及到寒吾,搞不好这是寒吾方面的意思呢……但是,寒吾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好烦啊。”千伶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放松。
“总之,我们就当去醉春楼吃饭好了,只不过这次是皇上请客而已。”千伶露出一个狡黠笑容,“记得别吃早饭和午饭都少吃点。”
伊隐梦歌了然,齐齐点头。开玩笑,皇上请客,百年不遇,这必须得敞开肚皮吃啊。
伊隐握紧拳头,“一定要超水平发挥!不能让那帮寒吾人看扁了!”
梦歌虽然觉得前半句稍显不妥,但她被伊隐的激情所感染,于是大声附和道,“二少爷说的好!”
千伶看着这对斗志熊熊的傻瓜,无奈的扶额。
终于到了进宫的时刻,伊丞相一早就去了宫中,交代由长子负责领千伶和伊隐进宫。伊真不露声色的打量着自家的一双六成相像的弟妹。二人皆是一身正装,表情严峻,连梦歌也是一脸的严肃。他看着三张一脸正经的包子脸,嘴角不禁上扬。
“大哥你在笑什么?”伊隐瞥见自家大哥笑的蹊跷,不禁问道。
“这还用说,大哥肯定笑你穿着华服也上不了台面。”千伶不失时机的调侃自家二哥。
“谁说小爷上不了台面?!”伊隐对自己今天的这身行头十分中意,“看小爷不帅瞎了寒吾人的眼!”
千伶十分悲痛,“二哥,你没救了。”
“又在说什么鬼话?”
伊真轻咳一声,“现在拌拌嘴就够了,别一会儿在宴会上给伊家丢人现眼。”说完意有所指的看着伊隐。
“大哥!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伊隐觉得很受伤,他愤怒的指向千伶,“我可比她懂规矩多了!”然后又指向一旁偷笑的梦歌,“还有她!”
梦歌躺着中枪,一脸的无辜。
伊真不理会自家弟弟的控诉,大手一挥,“好了,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