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曦水镇-校场
“尔枪动,我枪拿。”孙翼皎正对着拿着长木棍摆出一副防卫姿态,眼睛紧盯着他的江虹,一边说着,手中长棍舞起。“尔枪不动,我枪发,中间一点难招架。”
“指人头,取人面。”长棍如出海蛟龙,破空长蛇,直照江虹门面打来。江虹亦动,棍头往孙翼皎持棍之手点去。“远近高低通要见。”孙翼皎余光早已瞥到江虹动向,身子一侧,虚晃一枪,擦着棍头,躲过了一刺。
接着他移步前蹲,趁着江虹棍势未回,低身侧挑。“先取手。”棍尖迅速打在江虹左手腕上,打得他左手直麻,疼痛不已,棍欲脱手。“后取脚。”此还未完,孙翼皎借未尽棍威,顺势下劈,直扫在江虹小腿肚上,江虹平衡难支,侧身翻倒在地。“取了手和脚,闭住五路通伤口。”孙翼皎对着已无招架之力的江虹,棍尖点了各处暴露在外的要害,一时间,江虹衣服上,尽是白点。
“师父你好生狠辣,我还是您徒儿么?就这么不留情面地狠打。您就不怕把我打得起不来床么?”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的江虹,气喘吁吁又略带不满地抱怨道。
“我只动用四成气力,知晓分寸,况且避开筋骨,只伤皮肉。你又有何怨言?回去让令堂抹些跌打膏便是,隔夜即好。说我狠辣,战场兵戎相见,敌人不知凶残于我几倍。校场受伤,沙场丧命,无需我多言,你也知孰轻孰重。”孙翼皎见江虹逞口舌之利也习以为常了,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训斥道。总体上说,他对于这个徒弟还是甚为满意的,由文转武,不到两年,进步颇快,身法拳法上已经小有所成。然而,他这个徒弟秉性欢脱,经不起夸,为了不让他心浮气躁,孙翼皎表明还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多时间都是板着脸,严格教导江虹继续研习武学,修身正体。
“是,是,徒儿知错了。话说回来,徒儿习练枪法也有数月之久,总觉毫无所成,也不知是何缘故?”江虹腰部一动,借势直起身子,一边拍着身上尘土,揉捏肿胀部位,一边抬头疑惑地问道。
“我之前教你枪法三忌,可还记得?”孙翼皎闻言一笑,并不直接回复,而是反问道。
“呃,徒儿只记得身法不正,还有…….忘掉了。”江虹一愣,绞尽脑汁也没记起来,只能一脸尴尬的笑道。
孙翼皎看见他那有些痞气的笑容,略带怒意,沉声应道:“枪有三大病。一立身法不正,二立当不上不照鼻尖,中不照枪尖,下不照脚尖。三件大病,疾上又加疾,紮了由嫌迟。此为我教习枪法前,多次嘱咐,你说为何你枪法毫无建树?”说着还抬腿踢了江虹一脸灰。
江虹见状不妙,也顾不得擦拭脸上灰尘,俯首拜道:“师父息怒,徒儿知错。枪法三忌,徒儿皆有,身不稳,枪不正,不照面门,不点枪尖,心生怠慢,犹豫不决。请师父放心,徒儿立改。”
“心气虽浮躁,悟性倒不错。下回再练,我可要加大力道,不自省提高,吃亏的可不是我。记住,切勿畏缩,切勿犹豫。”孙翼皎把长棍撇去,在旁边取了一把长丈二三的红缨枪,抬手舞枪,继续演示。
“凡枪以动静两分:动则为攻,静则为守。”孙翼皎看着前方木人,一边说道,一边弓步回手摆好架势。“凡攻,至交妒得气处止。棍头接着为得气。”寒芒一出,枪随影动,直穿木人上方,只听咔啦一声,木人就此劈成两半。
“攻而有两行则为守,攻而后行内有守。”孙翼皎回身看着江虹,把长枪一抬,就势扔给了他。“起来,你执长枪攻我,我持棍而防。”
“万万不可呀,这真刀真枪的,我要伤到师父您了,那就罪过大了。不干,不干。还望师父三思。”江虹见孙翼皎这等架势,顿时一惊,连忙摇头拒绝。
“废话颇多,照做便是,不历实战,何来长进。若能伤我,只怪我武艺不精,信口开河罢了。”孙翼皎又抄起长棍,棍头正指江虹:“切勿畏缩,切勿犹豫。”
江虹知晓孙翼皎的秉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得拿起长枪照做,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徒儿冒犯,师父见谅。”话音刚落,枪头即出,如白蛇动风右转,虚实相间,梨花摆头左右上下。枪尖带风,呼啸着向孙翼皎子午之门冲去。
孙翼皎也吓了一跳,点拨几句,枪法气势就与之前判若两人。“好,攻而不行,方激而后行。以守激不行,而再激行,得以前攻。”但毕竟他身经百战,刀口舔血。见此架势,并不慌忙。双手持棍,将棍闪出圈外拦拿放枪。
江虹见首攻无效,花枪一点,反手,进步,如猫捉鼠,救护闪赚,如同白蛇弄风。“行激守皆为正,攻内有化为斜。”孙翼皎以变应变,待江虹长枪将穿之时,瞬发低枪,从上趁机疾扎江虹前手,化解攻势。
江虹手中的长枪左穿右穿,而孙翼皎则趁其穿而用之,寻一空档,转手一打,将长枪击落在地。
江虹的眼睛,看着长枪弹起,落下。接着,躬身行礼道:“徒儿受教了。”
“枪法至此,进步也算神速,但远未及炉火纯青。待到你能伤我之时,枪法即可出师。”孙翼皎把长棍插到一旁,缓缓说道:“天色不晚了,今日皮肉伤的不轻,你也早生回去调养。”
“有幸得师父提点,收获颇丰。徒儿告退。”江虹拾起地上的长枪,放在兵器架上,转身行礼,腿脚略跛地回往江府。
直至江虹的身影消失在余晖下,孙翼皎方才转身回走,扭头无意瞥见从前征战沙场时陪伴身旁的箭筒,桶内箭上光泽仍在花斑鹰翎,又让他想起了过往时光。目光扫到身下,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衣襟,居然缺了不易察觉的一角,他仔细抚摸着那个缺角,自嘲般地笑笑。这徒儿,还真有些像那家伙。
当年孤鹰穿大漠,而今岁月任蹉跎。
幽州曦水镇曦水侯府
“昔日学生拜访之时,送吾此物,老朽年迈,无意养鸟,思来想去,此等苍翎雏鹰,赠予令郎为妙,待羽翼丰满之时,便可搏击长空,直上云霄。”一位颇有些仙风道骨,儒雅风范的老者正坐在江府大堂中与曦水侯品茶论事。桌上两盏清茗旁,一个金丝樊笼正罩着一羽白尾苍鹰。
“先生有心,在下感激不尽”江滋拱手谢道。又抬起茶壶,小心地往两人茶盏中续满了茶水。
“令郎目达耳通,千伶百俐。所教兵法,烂熟于心,排兵布阵,得心应手,攻守操略,运用自如。日后坚持不懈,定早日成才。”
江滋淡然一笑,随后恭敬地回应道:“犬子略有薄材,还要多谢先生提点。只是他心气略燥,还需打磨,心若止水,方才成器。”此鹤发白须之儒士,乃是他遍寻幽州四境,费劲心力,方才从燕云城请得一位通晓兵法,足智多谋的谋士来教习江虹兵法韬略。此人名为孔公恂,自幼饱读诗书,远近闻名,曾随边将多年出关征伐,久经战事,见多识广,来做江虹的老师再合适不过。
“侯爷此言,貌似有理,实则不然。”孔公恂眯眼一笑,接着,慢慢端起热气蒸腾的茶杯,呈于江滋面前解释道:“万物皆有阴阳两面,众人皆言宁静方能致远。侯爷且看此茶,火炙则优,水沸而香,势若奔涛溅沫,方才育其华也。趁热连饮之,心怡而气定,神宁而意远。如冷,则精英虽气而竭,饮啜不消不可食也。沸茶宁神,冷茶乱心,岂不怪哉?”
“在下愚钝,未解何意,烦请先生详解。”江滋一时未悟到孔公恂言中之意,只得拱手行礼请教道。
孔公恂轻放茶杯,缕须正色道:“江公子性如朝阳,温和洒脱,既非干柴烈火般急躁,又非深池寒冰般冷峻。一味抑其天性,求其内敛,乃矫枉过正,无益而有害。顺心而动,随意而行,方得兵法大成。”
江滋听完,面朝孔公恂,长揖而起。“先生所言极是,是在下目光短浅了,犬子不才,还望先生多多提点。”
“侯爷言重,江公子为世家子弟,却如此敏而好学,实属难得。即便无我身教,本心不变,他日也定当成才,庭柱大厦。”孔公恂见状亦起,欣然回复道。
“先生委身前来鄙府,在下实在难堪先生对犬子如此厚望,不知如何报答为好。”
孔公恂闻言,仰面而笑:“老朽登门拜访,别无他求,但愿授人与渔,望令郎今后报效国家,便不负我之所望。”
“先生大恩,江府上下永世难忘,若先生今后有所需求,江某定竭力相助。”江滋听此无私之言,感激之至,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话好。
“不必如此,话说江公子现在府中何处?老朽前去看看,问访交流一下。”
“犬子刚从校场归来,现已回府,应在书房阅览兵书。不如在下随您前往?”江滋右手一伸,正欲领孔公恂前去书房。
孔公恂微微摇头:“不必不必,老朽此非头次拜访,年事虽高,记性还好,我知书房所在。就让老朽和令郎单独相处,不劳侯爷大驾。”
“既然如此,先生请。在下先让人略备薄酒,稍后席上再叙。”
“侯爷破费。”孔公恂说完,便理了下衣襟,准备前去书房。
他刚走了几步,顿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说道;“老朽忽忆一事,不知当讲与否?”
“先生请讲,但说无妨。”
“近来朝野不太安生,郭铉之案波及众多,东西厂卫处处寻人,多少官民锒铛入狱。外有流言,语及侯爷,望多注意,早做防备。”
江滋闻言,不禁笑道:“本侯虽才疏学浅,见识尚短,然祖辈世代,皆为忠良孝义,吾人身正德清,自不怕他人非议。此等流言,寻风捉影,不足为忧,由他而去。”
孔公恂见此,本想谏说,欲言又止,只得叹了口气道:“老朽多虑,还望侯爷莫多怪罪。”转身离开大堂。
笼内那只雏鹰,正支着眼睛,漠然看着厅内的一切,黑瞳中已然带有一丝凌厉之感。
红烛微曳艳灯明,细柳轻拂小院星。
府里尽观繁丽景,暗伏涛涌祸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