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不停行驶着，扬起的灰尘被狠狠地甩在后面，冬日的阳光照射着光秃秃的山丘，它多么希望能在这块土地上孕育出新的生命。
这已经是绕过的第三座山了。车在画着弧线向上攀、向下跑，而弧度之大让这辆想要疯狂奔驰起来的汽车不得不放下了高高的姿态，慢悠悠地欣赏着周围无趣的风景。
小雪舅舅家住在乡下，而通往那儿的道路自然也不会很好走，就这样，跌跌撞撞、风风露露地到达了终点站。
小雪抱起捧在手中的骨灰盒，走出了汽车，走进了曾伴随她一起成长的地方，看到舅舅带着十岁的表弟在门口站着，小雪不禁含着热泪与他们相拥在一起。
悲伤也是可以由时间慢慢冲淡的，但没人知道那需要多久，只有经历了多少次的悲伤后，才发觉，人就是在不断地受伤、疗伤中度过了一生，中途没有停顿和中场休息，过渡期只能在自己心灵的土地上挤出时间来填满空缺的希望。
小雪舅舅家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各种当地的蔬菜和水果，不过正值寒冬时节，那些蔬菜和水果就被扣在了大棚里，白色的大棚将阳光透射过自己的身体，无私地送还给了需要它的生命。
小雪妈妈的葬礼就被安排在了舅舅家的这个院子里，根据地方风俗，还特意请了高人来做法事，忙于一系列的礼节和程序，小雪日以继夜地让自己醒着，随时准备接下来的“任务”。
葬礼虽然繁琐但三天还是感觉很快就结束了。小雪妈妈走了，只留下远处一个凸起的小山包，前面还有一块大理石雕刻的石碑，上面刻着：“先妣王美玲之墓”。
刘叔刘姨带着张东和小葵在葬礼结束之后返回了北京，而我陪着小雪在舅舅家住了下来，毕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而且小雪也需要时间休息、调整一下。
夜晚闪亮的星星在黑暗中体现着自己璀璨的人生，而月亮从未如此清晰地在眼前圆满，你几乎能看清上面的每一座山。就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星星和月亮都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用光芒告诉世人，生活还在继续，人类一直都是如此的渺小。
我和小雪捂着厚厚的被子坐在床上，透过窗户，月光泼洒在房间的一个角落，照亮了土灰的地面，照醒了夜晚的游虫。
我们望着远方的山丘，望着远山上的树丛，望着丛林后的世界，望着世间外的明天。没有言语，只有呼吸、心跳，没有寒冷，只有彼此身体的温度。
我握住小雪的手，将她双手贴上我的胸口，传达给她温暖，让她感受心脏的跳动，带动她的心跳同频率地震动，让她和我相依为命地活下去。
嗅着小雪不变的绿茶气味，抚着她柔顺的秀发，不由地，我让自己的脸紧贴着她的脸，似乎这样，就可以天荒地老。
心还在不停跳着，呼吸却急促了起来，我的体温在一瞬间升高，烧得自己不知在做什么。我一把按倒了小雪，用嘴唇疯狂地摩擦着她的脸，那似乎不是在亲吻，而是在品尝，小雪却丝毫没有抗拒，只是闭着眼睛躺着，接受着我的暴力和无耻。
顺着小雪修长的脖子，我的手来到了她的胸前，解开上衣的第一颗纽扣，我便看到小雪雪白的肌肤，看到她由于消瘦而凸显出来的锁骨，还有红红的脸颊，我停了下来，终于控制住了自己。
我坐起来，双手默契地拍了下脑袋，低头不语。
“怎么了？”小雪温柔的手划过了我的背。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我不知所措，“我这样做和流氓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小雪现在还有很大的压力和伤痛，她需要的是一个心灵上的支撑，而此刻我的行为，似乎更像是个野兽在趁人之危。
“我希望一直拥有你而不破坏你，直到咱们结婚。”
小雪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从后面搂住我，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背上。没一会儿，她睡着了，她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过，一定很累了。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承受着小雪的重量，感受着小雪的梦——属于我们共同的梦。
终于，天亮了。
小雪的表弟王阳背着书包已经踏上了求学的路，而曾经小雪的求学之路又是多么的艰难！
“小的时候家里特别穷，爸爸和妈妈都是农民，每天都早出晚归地照顾着庄稼，那也是我们家唯一的收入来源。爷爷喜欢收藏古董，他的宝贝盒子里面装着很多或真或假的明清玩意儿，整天把它们当作宝贝一样守着，生怕有人偷走。我是爷爷唯一的孙女，所以他格外疼我，好吃的都会给我留一份，那时候我和爸爸、妈妈还有爷爷住在一起，虽然生活困难，但还算幸福。”
“后来爷爷因病去世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了。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赌博，再也不去地里干活了，还经常不在家，偶尔回来准是因为输的没钱了，回家要钱。妈妈辛辛苦苦挣的钱都被爸爸拿出去赌钱输掉了。”
“后来妈妈终于受不了了，就和爸爸离了婚，带着我来到了舅舅家。你应该看到了，舅舅家的庄稼地里有些蔬菜水果什么的，妈妈就帮着舅舅种菜、种水果，等成熟了就拿去县城里卖，挣的钱妈妈就给我上学用。有的时候不够交学费的，舅舅也会帮着交点。当时舅舅还没娶舅妈，刚毕业，在我们当地的一所小学当老师，也没有多少积蓄。”
“小学、初中我都是在我们村的学校读的，到了中考的时候，妈妈看我们村的高中没有县城的好，就给我报了县城的重点高中，我居然也考上了，但学费真的很贵，我差点就不想上了，找个工作算了。”
“可妈妈和舅舅都劝我，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考上大学，也算没白给我花着这么多钱。没办法，我只能用功读书，争取考上大学来回报妈妈和舅舅。”
“在高中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还好，就是花钱很浪费，身上的钱经常是还没怎么花就没有了，我也不想找妈妈要，所以就偷偷在学校‘勤工俭学’，替看大门的老爷爷值夜班，所以后来成绩就不行了。”
“妈妈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让我认真读书，不要管家里的事，钱的问题他们能解决，我只要安心学习就行了。于是，我便开始补习以前落下的课，终于在高考前都补回来了，可最后的成绩还是不尽如人意。但妈妈特别为我骄傲，她已经很满意我能考上北京的大学，还说我将来一定能有前途。”
“高兴之后，交学费就成了家里的又一大难题，村里给的一点补贴根本不够，实在没办法，也借不来了，妈妈不得不卖了爷爷留给我的不会值太多钱的古董，凑够了去北京的车费和上学的学费。”
“以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妈妈和我一起去了北京，她租了一个小楼，在学校的教学楼里打扫卫生供我读书。”
想起小雪曾给我讲过的故事，深感能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长大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而且也让我坚定了要让小雪过上幸福生活的决心。
此时的小雪还沉浸在睡梦里，我想，她一定在做着一个幸福的梦，梦中疼爱她的爷爷给她讲着旧社会的故事，妈妈则在旁边看着爷孙两人，庆幸着生活还可以如此的幸福，爸爸下班回来了，带回她最爱吃的抹茶冰激凌蛋糕，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品尝着温馨的佳肴。
湖南的冬阳出来得很晚，渐渐露出火红光芒之时，都已过了本该起床去上课的时间，那里的孩子们都在这种昏暗中开始了新的一天，他们都在努力着，希望有一天，像小雪那样考上大学，但他们必须经历的，也会如小雪经历过的那般困难，而生活还在继续，他们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把生活精彩起来，让他们的孩子，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小雪醒来的时候，和前几天一样，天上又飘起了洁白的雪花，看着窗外的美景和屋内的小雪，我庆幸能拥有这个美丽的女孩，看到小雪精神焕发的样子，我微微一笑，用嘴角上翘这个姿势邀请她开启新的一天，而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居然很快就睡过去了。
“小雪，这个男孩不错啊！长得这么帅，看样子家里也挺有钱的，你眼光真好，以后可以享福喽！”
“舅妈！”
“别害羞啊！看你们感情这么好，他将来一定会娶你。”
“这可不一定吧！”
“怎么？没看出来啊，他对你可是很痴情呢！总之，你跟他一定没错的，这孩子靠得住。”
“是嘛！”
“相信我，把握住，这么优秀的孩子可别让别人抢走。你要是能嫁个这么好的人家，你妈在天上都会笑的。”
隐隐约约听到这么一段属于女人之间的对话，我睁开眼睛，此刻已过了中午，我居然已经睡了这么久了，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走出房间，看到小雪和舅妈正坐在那里卷着纸钱。
“舅妈！小雪！”我和她们打了个招呼，这个招呼本该是在清晨打的，只是让我推迟到了午后。
“天祎醒了！”舅妈笑着跟我说：“饿了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要不然出去买点也行，就是远了点。”
“舅妈，别麻烦了，我随便吃点就行。”我不好意思地说，看到舅妈这么热情地招待，我还是有点应付不过来。
“说，吃什么？舅妈给你做。”
“舅妈，他吃蛋炒饭就行。”小雪替我“解围”。
“对，蛋炒饭！”我应和着。
“好嘞，蛋炒饭我最拿手了。”舅妈站起来，继续说：“我现在就去做，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好。”
“好，谢谢舅妈！”我客气了一下。这种客气在家还是没有过的，毕竟跟刘姨像一家人一样，根本用不着客气。
“这孩子，这么客气！等会儿就好！你先坐！”猜到了舅妈一定会这么说，不过看到小雪家人对我这么好，还是有点喜出望外。
没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端了上来，和在朱叔叔那吃的不同，饭里没有黄瓜、香肠和一些配菜，只是简单的蛋炒饭，鸡蛋配米饭，而就是这么简单的搭配才能造就出一种单纯或是简单的美味。
我拿起筷子，胡吃海塞了起来，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吃得还是很香，不得不说，小雪舅妈能用这么简单的食材炒出这么好吃的饭，厨艺应该十分高超吧！
看我吃得这么香，舅妈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她应该是怕我吃不惯吧！
“天祎，你家在北京做什么的啊？”舅妈笑着问我，像是在以一个未来丈母娘的姿态考验我这个“女婿”。
“我爸要管理公司，而我妈就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偶尔也会去我爸的公司帮下忙，还有刘姨和刘叔，您见过的。”我边吃边回答。
“你爸公司是做什么的？”舅妈继续问道。
“房地产。”我简单地说。
“在北京做房产生意一定很不错吧！”舅妈赞叹道。
“还好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舅妈！”小雪看我不太自在，还在吃饭，站出来帮我回答，“天祎他爸白手起家，自己创立了现在的公司，很了不起呢！”
“哦！是嘛！”舅妈看上去更高兴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天祎将来一定有出息。”
“呵呵！”我咽下了最后一口饭，勉强地笑了一声。蛋炒饭永远逃不了比较干的命运，否则又会比较油。
下午，除了上学去的王阳外，舅舅、舅妈、小雪和我所有在家里的人都来到了小雪妈妈的墓前，进行最后一次的祭拜。
舅妈先点了几张纸钱，把它们扔到刚画好的圈外面，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然后大家围着这个圈开始烧纸钱。
一张张纸钱被抛进火坑里的时候都是轻飘飘的，如果它知道自己的宿命如何，它一定会奋力让自己降落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燃烧起来的火焰温暖了所有的人，像是小雪妈妈在带给我们热量，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为我们打开通向春天的大门。
“妈妈！收钱吧！您再也不用受苦了，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舍不得，钱不够花了就问我要。明天我和天祎要回北京了，舅舅、舅妈会在家照顾您的！”小雪说完，跪下磕了几个头。
虽然这种迷信的说法对于现代科学来说，实在是很荒唐，但无疑的是，它是人类给自己最大的心理安慰。
天总是渐渐地就给自己蒙上了一层纱，不知不觉的，村里各家各户的灯都亮了起来。
我和小雪在河边生起了一把火，手牵手席地而坐，用火焰的跳跃为在这个家乡的最后一晚献上一台精彩的闭幕表演。
“这条河本来很宽，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小雪怀念着，“每次上课都会越过这条河，而现在已经变得这么窄了，迈一步就过去了。”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以前河里有很多的小动物，鱼、青蛙什么的都有。我们小的时候会来这里捉蝌蚪，然后装在小罐子里养着，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出腿，褪去尾巴，长成青绿色的青蛙后，送它们回家。”
“小蝌蚪在河里很危险，有很多的鱼都吃，小蝌蚪长大很不容易的，所以我们就人工喂养了。呵呵！”
“没想到你们小时候有这么多节目。”我羡慕地说：“我出生在城市，没有山、没有水，没什么可以玩的。”
火光带着它们自身淡淡的红色划过我们的脸，随即将我们的脸也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很像是在害羞。而头顶上的月亮，被挡去了一角，就像儿时听的童话：天狗吃月亮。
“小雪，你看！”我指着挂在天上不全的月亮，“是月食！”
“真的啊！”小雪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激动地叫了起来，“真的是月食啊！我只在书上看到过，从没见过真的呢！”
像是听到了小雪的叫喊，王阳跑了出来。小雪看到这个小鬼头，亲切地把他叫了过来。王阳坐下，被小雪搂在怀里，生怕这个孩子会着凉。这也许就是女人作为母亲时才有的光辉，小雪一定会是一个最称职、最美丽的母亲，就像小雪妈妈一样。
火堆旁我牵着小雪，小雪搂着王阳，月亮透过我们视野前方的树枝渐渐消失，身后房间里的灯火充满温暖的气息，小河结了冰，这一切一切，组成了湖南家乡最后一晚美好、和谐的场景。
我知道，这可能是小雪这辈子在家乡住的最后一晚，因为我要娶她，让她和我一起享受幸福，享受人间的温馨和浪漫，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组成自己的家庭，然后平淡地度过一生，也许没有财富、也许没有成功、也许会有灾难、也许会有伤痛，但只要有小雪陪在我身边，一切都已不重要，因为我爱她，这就够了。
第二天，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上路！
小雪拥抱了家里的每个人，然后牵着舅妈的手说：“舅妈，你要照顾好自己，有天祎照顾我，您不用担心。”
“好孩子，”舅妈轻轻碰了一下小雪的脸颊，“在外面遇到不高兴的事了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要是天祎敢欺负你，就不要他了。”
“舅妈，”我紧张了起来，“您放心吧！只有她能欺负我，只有她可以不要我，我不会欺负她，不会不要她，除非……”
“好了，好了。”舅舅说：“我们都看得出来，俩孩子好着呢！赶紧上路吧！赶到机场还需要些时间，早走会儿吧！别忘了常给家里来个电话。”
“嗯！”小雪有力地答应了一声。我们拿起没多少的行李，走出了这个对于小雪来说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飞机降落在了首都机场，生活也随着降落回了北京。
在我们乘车回学校的路上，路过了小雪妈妈曾治疗过并最后魂归的医院，路过了我带小雪吃过早饭的朱叔叔的餐厅，路过了小雪和她妈妈曾住过的危楼，这一切似乎只属于路过，路过了，便没什么了，但留下的回忆还是让人能从中品尝出酸甜苦辣，凝结成的一段段人生，也都还带着曾经的味道，继续着未来的生活。
我带着小雪住进了学校的女生宿舍，帮她收拾好东西，我就得返程回家了。
“小雪，你好好休息。”我轻轻地亲了她一下，“明天咱们就开始全新的生活，你准备好了吗？”
“嗯！”小雪的语气和答应舅舅会时常打电话回家时的一样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