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秀秀嫁到骠骑将军府的第三日,该是归宁回门的日子,天刚蒙蒙亮,孟煜便被董秀秀一个枕头砸得从榻上惊醒。
“吓坏我了。”他捂着心口,惊魂未定:“我还以为做噩梦了。”
“才用不着我来吓唬你。”董秀秀一面翻箱倒柜,一面嘟囔着:“你每夜都噩梦不断,呓语连连,方才你还叫着‘别杀我、被杀我’哩。”
孟煜没有言语,沉默了一刻,他向窗外望了望:“天色还早,你在那儿捣鼓什么?”
董秀秀兴奋道:“今日是我归宁的日子,我想念爹娘都快想哭了。”她翻出一件衣裙:“你快帮我瞧瞧,哪件衣裳好看?”
她一脸喜色,像只快要出笼的小鸟,在雀跃地扑闪着翅膀,微薄的光亮下,那双大眼灼灼发光。
孟煜心间似有暖流流过,他重新躺下,头枕着手臂,悠闲道:“把灯点上,我好好瞧瞧。”
董秀秀赶紧照做。
“怎样、怎样?”她跑到孟煜身旁,将衣裙贴在身上比划,还转了一个圈。
孟煜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好,粉色的,可惜你面色太黑。”
董秀秀连忙换了一件:“那这个呢?”
“你腰肢太粗了……”
“这个?”
“衣裳好看,可惜你长相太凶恶了……”
“胡说”董秀秀又急又气:“你想讨打是不是?”
孟煜大笑:“你瞧瞧,这便叫‘凶神恶煞’。”
房中又是一阵吵嘴。天边,嫣红的朝霞渐渐铺散,仿佛是谁笑红了脸。
……
董府,一大早,庄氏便在门口张望,一脸期盼神色。
“这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时候还早,夫人莫要着急。”董如海在她身旁,一面劝慰,一面也忍不住伸着脖子朝外头望去。
庄氏思女心切,不由得流起了眼泪:“我们太对不起秀儿。”
董如海叹气道:“秀儿同春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庄氏哭道:“只望她能过得太平些。”
董如海不知如何答她,心中也是忧虑无比,只得绕开话:“小四,快到路口站着,一见着二小姐马上回来告诉我。”
“是。”那个叫小四的仆从得了主人命令,立刻飞奔出去。
再说董秀秀同孟煜这会儿已是到了半路,马车上,孟煜无可奈何地望着董秀秀那张小嘴喋喋不休。
“见着我爹娘,你切不可怠慢。”
“知晓了。”
“他们说什么,你只管应着就好。”
“你已是说过一遍了。”
“切不可将你我之事说漏了嘴。”
“第三遍……”
董秀秀手托着香腮,正想着还有什么没交代,只听孟煜道:“看来你爹娘十分宠爱你。”
“我爹娘从不责罚我,”董秀秀咯咯笑道:“倒是我爹若是说了两句吓唬我的话,定会被我娘责罚。”
孟煜微微笑了笑,不再言语,董秀秀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哀伤。
马车摇摇晃晃地又驶了一段,前头便到了董府,董秀秀亟不可待地掀开帘子朝外张望。
小四在路口见到了车队,连忙往回跑。
“老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庄氏激动万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身后的一群仆人,也跟着迎上前。
众人簇拥着董秀秀同孟煜回到董府,庄氏望着女儿又哭又笑,也忘了孟煜在场,只管拉着董秀秀的手径直向她房中走去。
母女俩坐到榻上,庄氏舍不得松开董秀秀的手,一面擦拭着眼睛,一面问道:“你这两日如何?那孟煜待你如何?”
董秀秀也红着眼睛笑道:“他待我很好。”
“当真?没有骗娘?”
“真的,他待我如珠如宝。”董秀秀说着,只觉得身上一阵鸡皮竖起,又连忙问道:“姐姐如何了?”
“你姐姐很好,再有五个月便要生了。”
董秀秀喜道:“如此我便有个小外甥或是小外甥女了。”
庄氏笑着点点头,母女俩又说了一阵话后,庄氏突然顿了顿,有些支吾地问道:“出嫁那日,我只顾着伤心,忘了交代你些事……嫁妆箱底的……那些个东西……可收好了?”
董秀秀张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庄氏所谓何物,只应声道:“收好了,娘放心吧。”
庄氏看董秀秀那大咧咧的模样,不由笑道:“这孩子,也不知羞……”
天色渐晚,董秀秀在家中用过饭,便准备回将军府,她心中念念不舍,又同爹娘好一阵话别,一步三回首地上了车。
马车走了起来,董秀秀头伸出窗外,冲着庄氏同董如海挥别,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才坐了回来,心中有些空荡荡的。
“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董秀秀神色黯然。
孟煜心中突然涌起不忍,张口道:“你若是想家了,我再陪你回来便是。”话刚说完,他自己也是一愣。
董秀秀乐了,一下抓住孟煜的衣袖,身子向他倾着:“真的吗?说话算话,大丈夫一言……”
“驷马难追。”孟煜接道,闻着董秀秀身上的兰花香,他心中也欢喜起来。
“好,少将军果然爽快。”
“那是自然。”
“对了,我爹同你说什么了?”
“呃……忘了。”
“什么!”
“是你让我只管应声的……”
“讨打。”
……
……
回到将军府,董秀秀跟着孟煜向孟广山报了平安,孟煜被留下说话,董秀秀便先行回去。
沐浴之后,董秀秀回到房中,她身着中衣,百无聊赖地晾着头发,想起在家中,庄氏支吾着说的箱底之物,一时好奇起来。
她找到箱子,打开一看,里头满满叠放着精美的衣料,价值不菲。
“娘说的莫非是这个?”董秀秀又伸手进去好一阵摸索,终于在最底下摸到一件硬物,似是一只匣子。
她将那东西取出,果然是一只匣子,上头描绘着许多童子,不知是什么木料制作,散发着奇异魅惑的幽香,
董秀秀将盒子拿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双红绣鞋、一只小巧的锦盒,还有一个卷轴。
她取出卷轴展开,橙红灯光下,那卷轴上画着的团团花朵显得分外浓丽,花间的一对对男女似乎纠缠在一起玩耍,显得十分尽兴。
董秀秀想凑近了看清楚,冷不防身后传来戏谑的轻笑声:“原来董二小姐对‘**’感兴趣。”
董秀秀吓了一条,赶忙回头,正对着孟煜俯下的俊脸,鼻尖都快碰到了一起。
董秀秀“腾”地红了脸,她猛地起身,孟煜躲避不及,两人重重地互撞了额头。
孟煜捂着额头,气道:“做什么突然起身。”
董秀秀慌道:“谁让你偷偷站在我身后?”
“是你偷看‘**’。”
“胡说胡说。”董秀秀这才恍然大悟,脸红得似要滴下来:“我什么都没看……”
她将床上东西抱起来,一股脑地扔进箱子里,重重盖上,又慌慌张张地躲进被子里,将整个人蒙了起来,惹得孟煜不禁哈哈大笑。
……
若能鸟瞰,便知雍国京城呈“井”字形状,皇城便在这中心,青灰色城砖夯起厚重城墙,足有三丈高,城楼上有三重禁军把守。皇城又分南北二城,北大南小,由一道城垣相隔,一条护城河自西向东静静流淌,似诉说着那些明争暗斗的岁月。
自古以北为尊,北皇城内为雍国帝王、后妃的宫殿,南皇城则为皇子居住,待到太子定下后,其他皇子均将获得封地,即刻便要离京,往封地而去,若非召唤,每五年才可回京一次,向天子述职。
这一皇族规矩从未有人打破,直至十七年前,雍国先帝暴毙,他的六弟恭亲王司徒云,从北方延州擅自回京,很快便以储君之姿登基即位……
乾元殿内
“事情进展得如何了?”司徒云负着手,向立于身后的司徒叶旸问道,他长髯及胸,眉目儒雅,却藏着老谋深算的精光。
听见问话,司徒叶旸微笑答道:“那老奴才狡猾得很,探不到事情,便挤些似是而非的旧事出来,他十七年前被孟府太夫人遣到孟广山这里做管家,来了才知道仆人陆续换了不少,公子孟煜原本体弱多病,出不了门,后来病却渐渐好了。”
司徒云转过身缓缓道:“当年,那个死去的小孩儿躺在林淑妃怀里,我虽从未见过那皇子,但总觉着心中有疑,直到见到孟煜,他长得竟然同那贱人如此相像。”
司徒叶旸道:“可惜我们尚不能确认,也不可捅破着层纸,否则只会给了孟广山借口,他随先帝征战多年,手下拥护者不在少数。”
司徒云点了点头,在大殿中慢慢踱步,半晌,又问道:“如今你已立为太子,接下来便要选定太子妃了。”
“全听父皇安排。”
“此事也需慎重考虑,可有中意的人选?”
“儿臣认为如今朝中丞相陆廉,尚书蔡振夫各领派别。”司徒叶旸神色恭敬:“儿臣想,若将陆府、蔡府中的嫡女,分娶为正妃、侧妃,或许能加以利用,坐收渔翁之利。”
“嗯,有道理。蔡振夫家的女儿我是见过的,琴棋书画精通,陆廉家的女儿我倒是不晓得了。”
“儿臣有次倒是与她偶遇。”司徒叶旸笑道:“名叫陆馨柳,也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