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飞、封五并王元长皆面面相觑着,秦用也暗自打了个哆嗦。云未杳慢悠悠地离去了,离去前,向秦用道:“秋水笺,你不要再用了,免得惹祸上身!”
待云未杳去后,湛若水遣退众人,只留下孟飞。湛若水沉默半晌才道:“跟了我二十年,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封五他们大约与你说过些,你还有甚么想要知道的?”
孟飞憨笑数声道:“早前,我确实很想知道爷是何来历。后来,渐渐地不重要了。不管爷是湛若水,还是上官清,都是我尊重敬佩之人。”
湛若水闻言哈哈大笑,许久才道:“你就不埋怨,一辈子的时光就陪着我这个无用之人荒废了?我无法给你财富,无法给你地位、权势,甚至连自由也没有了,什么都给不了,却还要拖累你。”
“爷是说哪里话?”孟飞道:“我心甘情愿追随爷,并不求甚么权势财富。”
“你的抱负呢?”湛若水失神一笑,想起了王元长,道:“大丈夫生而天地间,正应有一番作为。这世间,有几人甘愿默默无闻?”
孟飞嘿嘿笑道:“我孟飞原本就是一个没有志向之人。当年在海上,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成天里浑浑噩噩,不知这一生究竟有何意义,是爷教我做人,教我不要杀人,我才看到人另一番光景。若没有遇到爷,我恐怕并不知道何为人!”
湛若水静静听着,终于笑了,道:“你能这样想,不枉跟随我这许多年,也不枉我费心为你安排。”孟飞不解其意,湛若水又笑道:“只是我却自做聪明了。”说罢,从袖中徐徐取出一个信封交与孟飞。孟飞拆开看了,竟是几张房契地契,写的均是他的名字。
湛若水从头上拔下簪子。那簪子约摸寸许,似银非银、似铁非银,光辉清冷,顶端做成桃花的模样。湛若水道:“这便是夭桃,原是青帝上官清的信物。”看孟飞满是惊奇之色,又笑道:“却是假的,真夭桃早落入茫茫波涛之中了。它本是我之信物,不知从何时起,江湖传言,夭桃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或说是有藏宝图,富可敌国,或说是绝世武功。这些传言,竟连我这个真正的主人都不清楚,说来,都是无稽之谈。不过,当年我掷出夭桃,黑白两道莫不为之奔走,或许,这是是那些人想要得到它的缘故。”
“都是往事了。当年起事,是为了复仇。”湛若水笑着慢慢道:“苏灵儿、元长他们,都以为我投海自尽,是阿耨多罗的缘故,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不是!我投海自尽,是另有缘故的。只是,那时我退无可退。如今想来,原来都是安排好的。呵!”
“很多事情,原本是要给你一个交待的。只是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晓的好。这些房契地契,你好好收着。”湛若水笑道:“我原本有一个妻子,叫秋烟兰,她很是美丽,我对她一见倾心。她其实……她可能并不喜欢我过打打杀杀的日子,就暗中积蓄钱财,为的是有朝一日能过我们自己的日子。这笔财富并不算小,藏得又极隐秘,只是二十年来我已用得七七八八,剩下的这些,就留给你了。”
孟飞一惊,赶紧还给湛若水,并道:“爷的钱财,我不收,爷自己留着。我也不离开爷。”
湛若水道:“我也活不久了,这些东西留下也没用。虽然不多,节俭些倒也能安享后半生。只是此番我自作聪明,弄巧成拙了。我之所以去天香楼,原就是要故意打草惊蛇,让灵儿顾忌,你才能从容脱身。原本目的也达到了,不想却在灵儿那里毒发,把底全露了。如今,她是不再顾忌我了。”
孟飞失声道:“爷是要让我走?”
湛若水笑道:“原本是要让你为我收尸的,只是再拖会对你不利。你还是走吧!”
孟飞急道:“我不走!云姑娘也说了,会尽力救你,爷会好起来的。”
湛若水道:“她说的是,能保我不死。不死?难道让我做个活死人,二十年还不够么?我已经倦了,死对我而言,是解脱,不是痛苦。就放过我罢!”无奈孟飞并无去意,任湛若水如何劝说,他只是不应。湛若水也拿他没有办法。
云未杳自应下为湛若水解毒,却是连着数日未曾现身,只将自己锁在房中,不知在做什么。孟飞封五心下焦灼,只是不敢太过催促,暗中问过三娘几次,只道是思考解毒之法。
三娘不过应付推托,她担心的是另一桩事,私下与云未杳道:“那些人只怕很快就要找来,此地已不宜久留。”
云未杳笑道:“不是有你?”
三娘瞪着她道:“都这节骨眼上,你还有意思顽笑!”
云未杳道:“他们并未见过咱俩真容,咱们倒是东躲西藏着,着实草木皆兵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三娘道:“何况,你的身份,已被秦用小子捅破,再瞒不住了。”
云未杳点头道:“很是。”
三娘道:“他们不好惹,江湖中人躲都躲不及。趁着还未听得风声,咱们赶紧走罢!”
云未杳皱眉道:“湛相公会跟咱们一起走么?”
三娘愣了愣,立时明白过来。若在常人听来,只会以为云未杳对湛若水有些意思,她却是再清楚不过,道:“你呀,又起执念了。”
云未杳叹道:“阿耨多罗啊,无论是毒药,还是中毒而未死的人,都是百年难遇。若让我弃之不管,我很是不甘心。”
“世间疑难杂症那许多,莫非你个个都要去破解了?”三娘急道:“岭南弄氏,不是善茬,眼下保命为上。”云未杳便不说话了。三娘只好又劝:“若是旁的人还好,只那湛若水,本就是个麻烦,你何苦为他耗在这里?”
云未杳抬眼看了看三娘,还是没有说话。三娘额角隐隐作痛,一屁股坐下道:“其一,因着他,你的身份曝露。其二,他是朝廷钦命要犯,朝廷不会容他,自不会容人救治他。其三,他与弘相公是死对头,你家与弘家是世交,便是救回他,他会领你情么?”
“你说得在理。”云未杳频频点头,三娘便有喜色,只道说动了她。云未杳偏头想了想又道:“只是,我要救他,与他何干?我要他领我甚么情?”
“你……”三娘不想说了半天,云未杳竟是油盐不进,立时急上了心头,脸色微微发着红,背过身去,很是不快道:“这是甚么话?”
云未杳道:“你是为我好,我是明白的,只是也别恼我,左右我惹恼你,也不是一次两次。我就这性子,可怎么改呢?你何苦为着我生气,白白伤了自己身子。”
三娘直是又好气又好笑,怒气倒也消了一大半,只依旧板着脸道:“你若果真为我着想,就听我的劝,别再理会那伙人。”
云未杳又复缄口不语,眼眸轻轻垂下。三娘静静等着,岂料等了半晌并无动静,急得转身道:“你说你这么个人,甚么都看得淡了,偏生遇着些疑难杂症,或是那些难救之人,轻易不肯放手。我从前总忧心你年纪轻轻,就万事看淡,如今倒盼着你能真真看得淡。”
“三娘……”云未杳轻轻开口,却也只是轻轻一声呼唤,又自不语,尖尖的眉头微微蹙着。又过了好半晌,她才道:“阿耨多罗,我放不下。”
“你……”三娘直是又气又急,道:“是阿耨多罗要紧,还是性命要紧?湛若水上官清,萍水相逢便也罢了,有着弘相公庇护,无人能拿你把柄,却深交不得。痴儿,痴儿,不过是个阿耨多罗,解了又如何?你究竟图个甚么?唉,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三娘。”云未杳又轻轻唤了声,只幽幽看着她,欲言又止。
卫三娘与云未杳经年相处,便是她有话没有说出口,却也猜着大半,当下断然道:“你休想让我一个人走!再是危难,我怎会放你一人面对!”云未杳便紧紧抿着唇。三娘闭目长叹,道:“罢了,你既心意已决,我还能再说甚么?要留下,就留下罢,三娘陪着你。”
云未杳终于释然,将头轻轻偎在三娘肩上。三娘轻轻拍着她,叹道:“姑娘长大了,三娘的话,也听不进了。”话一出口,三娘便自后悔,忙拿话岔开道:“既决定留下,便应明白其中厉害。朝廷与弘相公且不说了,便是那苏灵儿,都没有放过他的道理。你可想过,当如何自处?”
云未杳怎会不明白三娘提起苏灵儿,是故意岔开话头,必是不肯自己为她生出歉意的缘故,心下便有些闷闷的,只道:“我会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