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劝政
(兴和)四年(公元542年)五月辛巳，神武朝邺①，请令百官每月面敷②，政事，明扬侧陋③，纳谏屏邪，亲理狱讼，褒黜④勤怠；牧守有愆⑤，节级相坐；椒掖⑥之内，进御以序；后园鹰犬悉皆弃之。
《北齐书·神武纪下》
【注释】
①“神武”句：神武，即高欢(公元?—547年)，东魏权巨，执政东魏达16年，死后，其子高洋代魏称齐帝，是为北齐，高欢被追为神武帝。邺，地名，今河北临漳县西。
②敷：陈述；奏进。
③侧陋：有德才但地位低下的人。
④黜(chù)：贬斥；废除。
⑤愆(qiān)：过失；错误。
⑥椒掖：指后宫。
【译文】
兴和四年(公元542年)五月辛巳日，高欢前往邺城朝见东魏孝静帝，请孝静帝下令各级官员每月面向皇帝奏进政事，推举和选拔那些地位低下又有才能的人。作为皇帝，应接受纳谏，屏除奸佞之徒，亲自处理案件，褒奖勤者而罢免懒怠的人。地方州郡牧守有了错误，就应逐级处罚；后宫嫔妃进用，应讲究顺序；后宫花园内所供玩赏的鸟畜也应全部放走。
北齐文宣帝高洋
帝①少有大度，志识沉敏，外柔内刚，果敢能断。雅好吏事，测始知终，理剧处繁，终日不倦。初践②大位，留心政术，以法驭下，公道为先。或有违犯宪章，虽密戚旧勋，必无容舍，内外清靖③，莫不只肃④。至于军国几策，独决怀抱，规模宏远，有人君大略。又以三方鼎跱⑤，诸夷未宾，修缮甲兵，简练士卒，左右宿卫置百保军士。每临行阵，亲当矢石，锋刃交接，惟恐前敌之不多，屡犯艰危，常致克捷。尝于东山游宴⑥，以关陇⑦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⑧于御前，立为诏书，宣示远近，将事西伐。
《北齐书·文宣纪》
【注释】
①帝：即北齐文宣帝高洋(公元529年—559年)，高欢次子，东魏时封齐王；公元550年代魏称帝，建北齐。用汉士人杨愔改定律令，出击柔然、匈奴，修筑长城。后昏狂淫乱，暴死于晋阳(今山西太原)。
②践：踩，踏。本处谓登上皇位。
③清靖：安定。
④只肃：恭敬。“只”是助词，在句中无意义。
⑤鼎跱(zhí)：鼎立。跱：同“峙”，立。
⑥“尝于”句：东山，地名。游宴，游乐。
⑦关陇：地名，本处特指与其对立的政权北周。
⑧魏收：生于公元506年，卒于公元572年，北齐史学家。字伯起，小字佛助。下曲阳(今河北晋阳县西)人。善诗文。北魏时，编修国史。北齐时，任中书令兼著作郎，奉诏编撰《魏书》，后官至尚书右仆射，监修国史。身为北齐臣，所撰《魏书》，多为北齐回护，人称之为“秽史”。
【译文】
文宣帝高洋自幼就有大的气度，善于记识而沉着，动作敏捷，外柔内刚，行事果断。爱好官吏之事，观察事物知道开始就能预测结果，处理繁杂事情而整日不知道疲倦。刚即帝位时，对统治之术十分留心，用法律来驾驭臣下，以公道为处事之本。若有谁违犯法律，即使是与他亲密的皇亲国戚和元老勋臣，都一定不容逃过制裁。因此，朝廷内外，一片清静、安定，没有不恭敬的。至于策划军国大事，他单独决定，规模宏伟而深远，是人间君主的大谋略。又因为三方鼎立(南朝、北周和北齐)，许多民族尚未臣服，他便修整兵甲，操练士卒，在左右宿卫基础上设置百保军士。每次作战，他都亲临前线，亲自背负武器弹药，两军交锋，惟一让他担忧的是前方的敌人不多。每次遇到危险的形势，他都能化险为夷，常常取得战争的胜利。文宣帝曾经在东山游玩。因为关陇地区没有收复而大怒，将酒杯扔在地上。把魏收喊到自己的面前，立即发诏，向远近的国家和人民宣告，北齐将派兵西伐。
酒中的甘苦
天保①初，(王纮)加宁远将军，颇为显祖②所知待。帝尝与左右饮酒，曰：“快哉大乐。”纮对曰：“亦有大乐，亦有大苦。”帝曰：“何为大苦?”纮曰：“长夜荒饮不寤③，亡国破家，身死名灭，所谓大苦。”帝默然。
《北齐书·王纮传》
【注释】
①天保：北齐文宣帝高洋的年号(公元550年—559年)。
②显祖：即北齐显祖文宣帝高洋(公元529年—559年)。北齐建立者，公元550年—559年在位。东魏时，被封为齐王。建北齐后，用汉人杨愔改定律令，连击柔然、契丹，修筑长城。后昏狂淫乱，暴死于晋阳(今山西太原)。
③寤：醒悟。同“悟”。
【译文】
天保初年(公元550年)，王纮被任命为宁远将军，很被显祖高洋信赖和看重。高洋曾经与左右的人喝酒，说：“真快活高兴啊!”王纮对高洋说：“酒这东西，既有莫大的快乐，也有极大的痛苦。”高洋问：“为什么说有大的痛苦?”王纮说：“彻夜狂饮而不醒悟，以致国破家亡，身死名裂，这就是大苦。”高洋沉默有所思。
高洋下诏兴政
(天保八年)八月，诏郡国修黉序①，广延髦俊②，敦述儒风。其国子学生亦仰依旧铨补，服膺③师说，研习《礼经》。往者文襄皇帝所运蔡邕④石经五十二牧，即宜移置学馆，依次修立。又诏曰：“有能直言正谏，不避罪辜⑤，謇謇若朱云⑥，谔谔若周舍⑦，开朕意，沃朕心，弼⑧于一人，利兼百姓者，必当宠以荣禄，待以不次。”又曰：“诸牧民之官，仰专意农桑，勤心劝课，广收天地之利，以备水旱之灾。”庚寅，诏曰：“朕以虚寡，嗣弘王业，思所以赞扬盛绩，播之万古。虽史官执笔，有闻无坠，犹恐绪言遗美，时或未书。在位王公文武大小，降及民庶，爰至僧徒，或亲奉音旨，或承传旁说，凡可载之文籍，悉宜条录封上。”甲午，诏曰：“魏世议定《麟趾格》⑨，遂为通制，官司施用，犹未尽言。可令群官更加论究。适治之方，先尽要切，引纲理目，必使无遗。”
《北齐书·文宣纪》
【注释】
①黉(hónɡ)序：学校。黉，学校。序，古代地方学校，周代称校为序。
②髦俊：才俊有为的人。
③服膺(yīnɡ)：服从；接受。
④“往者”句：文襄皇帝，即高洋兄高澄，高洋称帝后追封其为文襄帝。蔡邕(公元132年—192年)，东汉文学家、书法家，善辞章，解音律，通天文、数术、经史，善书。尤以隶书见长，曾校书东观，奏定六经文字，书《熹平石经》。
⑤罪辜：有罪。
⑥“謇謇”句：謇謇(jiǎn)，忠诚、正直。朱云。人名。
⑦“谔谔”句：谔谔，言语正直。周舍，人名。
⑧弼(bì)：辅佐。
⑨“魏世”句：魏世，指北魏。《辟趾格》，书名。
【译文】
天保八年(公元557年)八月，高洋颁布诏书，命令地方郡国修建学校，广纳才俊之士，大力弘扬儒家的传统。国子学的学生愈发地依从旧的注说，信服和接受经师的观点，研习《礼经》。以前文襄皇帝高澄从洛阳运来的东汉经师蔡邕所刻的52块石经，也应移置学馆，按照原来的次序树立起来。高洋又下诏说：“有能够直言正谏、不怕获罪的，像朱云那样忠诚、像周舍那样正直，开启我的思维、丰富我的心灵，辅助我一个人而能使天下百姓都能受益的人，我一定给以以荣誉和奉禄来表达我对他的宠爱，给他非同寻常的官职。”又说：“那些统治人民的官吏一心一意去发展农业，勤心劝课，广泛地利用天地之利发展生产，以防备水旱灾害。”庚寅日，又下诏说；“我以少求寡欲去继承和弘扬先王的大业，我想赞扬自己的宏伟大业，以传万古。即使是史官执笔，听说没有亡失，但恐怕仍遗漏许多业绩，有的偶然没有被记下。上起在职的王公和大小文官武将，下到普通百姓，直至僧徒，或者亲自奉上可据的典籍，或承转道听途说，凡是可记载的文字典章，都应该用封条封好送上。”甲午日，又下诏说：“魏朝议定《麟趾格》，于是成为不变的制度，有关官府实施运用，还未达到尽善尽美。可命百官再进一步讨论和研究。适用于统治的方法，先要说清关键，引用纲要和清理条目，一定要做到没有遗漏。”
发忠臣难保
文宣①大渐②，以常山、长广二王位地亲逼③，深以后事为念。(杨)愔④与尚书左仆射平秦王归彦、侍中燕子献、黄门侍郎郑子默受遗诏辅政，并以二王威望先重、咸有猜忌之人。初在晋阳⑤，以大行⑥在殡，天子谅阍⑦，议令常山王在东馆，欲奏之事，皆先谘决。二旬而止。仍欲以常山王随梓宫之邺⑧，留长广王镇晋阳。执政复生疑贰，二王又俱从至于邺。子献立计，欲处太皇太后于北宫，政归皇太后。又自天保八年⑨以来，爵赏多滥，至是，愔先自表解其开府封王，诸叨窃⑩恩荣者皆从黜免。由是嬖宠失职之徒，尽归心二叔。高归彦初虽同德，后寻反动，以疏忌之迹尽告两王。可朱浑天和又每云：“若不诛二王，少主无自安之理。”宋钦道面奏帝，称二叔威权既重，宜速去之。帝不许曰：“可与令公共详其事。”愔等议出二王为刺史。以帝仁慈，恐不可所奏，乃通启皇太后，具述安危。有宫人李昌仪者，北豫州刺史高仲密之妻，坐仲密事入宫。太后以昌仪宗情，甚相昵爱。太后以启示之，昌仪密启太皇太后。愔等又议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长广王为大司马、并州刺史，常山王为太师、录尚书事。
及二王拜职，于尚书省大会百僚，愔等并将同赴。子默止之，云：“事不可量，不可轻脱。”愔云：“吾等至诚体国，岂有常山拜职，有不赴之理，何为忽有此虑?”长广旦伏家僮数十人于录尚书后室，仍与席上勋贵数人相知。并与诸勋胄约，行酒至愔等，我各劝双杯，彼必至辞。我一曰：“捉酒”，二曰“捉酒”，三曰“何不捉”，尔辈即捉。及宴如之。愔大言曰：“诸王构逆，欲杀忠良邪!尊天子，削诸侯，赤心奉国，未应及此。”常山王欲缓之，长广王曰：“不可。”于是愔及无和、钦道皆被拳杖乱殴击，头面血流，各十人持之。使薛孤延、康买执子默于尚药局。子默曰：“不用智者言，以至于此，岂非天命也。”
二叔率高归彦、贺拔仁、斛律金拥愔等唐突入云龙门。见都督叱利骚，招之不进，使骑杀之。开府成休宁拒门，归彦喻之，乃得入。送愔等于御前。长广王及归彦在朱华门外。太皇太后临昭阳殿，太后及帝侧立。常山王以砖叩头，进而言曰：“臣与陛下骨肉相连，杨遵彦等欲擅朝权，威福自己，二公以还，皆重足屏气。共相唇齿，以成乱阶，若不早图，必为宗社之害。臣与湛等为国事重，贺拔仁、斛律金等惜献皇帝基业，共执遵彦等领入宫，未敢刑戳，专辄之失，罪合万死。”帝时默然，领军刘桃枝之徒陛卫，叩刀仰视，帝不睨之。太皇太后令却杖，不肯。又厉声曰：“奴辈即今头落。”乃却。因问杨郎何在。贺拔仁曰：“一目已出。”太皇太后怆然曰：“杨郎何所能，留使不好耶!”乃让帝曰：“此等怀逆，欲杀我二儿，次及我，尔何纵之?”帝犹不能言。太皇太后怒且悲，王公皆泣。太皇太后曰：“岂可使我母子受汉老妪斟酌。”太后拜谢。常山王叩头不止。太皇太后谓帝：“何不安慰尔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与叔惜，岂敢惜此汉辈?但愿乞儿惜命，儿自下殿去，此等任叔父处分。”遂皆斩之。长广王以子默昔谗己，作诏书。故先拔其舌，截其手。太皇太后临愔丧，哭曰：“杨郎忠而获罪。”以御金为之一眼，亲内之，曰：“以表我意。”常山王亦悔杀之。先是童谣曰：“白羊头尾秃，
羖羊历生角。”又曰：“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之曰：“阿麽姑祸也，道人姑夫死也。”羊为愔也，“角”文为用刀，“道人”谓废帝小名，太原公主尝作尼，故曰“阿麽姑”，愔、子献、天和皆帝姑夫云。于是乃以天子之命下诏罪之，罪止一身，家口不问。
《北齐书·杨愔传》
【注释】
①文宣：即北齐皇帝高洋(公元529年—559年)的庙号，北齐建立者。
②大渐：病情日益加重。
③“以常”句：常山王，即高演，高欢第六子。高洋之弟，公元550年封王，公元560年即位，是为孝昭帝，次年被杀。长广王，即高湛，高欢第九子，天保(公元550年—559年)封王，高演被杀死即位，是为武成帝(公元561年—562年在位)。
④杨愔：字遵彦。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县)人。精通经史，受高洋遗诏，辅废帝高殷，受常山、长广二王之忌而被诛。
⑤晋阳：地名，今山西太原西南。
⑥大行：帝王新崩。
⑦谅阍(ān)：同“谅阴”，指帝王居丧。
⑧邺：地名，今河北临漳西南。
⑨天保八年：即公元557年。天保，北齐帝南洋年号。
⑩叨(tāo)窃：不应得而得。
少主：即北齐废帝高殷(公元560年在位)。
【译文】
文宣帝高洋的病情日益加重，因为常山、长广二王的地位至亲而可能对皇权构成威胁，高洋十分担忧自己死后的事情。杨情和尚书左仆射平秦王高归彦、侍中燕子献、黄门侍郎郑子默受高洋遗诏而辅佐废帝，同时，也因二王的威望较重，对他们有猜疑和嫉妒之心。一开始在晋阳，因为高洋才死，殓而未葬，废帝居丧，就让常山王在东馆，所奏闻的大事，都先向他咨询，然后作出定夺。20天后便停止了。废帝回京都时，杨愔等仍让常山王随高洋的灵柩来到邺城，而让长广王镇守晋阳。杨愔等对二王又生疑忌，于是，二王都随之回到邺城。燕子献策划计谋，想让太皇太后呆在北宫，国家大事交给皇太后。从天保八年以来对有功者的赏赐爵位过多而泛滥，到这时，杨愔上书，先解除自己的开府封王，那些不应得到而得到恩荣的人都随之被免去了爵号。因此，众多受宠却又失去职位的人，都归心于二王。当初，高归彦虽与杨愔志同道合，但不久背离，把对二王疏忌的事情告诉了二王。可朱浑天和又常说：“如果不诛杀二王，新皇帝就不可能得到安稳。”宋钦道向皇帝上奏。声称二叔的威望和权力已经很大，应该立即除去。废帝不允，说：“你可以和其他大臣一起，再详细地讨论这件事情。”杨愔等商量任命二王为刺史，调出邺城。因为废帝仁厚孝慈，恐怕不同意所上奏的，于是就把这事告诉了皇太后，具体陈述了安危。宫人李昌仪，是北豫州；刺史高仲密的妻子，因高仲密的罪而连累，被没入宫中为仆。太后因为李昌仪是同一宗族而有感情，与她很是亲近。皇太后就将此事告诉了李昌仪，而李昌仪又把这事秘密地通知了太皇太后。杨愔等又议论说不可以让二王都出京城，于是就向废帝上奏，令长广王为大司马、并州刺史，常山王为太师、录尚书事。
等二王接受任命之后，就在尚书省设宴大会文武百宫，杨愔等一起也将赴会。郑子默阻止杨愔说：“事情不可预料，千万不能轻易从事。”杨愔说：“我们为国效劳，可以算是至诚的了。哪有常山王受职而不去的道理，你为什么有这个顾虑呢?”长广王在尚书台后室埋伏了数十个家仆，同时也把这事告诉了出席宴会的许多勋臣贵戚。并与这些勋戚后裔们相约，依次斟酒到杨愔的时候，我各劝他们两杯酒，他们肯定要推辞，我就说一声“捉酒”，再说“捉酒”，三说“捉酒”，你们就把杨愔等人捉拿。宴会进行时，果真如此。杨愔大声说：“各位王公叛乱，要杀忠良!尊显天子，削弱诸侯，赤心报国，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常山王想放掉杨愔等，长广王说：“不能。”于是，杨愔及可朱浑天和、宋钦道遭到了拳头和棍棒的胡乱殴击，头和脸鲜血直流，各有十个人绑持着。派薛孤延、康买到尚药局把郑子默捕来。郑子默说。“不采纳智人的话，最后落到了这个局面，难道不是天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