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退朝后,李世民没像往常那样去武才人居住的承庆殿,而是上了杨妃那儿。自打武才人进宫后,皇上陪杨妃的时间明显少了些,好在杨妃是个明事理的人,对皇上这种变化习以为常,认为合乎情理,也就不会责怪皇上,更不会与年轻风骚的武媚娘争宠了。也正因如此,尽管已是年老色衰,但她依然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得到皇上的敬重和信任。李世民每每遇到什么烦心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找杨妃聊聊,让她替自己出出主意,这回也不例外。
李世民进宫时,杨妃正坐在装饰华美的内殿与贴身侍女对弈,心情相当不错,时不时发出阵欢快的笑声。可不一会儿,这份好兴致就被跑上来的侍女打搅了。原来皇上进宫了,杨妃听后,又惊又喜,慌忙起身前去迎接圣驾。还没等她到达殿门口,李世民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杨妃见了皇上,赶紧笑盈盈地上前屈身行礼。李世民道了声免礼,就一把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去。两人坐定,侍女端来瓜果侍候。李世民一边吃着,一边跟爱妃闲聊。不知怎的,这会儿杨妃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两道黛眉不由得微微蹙了起来,神情显得有些忧郁。李世民听说杨妃思念儿子,心儿不禁动了下。默然稍许,他说道:
“爱妃,既然你这么想念恪儿,那朕明日便命人前往安州传旨,让恪儿回京城天天陪着你。这样,你该高兴了吧,哈哈!”
“臣妾深谢皇上厚意!”杨妃柔声说道,“恪儿若能陪在臣妾身边,臣妾自是求之不得,满心欢喜。然臣妾不想让皇上这么做,还是让恪儿留在安州吧!”
“爱妃,你不是说想念恪儿吗,怎么又不肯让他回来呢?”李世民盯着杨妃那张依旧白净漂亮的瓜子脸,不解地问道,“你……这又是为了哪般呀?”
“皇上,你也了解恪儿,他像你年轻时一样要强。”沉吟一下,杨妃谨慎地说,“臣妾怕他进京城后,掺和到太子和魏王中间去,给你徒增烦恼。”
“哦,原来你是为这事呀!”李世民明白过来,思忖着说,“太子与魏王不和,朕也知道,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既然你有顾虑,朕就不勉强了。”
杨妃见皇上善解人意,会心地笑了笑。接着,她又从几上的碟子里取出块点心塞到他的嘴巴里。李世民面带微笑地望着风韵犹存的女人,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满嘴都是油香。杨妃看到他那贪吃的模样,不由想起了年轻时的往事,内心充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幸福与快乐,同时也泛出股淡淡的惆怅。她感慨光阴似箭,一转眼人近中年,说老就老了。她兀自笑了笑,那笑容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许无奈与苦涩。过了会儿,她像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地笑问道:
“皇上日理万机,今日抽空到臣妾这儿来,该是又有什么烦心事吧?若有,那就请说,臣妾一定会像往日那样尽心尽力为你效劳!”
“听你这么一说,朕的确是有些对不住你了。来你这儿,就是为了麻烦你,真让朕愧疚啊!”李世民讪讪地笑了一笑,若有所思地说道。
“皇上这样说,倒是让臣妾诚惶诚恐。说真的,皇上臣妾并没那层意思,是你想歪了。”杨妃正色道,“皇上,你真有什么事,就请说吧,臣妾听着哪!”
“好吧,那朕就直说了!”迟疑了下,李世民眼含微笑地望着杨妃说道,“几日前,薛延陀使臣前来向朕恳求和亲,朕为安定漠北,就答应下来了。”
“这么说,皇上是在为物色公主之事而烦心吗?”杨妃敛去笑容,凝眉说道,“文成公主还在前往吐蕃的路上,不想又得找位公主下嫁薛延陀。天下人都说皇亲国戚尊贵幸福,可臣妾却为她们难过,一个个离开父母亲人独自前往万里之外的荒漠之地生活,且不说日子过得有多艰辛,光那份思乡之情就够她们痛苦一辈子。皇上,你难道没看见文成公主出宫时的眼泪吗?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疼惜这些身上流淌着李氏血液的弱女子吗?皇上,你真这么无情?”
“她们都是朕的亲人,朕怎能不心疼!”李世民被杨妃质问得不由低下了头,叹着气说,“可朕为了一统天下,为了社稷安稳,只能答应蛮夷的请求!”
“不论是一统天下,还是保社稷安稳,那都你们男人的事,跟我们这些弱女子有何相干!”杨妃继续带着几分气愤地说道,“皇上,你不是常说女子不干政,女子不用承担社稷之责任,为何却要让大唐公主们一个个远嫁他乡呢?皇上,恕臣妾直言,你不应该再用和亲的手段去笼络蛮夷之邦,这样只会伤害你心爱的公主而于社稷无益。当初皇上与******和亲,结果颉利不照样举兵侵扰大唐边境吗?今皇上再与吐蕃、薛延陀和亲,一旦他们强大,同样会纵兵侵犯我大唐。皇上熟读史书,岂不知自汉至隋以来和亲都未能真正做到保护江山社稷,只是自取其辱而已。臣妾冒死进谏,请皇上废除和亲之策吧!”
“爱妃,真没想到你敢说出这种话!”李世民见杨妃反对自己,心里自是不快,板着面孔说,“你怎么跟魏征想法一致,合着来反对朕,真是岂有此理!”
“臣妾虽未曾与魏大人谋面,然知其深谋远虑,极有见地,实乃社稷之臣。皇上若能听魏大人之谏言,必大有益于社稷也。”杨妃中肯地答道。
“朕本是来向你讨法子,看看哪位公主可下嫁夷男之子拔灼,不曾想你却如此强烈地反对朕和亲。这真是令朕失望啊!”李世民忍住气说句。
“皇上,你若听不进臣妾的话定要和亲,那臣妾也无话可说。”杨妃无奈地苦笑道,“至于哪位公主可前往薛延陀,请恕臣妾无可奉告之罪!”
“爱妃,你这是在跟朕置气对吧!”李世民气急而笑道,“也是一提起和亲之事,你们这些女人都说朕的不是,甚至怨恨朕,可朕这又是为了谁呀?”
“为了你自己!”杨妃直言不讳地答道,“臣妾深知皇上用仁义治天下,欲不动武便能让四方蛮夷归附大唐。可皇上你要知道,蛮夷之人从不讲礼义仁德,他们不会因你的恩惠,因你愿结秦晋之好而化干戈为玉帛。只要他们强大,就一定会侵扰大唐边境。由此可见,皇上的和亲之策只是权宜之计,而无法从根本上彻底铲除蛮夷之祸。臣妾以为,皇上要想使四夷真正臣服,大唐边境永久安宁,不可靠公主前去安抚,当发兵扫灭他们才是。请皇上三思!”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李世民冷静地想了想,然后说道,“然夷男已遣使向朕上书,愿世代与我大唐通好,岂可发兵讨之。若如此,朕岂不失信于薛延陀,失信于天下之人,朕之威信定将遭损,何以使四方蛮夷臣服于大唐。至于和亲一事,朕与向突利设亲口许诺,岂可自食其言呢?”
“皇上贵为天子,自当不可出尔反尔!”杨妃郑重地说了句,随即又莞尔一笑道,“臣妾有一计,可使皇上既能不用下嫁公主,又可免去失信之非议。”
“是何妙计?爱妃,你快说给朕听听!”李世民听了,即刻舒展紧锁的眉头,侧身凑近杨妃问道。
“皇上不必立刻回绝真珠毗伽可汗,只须采用缓兵之计。”杨妃满有把握地说道,“臣妾尚知按我中原礼仪,拔灼当前来京城迎亲,即使不到长安,也要到灵州。夷男生性多疑,生怕皇上借机扣留其子做人质,故而即便拔灼敢前来灵州,夷男也不会让他出碛北。薛延陀于约定日期内无人来迎亲,皇上非但不失信于薛延陀,且可遣使斥责夷男失信于大唐。如此,皇上不用冒天下人之非议,而将和亲之事拒绝,岂非万全之策!臣妾请皇上裁夺!”
“嗯,爱妃之计甚妙!”沉吟半晌,李世民点头赞同道,“好,朕马上就差人前往薛延陀,告诉夷男迎亲一事。”
说完,李世民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匆匆忙忙地向殿外走去。杨妃恭送皇上出宫之后,转身又回到了几案前继续与那名漂亮的侍女对弈,心情出奇的好。也是,她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让大唐公主不再步文成公主的后尘,继续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这怎能不高兴呢!
果如杨妃所料,夷男接到大唐皇帝的诏书后不由迟疑不决起来,后经大度设、曳莽、一利咥伽毗等人的劝谏,他决定不让拔灼前往灵州迎亲。约定的迎亲期限一过,李世民又派人前往薛延陀牙帐责备真珠毗伽可汗失信于大唐,弄得夷男惶惶不可终日,几天后旧病复发,数月卧床不起,几乎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