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炎(1248~1320?),字叔夏,号玉田,晚号乐笑翁。临安(今浙江杭州)人。六世祖张俊为南渡功臣,封循王。父张枢,精音律,与周密为结社词友。张炎前半生在贵族家庭中度过。宋亡以后,家道中落,贫难自给,曾北游燕赵谋官,失意南归,落拓而终。张炎是最早的词论家,精于词学,著有《词源》一书,对后世影响很大。词集名《山中白云词》,词风清雅疏朗,与白石(姜夔)相近,故与白石并称“双白”。存词约三百首。
高阳台·西湖春感
接叶巢莺①,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②,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③,草暗斜川④。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⑤。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①接叶巢莺:莺儿把巢筑在密林丛叶里。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
②西泠:桥名,在西湖孤山西北。
③韦曲:地名,在长安城南。唐时韦氏世居于此,故名。此处借指西湖。
④斜川:地名,在江西星子县与都昌县之间,陶渊明有《游斜川》诗描写斜川风景。
⑤“见说”二句:鸥鸟本是悠闲无愁之物,如今也知愁恨了,谓愁之重。黄庭坚《演雅》诗有“江南野水碧于天:中有白鸥闲似我”之句;陆游《曾原伯屡劝居城中……》诗有“闲似白鸥虽自许”之句;辛弃疾《水调歌头·造物故豪纵》:“谪仙人,鸥鸟伴,两忘机。”唐陆龟蒙《酬袭美夏首病愈见招》:“除却伴谈秋水外,野鸥何处更忘机。”
本词作于元破临安之后,通过吟咏西湖春景,表现了词人对国土沦丧、身世沉浮的哀叹。
开篇“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直接破题,先从湖中归船叙述春暮景物。绿叶浓密,柳絮翻飞,暮色苍茫,这些意象凑在一起,暗示了春之老去,也暗示了南宋的覆亡,色彩暗淡,情辞哀切。“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叹花时已过,盛会难再,句意陡转,警动之至。“东风”一句表达惜春之意,希望东风不要任性狂吹胡摇,应当与蔷薇为伴,那样,春意阑珊时尚有蔷薇可看,“到蔷薇、春已堪怜”,词人仅有的一点留春之梦也破灭了。这一情感逆转,使词人内心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得到了充分展现。“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将心头的哀愁加以拓展,更显沉痛。下片移情入景,托物寄意,抒发兴亡之感。“苔深韦曲,草暗斜川”,写出沧桑变化之大,烘托出兴亡之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采用拟人化的手法,以鸥之愁衬人之愁,强化了词人自身的“黍离之悲”。往日的繁华去而不返,笙歌旧梦难以再续,暮春残景又不忍睹,如今唯有尽日掩门垂帘,离群索居,浅醉闲眠,在醉梦中苦度余年。“江山换劫,闭门醉眠,此心真同槁木死灰矣。末以撇笔作收,飞花、啼鹃,徒增人之愁思,故不如不闻不见也。”(唐圭璋《唐宋词简释》)结拍三句,非身历亡国之痛者是道不出的。
不少论者将此词推为玉田词的压卷之作,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曰:“玉田《高阳台》,凄凉幽怨,郁之至,厚之至,与碧山(王沂孙)如出一手,乐笑翁集中亦不多觏。”
解连环·孤雁
楚江①空晚。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②,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③误了,残毡拥雪④,故人心眼⑤。
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⑥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⑦。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⑧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⑨。
①楚江:泛指南方的江河。
②欲下寒塘:用唐崔涂《孤雁》诗句:“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
③因循:迁延耽搁。
④残毡拥雪:用苏武事。《汉书·苏武传》载,匈奴“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毡毛并咽之,数日不死。”
⑤故人:指像苏武一样被幽囚的有节之士。同为宋臣民,即可称故人。心眼:即心,心思,心意。以上三句说,因为失群耽搁了时日,误了故人自企盼之情。
⑥长门:汉宫名。汉武帝陈皇后被废后幽禁于此。
⑦“想伴侣”三句:意为群飞的伴侣们还在芦苇丛中栖息,它们也一定在盼望我来年春前转回程飞回北方相聚。
⑧玉关:这里泛指北方地区。
⑨“未羞”二句:意指当画帘半卷,燕子双双归来的时候,自己也已旧侣重逢,便不会因孤单而羞愧了。这是孤雁幻想与伴侣重逢后的情景。
张炎长于咏物,这首《解连环》体物精微,为他赢得了“张孤雁”的雅号。
词中这形单影只、惊恐交集、思慕群侣的孤雁,正是作者自身心境的写照。上片“楚江空晚”、“离群万里”、“自顾影”、“沙净草枯”、“水平天远”,组成了一个空阔而又黯淡的背景,衬托出雁的孤单。“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点出雁的离群之恨和恐慌。“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设想新奇,把雁飞成阵和鸿雁传书二事融化为一,可谓巧夺天工。转入下片,从多角度渲染孤雁羁旅哀怨之愁。在向玉关北归的路途中,它不断思念旧侣,幻想有朝一日蓦地重逢,定会悲喜交集。词写雁的失群孤独哀怨,也正见词人破国亡家后的苦痛哀愁、遗民臣子的无所归依之感。词情悲苦,但不颓废,仍然把希望留在人间,孤雁离群,尚有重逢之时,何况北方的“故人”乎?
全词无一字直说题面,却又处处与题面绾合照应,笔调空灵,刻画新警。虽多用典故及前人诗句,但能以意贯穿,堪称咏物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