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芽一点也不知道,卢花现在跟秦明在一起多么快乐。她一旦从紧张和意外中解脱出来,便又恢复了先前对秦明的依恋,而且,这种依恋伴随着肉体的结合而变得更有张力和韧劲。他们在驾驶班里,俨然是一对卿卿我我的恋人。卢花上课也进步了,她开始快乐起来。连老师都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女孩好像是多变的啊。其实,这才是本来的卢花。三年前她没来南京的时候,在村子里就是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她玩女孩子的游戏总是最厉害,她还和男孩子赛跑,她田里的活也是一把好手,插秧摘棉花都能把别人甩出好远去。她就是功课不大好,但是有什么呢?乡下的孩子功课不是都不大好吗?她们并不知道功课好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尤其是功课不好的孩子已经在城里大把大把地挣钱的时候,那些功课好的孩子的父母却在拼命地为上高中的儿女一分一分地存永远不够的学费。没有人要求她们好好读书,大部分女孩子都是初中毕业以后就出去了。出去的好像也没听说谁没挣到钱又回来了,一个也没有。相反,出去了就很少有回来的。许多年之后,她们和一个外面的男人领着孩子回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三四个大大小小沉重的包。全村的人都会跑来祝贺,跑来分享这家的喜悦。倒是那些孩子有出息的父母,他们很老了还在田里干活,因为他们的孩子成家了,工作太忙,压力又大,没空回来。他们说,现在没负担了,自己养自己,不拖累孩子。他们因为培养了大学生或者研究生,在村里也是受到尊敬的。但是,他们偶尔也会想想,如果他们的孩子当初没有考上大学,他们是不是也会感到更多的温暖,得到更多的祝福。他们的孙子应该会比现在对他们更亲?现在,他们的门前常常是冷落的,他们有出息的儿女时间都太宝贵了。他们有时候想念儿女,大多时候想念孙辈。他们弄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孙子一年也看不到一次,看到了也像陌生人一样。所以,他们的寂寞,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的。他们培养了有出息的儿女是值得尊敬的,但却没有什么好羡慕的。所以,更多的时候,卢花的家乡是放任他们的,尤其是女孩子。让她们去读书,只是义务,是因为人家孩子都读了,后来,是因为在城里打工总要有点文化的。初中足够了。所以,十七岁是每个女孩准备离家的年龄。
卢芽是她们当中的一个,卢花也是她们当中的一个。卢花出来是想挣钱的,有钱了可以寄回家,然后一个村的人都知道卢花在外面挣钱了,卢花还想跟卢芽一样衣锦还乡。现在,寄钱回家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但是她却不能回家,不,是不敢回家。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太好,她来到南京,一点苦都没有吃,因此似乎也一点快乐都没有。卢花觉得,她在南京最大的快乐就是认识了秦明。
现在,她又一次遇到秦明了,她甚至,有时候就住在秦明那里了。反正,华新是不常在家的。她越来越不愿意一个人在家了。
再过半年,她就要整二十岁了。华新说过,要在南京最豪华的宾馆为她庆祝唯一的二十岁。
秦明也越来越喜欢她的身体,毕竟,她是年轻的。而且,她好像渐渐地越来越好了。她自己也说,在秦明之前,她从来没这么好过,从来没这么舒服过。秦明以为,那个四十岁的男人力不从心。而秦明,有的是力气和耐性,他们在黑夜里长久地纠缠,最后相拥睡去。
十二
最先发现这个秘密的是卢芽。其实卢芽也不应该发现,她太忙了,她现在不仅上班忙,有时候下班也忙。厂里经常来客人,要她陪的。华总很放心她,华总已经知道,她是有分寸而且有计谋的。她能将最难伺候的客人哄得找不着北,自己还不伤一根汗毛。她到了营销科一个月,厂里的订单就很明显地增加了。那些客户最先记住的也是她的名字。做这样的事情,她好像非常地游刃有余。
她就是这么忙,忙得很久没有联系卢花了。那天是周末,难得的一个清静的周末。万科又跟着华总出差了。卢芽想,好久没有见到卢花了,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样了?她还想,要不今天就去她那里?她这样想着,就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不通,是忙音;她拨手机,关机。卢花关机很正常,她自己说整天在家,有时候一天都会忘了开。过了半小时再打,还是忙音。她有些奇怪了,卢花从来不会打这么长时间电话的,她在跟谁说话?又过了一刻钟,还是忙音。卢芽坐不住了,她想,我还是去看看吧?
她打车到了门口,看到一辆她不认识的轿车停在门口。可是,房间里一片黑暗。现在还远远没有到睡觉的时候,一片黑暗的房间里肯定没人的。那么卢花去哪里了呢?刚才她打电话的时候卢花应该是在家的,要不怎么会是忙音,说明有人在通话。怎么这会儿就出去了呢?卢芽还在想,这么晚了,她去也不会去远吧?卢芽带着疑问走到门卫,问你们看见卢花出去了吗?
门卫已经认识卢花,也认识卢芽了。门卫说,没有吧?今天一天都没见她出去。
卢芽说,但是她不在家。
门卫说,要不我们可能没看见。刚才是有人开车来找她的,可能她跟他出去了,车多,我们一般注意进来的车,不注意出去的车。要不可能他们出去了。
卢芽心里咯噔一下,问,那车什么颜色的?
香槟色的,好像是丰田。
卢芽说,谢谢啊,我再等等好了,可能她出去有事了。
卢芽返回到门口,她站在那辆香槟色的丰田旁边,想了半天,掏出了手机。她再一次拨了卢花家的号码,还是占线。她记下了车牌号码,选择了一个较隐蔽的树荫隐藏自己,她脑子里在想房间里可能发生的事情,有无数种可能性,她想给万科打电话问问怎么办,但又觉得好像不能。正当她在打电话给万科还是直接摁响电子门之间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那幢漆黑的别墅里有一个房间亮了起来。根据她的印象,那是大房间,是他们的卧室。那么说,这间漆黑的别墅里有人。接着,另一个房间的灯也亮了,那是厕所。卢芽仰头看着两个渐次亮起来的窗户,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让她无由来地出了一身冷汗。很快,她的直觉被证实了。厕所的那个窗户打开了一下,探出一个脑袋。那是卢花。卢花向下看了一下,又关上了窗户,并且,拉上了百叶帘。在那一瞬间,卢芽看到了卢花身后另外一个一闪而过的头像,那是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
整个小区无比寂静,卢芽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以后她怎么面对卢花,怎么面对华总?她要不要告诉万科?她一点也没有想到,卢花有一颗能包天的胆。
十三
卢芽是第二天上午才打通了卢花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她听到卢花懒洋洋的声音。
卢芽听到卢花的声音以后,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了。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卢花问。
你还没起来?卢芽问,她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点多了。
我起来啦。卢花说。
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没睡醒。卢芽说。
哦,可能有点累。卢花说。
你都干什么这么累?卢芽问。
不就是学车吗?天天练车,第一次路考我没过。人家都过了,我笨,我没过,我还要补考。卢花说。
昨晚你去哪儿了?卢芽突然问。
昨晚?昨晚我没去哪儿,我怎么会晚上出去?卢花说。
我知道,你胆小,一个人不敢出去。可是,我昨晚打你家电话一直都是忙音。你跟华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这么多话说?
没有吧?我没有打电话啊。要不可能是电话机没搁好,你知道的,我们家那电话机放的位置不大好,一碰就容易掉下来。卢花说。
那你找个好位置放啊。你想想,要是华总晚上打电话回来一直打不通,他会多着急?卢芽说。
他出差一般是不打电话回来。卢花说。
那你下次开着手机,要不让人担心的。卢芽问。
哦,好的。卢花说。
最近你怎么样啊?卢芽又问。
没怎么样啊,不是说过了,学车,很累。卢花说。
见到秦明没有?你的保险问了吗?卢芽问,好像很随便的口气。
卢花没有立即接口,她过了一会儿说,我很久没见他了。他大概忙吧,等下次见到再问问。
而聪明的卢芽已经知道了,昨晚是秦明。尽管早已想到,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说,我今天下午去你那里。
卢花说,今天下午我要练车的,不在家。
那么我晚点过来,难得有个清静的周末,我过来陪陪你。卢芽说。
哦,那,好吧。我晚上在家等你。
卢芽听出来了,她再也没有以前的惊喜和对她的期盼,她的语气里甚至有些无奈。她现在,不寂寞了。她可能,也根本不希望她过去。
卢芽挂了电话,呆呆地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多管闲事。难道是为了把卢花拉回来?
下午,她去菜场买了些菜,然后打电话给卢花,说过来做好吃的,让她等着。听声音卢花也很开心,她说真的?我好几天没在家吃了。卢芽说,你怎么都在外面吃?卢花愣了一下说,吃盒饭啊,练车中午休息时间短,结束后太累一个人也不想弄,就在外面吃碗面条。卢芽说,我也是在食堂吃的多,那今天我们就好好地吃一顿。
卢花家里跟往常一样地一尘不染、井井有条,卢芽找不到任何陌生男人的痕迹。两个人在厨房忙了一个多小时后,红木餐桌上摆放了七八个五彩缤纷的美味。
姐姐是会喝酒的,这么多菜,要不要开瓶葡萄酒。家里有好多葡萄酒。卢花问卢芽。
不要不要,我喝酒是为了你家老公。我才不喜欢喝酒。卢芽说,我们喝饮料,你家有什么饮料?要不白开水也行。
还是喝葡萄酒吧,我也想喝点。卢花坚持。
好吧,你想喝那就弄瓶意思意思。卢芽说。
卢花拿来一瓶葡萄酒放在桌上,于是,这张桌子看起来像在等待着一场小型的宴会一样。
太可惜了,就我们两个人。卢花说。
是啊,应该等他们回来再做。卢芽说。
等他们回来他们也没空坐在家里吃饭的。卢花说。
倒也是,不但他们没空,我说不定也没空。卢芽说。
啊,对了!卢花突然叫起来,但是,又很快止住了。
什么?卢芽疑惑地看着她。
要不,要不我们叫秦明过来?你不是没有见过他?这么多好吃的,叫他过来一起吃?卢花想了想,还是说出来了。
卢芽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傻丫头。但是,卢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依然低垂着眼开那瓶葡萄酒,好像漫不经心地说,好啊,这么多菜两个人吃是太浪费了,你叫叫看,不知道人家有没有空。
卢花去打电话了,卢芽听到她说,过来吃饭--是,我和我姐姐,我们做了很多菜--没关系,她人很好的,我常说起你的,她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好,那么我们等你。
他说十五分钟之内就能到。卢花挂了电话,对卢芽说。
这么快?这时候打车不大好打,正好交班的时候。卢芽还在开那瓶酒,木塞子很难拔出来。这是一瓶不错的葡萄酒。
很快的,他自己有车。要不等他来开瓶好了,他开这个很在行。卢花说。
卢芽抬起头,她看到卢花脸上明显地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太幸福了,忘了她不可以对他这么熟悉的。
哦,那么等他来好了。卢芽说着将开瓶工具和酒瓶放在桌上,我去上个厕所,准备大吃一顿。
我也去换件衣服。卢花说着走进了房间。
等她出来的时候,卢芽发现她化了淡妆,换了件白色带蕾丝花边的连衣裙。
你这件裙子很好看,新买的?卢芽问。
嗯,还没怎么穿过。秦明说很适合我。卢花脱口而出,马上又加了一句,上次我在街上碰到他他说的。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门铃响了,卢花从沙发上跳起来去开门。
请进请进--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姐姐,卢芽,我以前跟你说过哦?这位就是秦明。
卢芽看着秦明,绝望了。按照她的经验,卢花肯定回不了头了。这个人帅气、阳光,带着几分不羁的江湖气。他如果想骗一个女人,百分之九十以上不会无功而返的。他看起来比她的万科要多一些勇气和自信,他的眼中并没有邪气,反而有一些孩子气,他属于那种很容易让女人产生好感的大男孩。如果他是卢花的情人,如果卢花的男人不是华总,卢芽甚至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呀,怪不得你总说你姐姐漂亮,果然是啊。你也不早点介绍给我。秦明向卢芽咧嘴笑了笑,然后转向卢花,带着一点调侃但感觉很真诚。
你算了吧,就别打坏主意了,我姐姐早就名花有主了。卢芽有点惊讶,卢花原来这么能说会道的,而且带着少有的轻松和自如。
我总是运气不好,好女孩都被人抢走了,卢花也是。秦明说。
呀,大哥,你不要瞎说啊。我姐姐会当真的,那就坏了。卢花在厨房里扬着嗓子说。卢芽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中,到了南京的卢花,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过。她像以往在田野里叫卢芽那样毫不在意。
一桌子菜很快就杯盘狼藉了,酒基本上就是秦明喝的。
还是家里吃饭舒服,天天在外面吃都不知道什么是好吃的了。秦明说。
卢芽想起了刚才卢花说的话,这几天天天都在外面吃。而卢花,实际上以前是哪怕一碗稀饭都要自己煮的。
那么你也成个家就是了,这样就有人做饭了。卢芽试探着说。
我没人要,否则不是两年前就有家了?你问你妹妹看,她为什么不要我?我到现在也弄不清楚,为什么没人愿意做我老婆。秦明说,说得跟真的一样。
你不要老这样勾引我妹妹,我妹妹要是真的动心了你要负责的。卢芽说,半真半假。她看到卢花和秦明同时难以觉察地愣了一下,并在极短的时间内交错了目光。
那,那好,我不说了啊,我上厕所去。秦明说着起身,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对这里熟悉得有些过分了。
留下这两个原先无话不谈的姐妹,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