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4.29
爸爸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三天.
今天妈妈和弟弟赶回来了,我在高速公路的休息站接到了他们,妈妈从大巴上下来,狼狈不堪,瘦得像一只猴子,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弟弟跟在妈妈身后,没有表情。
一样的情景,妈妈在看见爸爸的第一眼就冲出了病房外,她找地方哭去了,人人都在哭,谁该安慰谁?弟弟站在爸爸病床边拉起爸爸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哭,他只是看着爸爸,一直看着。
半下午的时候爸爸的主治医生来了,他把我妈叫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我也跟了出去。他问我妈远志在不在,远志是我姑父,我妈说他晚点过来。“我老公的病怎么样了?确诊了吗”我妈问那主治医生,医生着急的看了看表说:“具体的我会跟远志说的。”我走到医生面前:“怎么?我们是病人的家属,还没权知道病情了?”那医生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的说:“这病,谁花钱就跟谁说,反正也是花你们家亲戚的钱治,你们急什么啊。”我无语了,刚想张口骂畜牲,我妈就急忙把我拉开了,“妈你干嘛啊!”我火冒三丈。“你急什么,那医生是给你爸爸看病的,得罪了怎么得了,一会儿问你姑父一样的。”“你这一辈子就是好欺负!谁都能欺负你!”我扭头下楼抽闷烟去。
晚上,姑父过来了,他把我和我妈叫到了离病房很远的走廊边,他说:“李医生说这病有可能不是晚期,如果要治,先化疗半年试试。”“化疗?多少钱一个疗程啊。”我问道。姑父说:“2000到10000不等,看用什么药,你们考虑一下吧,决定治不治,化疗可是非常痛苦的。”我妈一听费用的数字就蒙了,我扶着她。我说:“妈,别急,我想想。”
最低最低2000一个疗程,这每个月的医药费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挣不来啊……
2014.4.30
我告诉姑母姑父,我放弃治疗我爸爸了,我希望他安乐死,接他出院,让他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开心点。
说完我飞快的扭头跑了出去,我躲在楼顶能抽烟的走廊里,一边深吸着每一口烟一边哭……
凉生,怎么办,我没有钱去治好他……
2014.5.2
医院又新出了一个验血报告,说我爸爸的病疑似颈椎结核,我们全家震怒了,闹着要转院,都说小县城里的医生心肠好,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一个个骗钱似的,一会儿白血病一会儿淋巴癌一会儿又变颈椎结核,医院叫好了120,我和妈妈收拾好东西准备给爸爸转院,转去市里边的大医院。在我们准备搬抬爸爸的时候,姑父叫了我和妈妈去。
在医院医师的会议室里,里面坐着四个医生,其中一个胖医生说道:“你好,我是副院长,前阵子去别的医院学习了,今天刚回来。我听说了你们家属的病情,也看了化验单。”他翻着手里的一沓报告接着说:“我建议你们要慎重考虑转院的事情,如果你们坚持要转,我们医院的120已经在楼下准备好了。只是,转院过去之后,之前在我们这里做的所有治疗检验的结果报告人家医院是不会采用的,等于你们换了医院后所有的治疗检查还得重新做一次,那两三万的费用就又出去了……。”
我憋了一肚子气不想再听他叨叨便打断了他:“那怎么办,难道继续留在这里听你们胡扯啊?一会儿这病一会儿那病,不仅病人快被你们医死家属也快被你们逼疯了!”
我姑父说:“哎依,姜生,你听听人医生怎么说再定。”
那胖医生一脸不快地望了望我,继续说:“我是建议先给病人做个小手术,取一块他胸口类似淋巴癌的肉,你们拿去市里的医院化验,再把这里的检查报告一一拿过去给他们看,这样行吧?是结核是癌,他们的仪器比我们先进,到时候应该就有结论了嘛。”
那个我爸爸的主治医生插了话:“副院长,我还是觉得是淋巴癌,不像结核。”
胖医生反驳道:“不,这么办……”他们四个医生讨论了起来。
姑父问我:“怎么办?转院还是?”我看了看我妈,考虑了几秒打断了他们的讨论,我说:“我们先不转院了,按你说的做吧。”我望向那个胖医生,接着说:“麻烦你了,我们家真的经不起再折腾了。”
他表情凝重,点了点头。
2014.5.3
爸爸动了手术,割了一小块疑似淋巴癌的肉装在密封袋里,似猪肉中肥肉里夹着几丝瘦肉。我拿着密封袋坐上姑父的车奔向市里的医院。
2014.5.6
市医院的报告出来了,为了确保无误,市医院要求我们把病人送过去亲身检查一下,最终终于确诊为结核。所有人的心松了下来。结核虽然也是挺严重的病,但能医治,医生给出了指定的药,说坚持吃一年,还得继续住院观察一个月,病情大致好转就可以出院了。
全家喜极而泣。
我爸爸
活了!
靠!这一出糟心的乌龙事件。
2014.5.8
爸爸吃了两天治结核的药,药效很快,晚上的时候,爸爸说身上没有那么痛了。
2014.5.9
今天,爸爸能下床扶着床沿慢慢走动了……
我定了明天的票回京,家里不能没有一个人挣钱,爸爸已经慢慢在康复,有妈妈照顾,我得赶回去上班,还有一屁股贷款要还,房租也还等着我。
走之前我去了一趟后山,买了些鲜花插在坟头。这样看起来,他才不会显得那么寂寞。
临走的时候碰见了凉生的妈妈,她跟我说:“小姜生,自己在外面过得开心点,你比小时候瘦了好多。”我点头,她苦笑:“看来这辈子我是没有做你婆婆的福分咯。”我笑:“不,你永远是我的婆婆。”
2014.5.10
我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在机场宽阔的公路上点了一支烟,打了车孤零零地回到小出租屋里,一头倒在了布满我味道的床上睡了过去。
2014.5.15
我病了四天,持续发高烧。
终于恢复了精神,我收拾好自己,吃了一点食物,振作起精神准备去上班。
在上班的途中我问李叔,李叔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头,为了安全我便固定他专门接我上下班,我已经坐他的车快两年了。我问:“李叔,是不是人在经历了最惨最悲痛最倒霉的事情之后,老天一定会给他相应的补偿呢?”李叔咯咯笑:“肯定的啊,大的灾难后面总是会跟着幸运的事儿,关键要有一颗熬过去的心。”
2014.5.17
我受邀跟一个叫蔚然的男人共进了午餐,我们刚认识两天,也就是回来第一天上班认识的。我想着待着也是无聊,所以就同意了他的邀约。他34岁,除了长得比较酷以外,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的印象,倒是有一点我觉得很深刻,他很能装逼。我见过的有钱人,绅士,富二代太多了,更经历过黑的白的,然而他只把我当成了小女孩,说得他像是做特务似的,我一度以为他就是个穷写书的。
他问我:“姜生,你为什么要来北京?为什么总混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呢?你不适合这地方,你应该更好的。”
我朝他笑:“大叔,像你这种小康家庭里出来的孩子应该体会不了我们贫苦人民的生活不易吧?我欠着银行一堆钱呢,我不混这难道喝西北风去啊?还是等我爸妈老了让他们睡大街上去?”
他不说话,闷头喝着酒。
过了一分钟,他伸手给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继续说:“如果能还完银行的钱你就会走吗?”
我一副‘得了吧,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的表情,说道:“像我这种不肯付出一味求贵人的女人,等还完我也估计四十了。”
我看出了蔚然脸上的落寞,他是在可怜我?OH天哪,千万不要。“这家牛蛙是我在全北京城吃过最好吃的了。”我赶忙转移话题。
2014.5.19
我没想过蔚然还会出现,我和他只不过是一饭之缘。
傍晚,他站在我家楼下,他面对着我,他说:“来,我带你走。”
“啊??????你说什么?”我奇怪地望着他,觉得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姜生,我带你走。”他对我笑着。
我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怪物又不像是梦。
他说:“姜生,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带你走。”声音那么清晰,我完全傻了。
呵,他说要带我走,他没说如果,他没说要什么,他只是说:“来,我带你走。”
他说他叫蔚然,我们四天前才认识,四天后他跑到我家楼下跟我说他要带我走。
姜生,你听见没有,有人说他要带你走。
2014.7.10
我用银行卡转了一千三百块給段凡,顺便告诉他,不用多久我就要离开北京了。
2014.8.16
下午的时候段凡打电话给我,他问我过得怎么样,幸福吗?我扯了扯嘴角笑笑,回答他还不错。段凡问:“姜生,你爱他吗?”我楞住了,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良久,我说:“段凡,他是22年来第一个说要带我走的男人,我等了这个男人22年,等了这句话22年,我累了…也早已经过了谈爱的年纪了……”段凡在电话那头笑了:“姜生,他会娶你吗?”我很肯定的告诉他:“亲爱的,他会的,他肯定会的,他爱我。”
2014.9.8
蔚然的职业是玉石行商,他是个性子很闷的人,跟我一样,不大喜欢与人接触,也不喜欢出门,很神奇的是我们似乎天生修来了夫妻相,买东西的时候有售货员调侃:“这长得,一看就是亲媳妇儿。”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都像极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纳闷,跟一个男人长得像,到底是在夸我好看呢?还是难看呢?“当然好看!”蔚然忽然出现在我视线里,额~~这人什么时候学会的读心术?
2014.10.21
我想我一定昏睡了很长时间,醒来的时候时钟刚好过12点,就这样,一个有始以来最漫长也最惆怅的节日宣布它的告终。我大概是过度惆怅了,以至于惆怅得累着睡着了,于是我便惆怅的做了一个很长很惆怅的梦,里面住着很多如今很惆怅的人。黑白卡带吱吱哇哇的播放,卡带里模糊的小小的身影,小小的我缠着小小的他,还有他那被我抓得变了形随风飘扬的衣角;小小的人儿牵着小小的我过乡间小小的河;那一起迎风飞舞的单车;那一阵狂奔的跌倒,还有前边远处他无情的哈哈大笑;他懒懒的挡在我前面,冲着不怀好意的人横眉竖眼;卡带里他在笑,他在哭,他们在笑,他们在哭......我走在学校的小路上,远处有人在喊我,我回过头,瞧见他站在台球室门口慵懒的靠着球杆对我笑……我大汗淋漓的醒来,双腿睡得发麻,昏暗的台灯依然亮着,电脑里哀伤的音乐循环的播放,他不在、他们不在,台球室也不在...我打开水龙头冲了一把脸,水夹着汗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望着昏暗的台灯,我依稀看见他在叫我,他说:姜生,回家了。我缩在墙角哭了...
蔚然走过来抱起我:“怎么了?又做噩梦了?”我点头,把头埋进他的胸口,他安抚着我:“乖,没事了没事了,只是梦而已。”
凉生……我轻唤着。
2014.11.18
我戒了烟,嘴里咬着牙签度过了漫长的一个月,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听蔚然的话,他说,能过日子的女人是不会抽烟的,于是我就戒了,也不晓得是为他戒的,还是为了自己。或许是他愿意带我走,愿意所有的疼痛都替我扛的心意打动了我,如果不抽烟就看起来像个好女人的话,我想试一下。
于是,我戒了抽了9年的烟.
2014.12.5
清晨八点二十分的航班,蔚然带我走了,我问蔚然要带我去哪,他说离开北京,我问为什么,他说带我去陌生的地方忘记伤痛。
“还回来吗?”我望着偌大的北京城,十分不舍。
“当然得回,咱们家还在这里呢。”
我开心的笑了。
揣着存有五十万还贷款的卡,我们登机了。
蔚然说:“等房子的事办好了,给你报个学校读书去吧。”
北京,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