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静,静到汗珠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微弱月光从门那里倾泄进来,照在大殿的青砖地上。
周然藏在大殿的柱子后面,一身麻布长衫已被汗水浸透,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一双眼睛惶恐地盯着大门那边。
“没有追过来吗……”
他松了一口气,刚想用袖子想抹一把汗,却感到头顶吹来一阵凉风。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见头顶的房梁上,盘绕着一团长条形的黑雾。
黑雾绕着房梁慢慢转动,向他这边移过来,两点红芒在其中若隐若现。
“嘶……”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一股冰冷的风迎面吹来,带着难闻的腥臭。
“终于……找到你了…我要你……死……”
周然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那个故事,原来,那竟是真的。
那还要从周然的爷爷,周泊明说起。
那个年代,祖国才刚刚从麻烦中脱身出来,虽然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安定,但还是有一些偏僻的,管不过来的地方会有余乱,偏偏当时周泊明就栖身在那么一个偏僻的山村里。
当时,村子外面进来了一小股流寇,说是流寇,其实也只有不到几十人,而且因为到处流浪,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十分狼狈,本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老天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的无常,他们偏偏还就成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群流寇虽然狼狈不堪,但实际上却有些来历,他们是当年洪秀全太平天国时期余孽的后代,太平天国灭亡时,本还有不少的余部,聚在一起图谋东山再起,但在接下来的乱世里,他们愣是根本没讨到好,一直在流亡,到了乱世终结,竟然只剩他们十来个人了。
太平天国时,太平天国全员信奉由西方宗教演化来的拜上帝教,但其教义却被洪秀全改的面貌全非,通过“天父附身”的把戏神化自己,让部下死心塌地。
这伙人虽然流落至此,但老祖宗的那点儿忽悠人的东西竟还没忘,在村子里演起来当年的把戏,偏偏当时的村长儿子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而且本来山沟沟里的人就没什么见识,竟然受了蛊惑,认为自己是所谓“天父”派遣下来做万民领袖的“天神”,想要重启重启太平天国,图谋江山!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然而对当时的村子,却着实造成了不小的灾难,那狼心狗肺的村长儿子竟然勾结这伙人害死了他的父亲老村长,并在村中大肆宣传拜上帝教,忽悠了许多没啥见识的年轻人加入自己,建立了一个小集团,俨然成为了村子里这一亩三分地的土皇帝。
也是周泊明倒霉,他当时已经六十来岁,在村子里经营一个小道观多年,结果这一下子可就被当成了“异教徒”,道观被砸不说,还被囚禁在了牢里,这也就是周泊明驱邪的本事在村中倍负盛名,村长儿子有些不敢对他下手,不然他恐怕早就去见老村长了。
那是一天晚上,周泊明因为被囚了许久,正半死不活地趴在大牢里,这时村长儿子,自负“天神”的熊大壮领着几个手下过来视察情况,他们一边走一边交谈,走到关周泊明的牢房前的时候,就见周泊明身子一僵,然后诈尸一样从地上蹦了起来,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要从里面喷出火来,瘦骨嶙峋的双手抓住铁栏杆摇的山响。
“动不得!动不得呀!!”他大吼道。
原来这村子东边的树林里,有一个小庙,名唤“小龙庙”,规模不大,就一个瓦房加上一尊神像。
小庙也不知是谁建的,什么时候建的,总之可有些年头了,但由于它处在林子深处,又不甚灵验,相反的,还总有人在那附近碰上一些怪事,久而久之,村民都不太在那一带活动,这座小庙也渐渐地被人们遗忘,它也因此得以在这场无妄之灾中残存至今。
然而最近几天,熊大壮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座小庙的存在,得知附近还有异教的漏网之鱼的存在。他之前为了宣扬自己上帝赋予的天神地位,连村里的土地庙都砸了,这次一听便来了精神,决定立刻灭了这个“异教神庙”,明早就要动身。路过周泊明牢前的时候他们正巧在谈论这件事,便被他听了去。
周泊明激烈的反应将熊大壮吓了一跳,他飞起一脚将周泊明踹翻在地,嘴里骂骂咧咧:“老不死的,关起来还******不消停,看老子不恁死你……”
说着就要命人打开牢门把周泊明拉出来,被他身后窜出的一个年轻手下好说歹说了老半天才把他劝走,免了周泊明这一顿毒打。
而周泊明挨了一脚也消停了,只是低着头叹气,嘴里小声念叨着“造孽”。
晚上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牢房,透过栏杆的缝隙给周泊明递进来两个窝窝头。
他正是之前拦住熊大壮的那个年轻手下,小伙子叫刘二柱,今年才十七岁,本来对这劳神子宗教也不感兴趣,是受熊大壮胁迫才加入的,他看周泊明年纪大了,成天关着不说还老不给吃饭,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每天趁着晚上给他送些吃的,也多亏了他,不然这么些日子,周泊明可能早就饿死了。
这要搁平时,周泊明早就狼吞虎咽地吃上了,但这次他看都没看那两个两个窝窝头,只是一把抓住刘二柱的手,盯着他道:“小刘,听我说,你得劝劝姓熊的,让他别动小龙庙,这事儿非同小可。”
“干啥啊你?你今天吃枪药咋的?”刘二柱皱着眉扒开了周泊明的手,就这一双枯瘦的手,竟握得他有些生疼。
“那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本事不大,脾气够臭,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来劲儿,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他道。
周泊明的脸色瞬间暗淡下来,刘二柱看他这个样子,不禁疑惑道:“老周头,不是我说你,虽然这样不好,但一个小庙而已,能有啥大可小可的,村里的土地庙都让那孙子砸了,也没见出啥事儿。”
“那不一样。”周泊明摇摇头,看着刘二柱,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憋了回去:“说了你也不信。”
“罢了…都是命。”他叹了口气,语气严肃道:“小刘,你听我一句,明天砸庙的时候,你要么别去,去了也千万别上手,要是迷路了,就咬破手指,把血抹在自己的眼皮上,听清楚了吗?”
“你就听我这一次,对你也没有损失不是?”他看刘二柱一脸困惑的表情,有些急切道。
刘二柱虽然不大相信那小庙能有什么,不过看周泊明一幅煞有介事的样子,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当时他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最终救了他的命。
第二天一大早,熊大壮领着手下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刘二柱也在其中,之后整整一天一夜刘二柱也没有来找周泊明,周泊明在大牢里心急如焚,整晚盯着牢房的大门看,手里两个窝窝头掐的都变了形。
终于到了早上,熊大壮带着两个手下出现在了周泊明面前,其中一个正是刘二柱,他一边的脸有点儿肿,正看着周泊明,眼中全是感激。
“老头儿。”熊大壮一脸阴沉道:“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本来你信奉异教,罪无可恕,但现在天父宽容,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跟你说,别跟老子耍花招,否则……”
“您可拉倒吧。”周泊明冷笑一声打断了还在摆架子的熊大壮,语气森冷道:“现在才来找我,我就问你,昨天晚上死了几个?”
熊大壮身子一震:“你…你胡说些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周泊明淡淡道:“你要是早点来找我,也不至于死这么多人…这可实打实有你一份‘功劳’在里面啊。”
看着已经抖如筛糠的熊大壮,周泊明阴阴一笑:“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候他们来找,可别怨我没告诉你啊!”
熊大壮听得是汗如雨下,身子一晃,要不是旁边有人扶着,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