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谦在山林中急速奔走着,不时还要飞身跨越过横断在前的深渊,细密的汗珠已经从额前渗了出来,瘦削坚定的面庞泛着微红,以至于不得不将戴着的薄裘帽子取下来别在了腰间。随着山林快速的在身后退去,山势也渐渐趋于平缓,等到将满山的青纱帐移到了身后,踏在了宽阔平坦的土道上,他才终于出了这绵延不知尽头的白头山。珞谦擦了擦汗水,再次整理了衣冠,才沿着土道向前方女真部落的市集走去,不知今日能否开市,他又能不能顺利得到想要的东西呢。
还算幸运,没走多久就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女真族为主的各色人种在道旁展示着各自的货物,大到车马牛羊,小至毛皮山货、谷物食粮,应有尽有,大家似乎也都想赶在寒冬来前各取所需,所以都埋头在货摊前细细寻觅着,并没有人会注意到同样一身裘绒隐在人群中低头挑选的珞谦。
“哎呀,高老兄,好久不见,不知京中可有什么消息啊?”突然他身旁一间茶棚里的大胡子男人扬手喊着远在场中牵着一马队布匹缓缓走来的汉人老头。
“哦,温迪兄弟!唉,京中可是不妙啊。”汉家打扮的老头穿过人群走来,拴好了头马就坐进茶棚低声絮絮的说起来,“你可不知道啊,圣上在宫中睡大觉的时候遇刺啦,现在啊都吓得搬出了乾清宫,也不愿上朝了,整日就跟着国师修道,炼什么长生不老之药。至于那刺客啊,哼,竟是乾清宫里的那些个宫女还有最宠幸的端妃娘娘呢,全部凌迟处死还枭首示众了,血淋淋的,啧啧——”
“哎呀,这么大的事啊!”茶棚老板温迪惊诧的瞪圆了一双鱼眼,细细回味着这迟来的重大消息,要是散播开去又得流传上好一阵了罢。
“可不是,还听说,愣是把端妃娘娘的长公主给吓成了痴傻。那叫一个惨啊,都能赶上当年圣上初等宝座时掀起的左顺门事件啦……”高老头要了碗凉茶又继续说着。
左顺门事件!珞谦心中一惊,看来这地界虽偏远消息也算蛮通透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偏远,这老头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提起那早在朝中明令禁止议论的事件吧。然而那次惨烈的事变对波及到的所有人,包括对他那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所造成的打击伤害哪是此次宫变所能企及的,其中官场道家之错综复杂又岂是这些市井小民所尽知的呢。
那小老头装模作样的呷了口茶继续卖起了关子:“不过啊,我听说刺客还另有其人呢,居然在宫中让他跑了,哈,这皇城真是不牢靠啊。后来出动了锦衣卫关了城门搜了个遍也没查出来,这也就不了了之啦。嘿嘿,谁知之后又发生了件怪事,有一天夜里在城门角居然让他们发现了个可疑的女人,当做刺客追了半宿啊……”
什么?!珞谦一边置办着食物衣帽,一边注意着茶棚内的动静,听到这里不禁心下一悬,这多日不曾与京中联系,师姐那也并未传来这些消息,莫非是那个女人?若是她被囚了,那么他找寻多年如今才初见端倪的线索可就断了,难道注定要一切从头?
“咳,可是没想到啊,那女子不知是何方妖孽,跑着跑着就突然腾起一道烟雾,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所有人的眼前凭空消失了,听说还是个受了重伤的女人呢,唉,锦衣卫也是不济了。”小老头说完又立马偷眼瞧了瞧四周,生怕会有锦衣卫从天而降割了他的舌头,不过想到这是绝不可能的,就又挺起了腰杆,再要了碗茶水喝起来。
珞谦终是安心落意了,看来她还真是有些手段的,虽不知她一身武艺出自何门何派,出手却招招阴狠,若不是那晚在宫中已有多处重伤在身再加上心绪不宁,或许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锦衣卫生擒了,幸好留着口保命的真气遇上了他,否则后来也不会出现他们彼此休戚相关、戮力征战的风雨岁月。
物品已经置办的差不多了,他抬头看了看当空的骄阳,估算着现在也该是午后了,于是就迅速整理起行装准备立即起程往山里去。毕竟人越多的地方是非就越多,看着这里虽然地界偏远,可往来的各色人种也甚是复杂,想来也不会有长久的太平。
“噼啪、噼啪——”当珞谦一路兼程赶回院落之时,推开的栅栏后便散落了大片的枯枝朽木,一路延伸向前通入后院,一阵阵有节奏的劈砍声响就从后院中传出来,其间还不时的夹杂着细小的叹息声。
“唉——”厨房旁的杂物棚里,流芳极不情愿的站在已经堆成一人高的柴垛上,往来重复着将一批批新近砍劈整齐的柴木摆放整齐,这都不知是第几块了,怎么还没劈完,真不该将那颗半死不活的朽树拖回来。她甩了甩酸痛的胳臂,看着干了一天粗活乌黑又肿胀的双手,赌气跳了下来,跑去双手握砍刀埋着头卖力劈柴的流云身边,示意他该休息一会儿了。
“你们在干什么!”珞谦不及放下包裹,一脸阴沉的看着凌乱的院落和两个不明缘由却被珞谦呵斥得惊在当地的孩子。
“流云,我今晨是如何嘱咐你的,这些又是什么!”珞谦上前一步踏在了门前的几根断枝上,本就枯败的细枝立即碎落一地,发出吱嘎的脆响声,好似虚弱又无辜的哀鸣。
“公子……我们并没有出谷去……”流云战战兢兢的看着珞谦,内心却万分委屈,公子可从未对他这般动过怒,他们虽说是出了门去捡柴,可是没走多远就在附近的林子里发现了一株歪倒在地的朽树残躯,于是便合力拖了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院子里忙活着,哪里也没去啊。
而此时的流芳却是忿忿不平的,这一清早流云就捏着她的鼻子将她从甘甜的睡梦中硬生生的拽出来,说是要上山备些过冬的柴禾,也好为公子分担些活计。如今她从未操劳过的体力活也干了,一身臭汗也流得差不多了,细嫩的双手更是面目全非,没曾想那公子非但不体谅还莫名其妙的对他们疾言厉色起来。
“就算不出谷,也不允许擅自行动!就算是附近的森林,也会有迷路困在林中的危险,总之,从今后除了这庄院内外哪都不许去!”珞谦语气稍有缓和,可惜余怒不减,仍是发下了严正的警告。之后,他还是上前利落的解决了残余的枝干,顺便整理了庭院,将流云流芳支去了厅堂挑拣置办的衣物。
就这样,又到了皓月当空之时,在这寂静院落的两间卧房内已经传出了细小均匀的鼾睡声。流芳侧身卧着,嘴角含笑,不知又进入了什么样的梦境,清洗过后白皙的双手依然有些红肿,此刻正安静的叠放在枕边,折叠整齐压在手下的是一套崭新的短褐,虽然衣服用料粗陋,可却是明日习武时的着装,所以今晚的她就是抚着这身衣服,沉浸在半是欢喜半是期待的心境中渐渐睡去的。
唯一点着灯的还是珞谦的书房,他此刻仍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时而也会驻笔凝神思考一会儿,就近一看,那黄白的宣纸上竟画满了陌生的字符,这便是他与师门同宗传书时使用的暗号,唤作“全心咒”,除了与他同宗的五位子弟,哪怕同是正一道的同教门人也解不出其中奥秘。不过经常以此联络的也只有他和玄心、阮妙灵三人,其他二人却是未曾谋面,据说那是多年前师父下山云游时结下的仙缘,如今师父早已驾鹤西去,就更不得而知了。
不过蹊跷的是,宫变那晚用来通知他入宫事宜的正是这种写有“全心咒”的信函,所以他才深信不疑的冒险闯入宫中,却未料到乾清宫与景仁宫同时祸起,循着私心他还是先去了景仁宫,可惜事发当日与信中交待的稍有些出入,最终一切还是太晚了……
珞谦搁下笔来,将书函细细的封了火漆,打算近日里送去边城的驿馆择人快马送回京中,向阮妙灵询问今日于集市中听来的消息以及那女人如今的下落如何。一切妥当,他仍无睡意,于是又从怀中取出那份反复读过多遍的信函,通篇龙飞凤舞的符咒,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来自何方的力量,为何之后又全无音信了,他们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夜烛长泣,映照着一抹凝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