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过晋阳故城书事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金兴定五年(1221)进士,不就选。正大元年(1224),举博学宏词科,授儒林郎,充国史院编修,历镇平、南阳、内乡县令。正大八年(1231)秋,受诏入都,除尚书省掾、左司都事,转员外郎。金亡不仕。工诗文词史,成就均高,在金元之际颇负重望。编纂《中州集》。有《遗山文集》《遗山乐府》《续夷坚志》。
惠远祠前晋溪水1,翠叶银花清见底2。
水上西山如卧屏3,郁郁苍苍三百里。
中原北门形势雄4,想见城阙云烟中5。
望川亭上阅今古6,但有麦浪摇春风。
君不见系舟山头龙角秃,白塔一摧城覆没。
薛王出降民不降7,屋瓦乱飞如箭镞。
汾流决入大夏门8,府治移著唐明村9。
只从巨屏失光彩,河洛几度风烟昏10。
东阙苍龙西玉虎11,金雀觚稜上云雨12。
不论民居与官府,仙佛所庐馀百所。
鬼役天财千万古,争教一炬成焦土。
至今父老哭向天,死恨河南往来苦13。
南人鬼巫好祥14,万夫畚锸开连冈15。
官街十字改丁字,钉破并州渠亦亡16。
几时却到承平了,重看官家筑晋阳。
【题解】
这首诗写于金宣宗贞祐四年(1216)作者南渡黄河之前。元好问登上悬瓮山,眼望晋阳故城,目睹残垣断壁,吊古伤今,讽刺了北宋王朝统治者的残暴和迷信,也包含着对蒙元兵侵略的鞭挞。此年二月,蒙元兵曾围攻太原。
【注释】
1.惠远祠:北宋熙宁中称晋祠为惠远祠。
2.翠叶:指晋溪水中的长生萍,冬夏常青。
3.西山:悬瓮山。
4.中原北门:晋阳是北方重镇,是中原地区的北大门。
5.“想见”句:想见当时晋阳城巍巍高耸插入云端。
6.望川亭:在悬瓮山顶,北齐时所建,今尚存。
7.薛王:指北汉王刘继元,本姓薛,即王位后称薛王,979年降宋。
8.大夏门:晋阳城北门之一。太原古称大夏,故名。宋太祖开宝二年(969),宋军壅汾、晋二水以灌晋阳城。
9.唐明村:即唐明镇,原址在今太原大南门以西。赵光义攻下晋阳后,迁太原府治于唐明村。
10.河洛:黄河与洛水。这里当指河南、山东。此句指中原一带为契丹、金、蒙铁骑蹂躏。
11.苍龙、玉虎:指晋阳城宫殿的雕刻饰物。指北汉宫阙。
12.觚稜:宫殿的屋脊。金雀为屋脊角上的饰物。金雀觚棱,喻雕刻饰物的精致和建筑的高大。
13.死恨河南往来苦:指赵宋灭北汉后,将太原四万居民迁往洛阳,以及金室南迁居民随往事。
14.南人鬼巫好祥:意为宋朝统治者迷信鬼神。
15.畚锸:指簸箕和铁锹。
16.“官街”句:宋朝统治者为了钉死太原龙脉,重建新城时,把太原十字街道建成丁字形,意为“钉”破龙脉。然而北宋的江山并未保住,也亡于金。
第二节 并州少年行
北风动地起,天际浮云多。
登高一长啸,六龙忽蹉跎1。
我欲横江斗蛟鼍,万弩迸射阳侯波2。
或当大猎燕赵间,黄熊朱豹皆遮罗。
男儿万马随撝诃3,朝发细柳暮朝那4,
埽云黑山布阳和。
归来明堂见天子,黄金横带冠峨峨。
人生只作张骞傅介子5,远胜僵死空山阿。
君不见并州少年夜枕戈,
破屋耿耿天垂河,欲眠不眠泪滂沱。
著鞭忽记刘越石,拔剑起舞鸡鸣歌,
东方未明兮奈夜何。
【题解】
这首诗写于金宣宗贞祐四年(1216)作者避兵河南三乡之时。元好问《雪后招邻舍王赞子襄饮》有“君不见并州少年作轩昂,鸡鸣起舞忘八荒,夜如其何夜未央”之句,注云:“并州少年,谓李汾长源。”李汾为作者“三知己”之一,为人豪放不羁,以奇节自许。这首诗形象地写出了李汾的燕赵游侠之豪气和壮志难酬之悲愤,也寄托了作者的抱负。
【注释】
1.蹉跎:这里意为颠扑。
2.阳侯波:阳侯是传说中陵阳国的诸侯,死后为水神,能兴风作浪。
3.撝诃:挥斥。
4.朝那:县名,汉朝为防备匈奴而建置,在今甘肃平凉县西北。
5.傅介子:汉昭帝时以骏马监使大宛,诛匈奴使者,斩楼兰王首归汉,封义阳侯。
第三节 晋溪
石磴云松著色屏,岸花汀草展江亭1。
青瑶叠甃通悬瓮2,白玉双龙掣迅霆3。
地脉何尝间今昔4,尾闾真解泄沧溟5。
乾坤一雨兵尘了,好就川妃问乞灵6。
【题解】
这首诗写了诗人登高览胜所见,一派晋溪山光水色之美景。
【注释】
1.汀:水中的小洲。
2.叠甃:用砖垒砌。
3.白玉双龙掣迅霆:此句是说白玉龙的泉水喷射出来疾如闪电,形容水流大而急。
4.地脉:水流地下如同人的血脉。
5.尾闾:古代传说中的海水所归之处。真解:事物的真理。沧溟:海水弥漫的样子,这里指大海。
6.川妃:晋水的女神。乞灵:向神灵乞求保护。
第四节 摸鱼儿·雁丘
乙丑岁赴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辞》。旧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1,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2,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3,山鬼自啼风雨4。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5。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题解】
这首词借咏贞雁之痴情,讴歌人间生死相许的痴情儿女。清嘉庆《大清一统志》:“雁丘在阳曲县西汾水旁。金元好问赴府试,累土为丘,作《雁丘辞》。”
【注释】
1.君:指雁。
2.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汉武帝刘彻《秋风辞》曰:“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以当年武帝游汾之盛况与今日寂寞对比。
3.招魂楚些:《招魂》为楚辞篇名,句末以“些”字收尾。何嗟及:来不及。
4.山鬼:屈原《九歌》中有《山鬼》篇,指山中之神。
5.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意为不相信会与凡鸟一样化为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