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严歌苓长篇小说《金陵十三钗》改编的原名电影,从2005年张艺谋买断版权至今,我一直期望这位电影大师的佳作能尽快上映。因为小说《金陵十三钗》写得荡气回肠,灵肉横飞,一种剥丝抽茧式的艺术刻画,把南京大屠杀和耻辱柱上的历史苍凉,用一朵朵带血的玫瑰让中国人的神经再次痛楚与震撼。为此我写过《吟唱过客的圣歌》之文章,论述小说以妓女命运多舛的悲情形象塑造,来引发人类对于战争和人性的思考。严歌苓是想通过对********的深层关注以及触摸和挖掘东西方“人”在特殊时空磨砺下所能够蜕变的精神内涵,来完成人的自我超越的可能性,从而让人明白:被传统文化桎梏而戴着脚镣舞蹈的妓女们,仍然可以成为民族尊严的拯救者。可是电影看过之后让我大失所望,我为有这样一个好题材和好故事被糟蹋而感到遗憾,也为素有“幸运生涯”的“张大师”的价值观走偏,而深感惋惜。
小说中,十三位金陵妓女在血流成河尸体遍野的南京大屠杀中,为逃避死亡无奈逃进租界地的美国教堂,不惜下跪哀求英格曼神父能收留她们,立誓“来生变牛马报答神父”。可是这些出身卑微低贱的女子,早就被世人隔障在心灵之门之外,不仅西方神父驱赶她们,是怕她们玷污了神圣的教堂圣地,就连在教堂唱诗班的同类同胞的“书娟”们也群起而攻之,抓头发的、撕破脸的、吐唾沫的,不让妓女们喝水、上茅厕等,怕她们这些“六月的烂冬瓜”、“蛆虫”们会带来晦气。可是当躲避在教堂里的抗日军人、重伤病员们的伤口溃烂痛苦哀嚎时,是妓女们撕破自己身上的衬衣为伤员们包扎,是这些被唾弃被歧视的女子们,脱下自己身上的皮大衣、披肩为伤员们避寒。尤其是当日本人闯进教堂,要搜捕受伤的军人时,意外发现了那些“童音未退含苞待放”的唱诗班的少女,假借共度圣诞强行邀请少女们赴辱供欢时,连傲骨清高的英格曼神父也无可奈何。他虽以命相拼,但自知肉身和刀枪的悬殊,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哭嚎着的少女们:“祈祷吧”。您能想象得到这个时候的少女们是什么惨状吗?
魂飞魄散来形容她们的处境不为过。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只有被他们唾弃而凌辱的妓女们愿意为她们去赴蹂。妓女们为给豆蔻姐妹报仇,为怜悯这些少女们免遭凌辱,大义凌然地自愿去赴死!按照现代人的价值观判断,这不是愚蠢透顶吗?可恰恰就是这种无私的“愚蠢”之举,用生命成就了的生命,甚至是飞蛾扑火的壮美和道德之美,完成了人性中的大美,远远超越了世俗的卑微和崇高,超越了世俗的愚蠢与大度,彻悟了我们这些度人度己的凡夫俗子,这是《金陵十三钗》原本最令人感动的大情怀。意在告诉我们,人是不能够决定自己的生(出身贫贱、被迫为娼),但却可以去掌握自己的死,特别是在恶俗与偏见面前,让女性被社会、历史掩盖了的生命意义具有了质的飞越,这才是小说《金陵十三衩》最具有价值和震撼心灵的元素。
可惜这些感人情怀的价值元素在电影《金陵十三钗》中大多没了踪影,反倒植入了一些“非常镜头”让“感动”也变了味道。从极度蔑视妓女们进教堂,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日本兵搜查而被刺刀挑破额头、满脸是血的英格曼神父,改换成了嗜酒如命、流气十足的假神父“殡葬师”;再到让人同情可怜、无安身之地的妓女赵玉墨,改换成了调情示爱、竟在少女们魂飞魄散之时还能****肆溢,用“激吻”把玩放纵的身体,再加上张艺谋向来以色彩取胜,光怪陆离之中闪烁女主角激情涌动的“脱衣”煽情,等等情节的置换,难怪学者朱大可会说电影“十三钗”是“情色爱国主义”。因为一些不适时宜的煽情娇作,实在和教堂外面正在进行的屠杀焚烧、瓦砾成灰、尸体遍野、血流成河不相匹配,且有亵渎中国人的情感之嫌!故事毕竟发生在家国沦陷的耻辱之时,无论人物是追求正义、和平拟或爱情,但和沉重的国难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此种处理方式太不合时宜,而且失真是小,万不该把国耻改换成情耻,主角赵玉墨就是知道自己要去赴死,想要让人把自己的魂“带回家”,那也不该在此时此境地纵情,更不该寄托于外国的“假神父”!日本人的大屠杀留给中国人的伤害已经血淋淋恨入骨髓,再让一个“假神父”趁火打劫真性情,那就真应了“商女不知亡国恨”的说法,不仅给“十三钗”的大义凌然之举大打了折扣,就是在中国人流血的心口上又撒了把盐,谁能容忍!
电影《金陵十三衩》,不该把非常严肃的甚至是血腥的话题,改编成了色情迷乱之娱乐片,来错乱观众视听,实为不该,即使为商业筹谋也属败笔。因为无论哪个民族与阶级,普遍的人性善良和正义感还是会有的。酗酒汉可以为善良和正义变成拯救生命的神父,浪荡无忌的妓女可以为善良和正义变成拯救生命的英雄。但“十三钗”怀揣刀剪利器,抱着死的决心,清醒地去赴日本军人的“死亡之约”,却要在国家即将摧毁、民族即将灭亡的血腥时刻,还有心情玩味欲望,有时间妩媚尊严,那么妓女们的“赴死”和“偷生”又有什么差别,票房经济想必也不会为此买单,因为艺术表达思想、抚慰心灵的本质,用夺人眼球的哗众取宠所取代,这必然会本末倒置,破坏文学艺术的大情怀。张艺谋马失前蹄,想以此举让电影进入第84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角逐,怕是会落空的。
可见中国电影对追求商业利润和国际大奖的诱惑是难以抗拒的,连张艺谋这样的大师也越来越“在状态”了。追求利润、获国际大奖没错,但“根”的意识不能动摇。否则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会失去更多。而这种淡化、边缘甚至是消解了个人命运和时代历史的巨片,实在有低估观众审美和价值判断的嫌疑,更不用说能从中得到启蒙与反思,不能不说是“大师”和中国电影的悲哀!应引以为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