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睡吧，啊？”水牛婶又轻轻拉了一下水牛老汉的衣角，说。
“叫你先睡就先睡，咋这多屁话？”水牛老汉发性子了一般。水牛婶没有声响了，脱了鞋偎坐在了被褥里。水牛老汉仍旧发呆一般，时不时“叭嗒”一下手中的旱烟，两眼直瞪着床边小桌上的电话机。电话机是儿子才平前年回家时从老远的地儿带回来的。那老远的地儿听儿子说坐火车也得一天一夜。要是俺赶头牛车去那儿，不得走到猴年马月？水牛老汉那当儿听了就嘀咕。这电话机也是个怪东西哩，叮——一响，拿起那听筒，嘿，就能听见儿子的声音了，听见儿子的声音，水牛老汉就能知道儿子过得好不好，感冒了没有，和媳妇儿吵架了没有。当然，有时老汉也能听到儿媳妇娟子和孙子大卫的声音。娟子的声音娇滴滴地，像仙女一般，老汉最喜欢听娟子管老汉叫“爸”，老汉听了比儿子叫“爹”还亲切，还甜蜜。这电话机可真是个好东西！
哧——，有只老鼠从水牛老汉面前一闪而过，老汉一动不动，要是在昨儿，他得在屋里撵上一阵子。有阵冷风刺了进来，老汉知道准是扇小窗儿给吹开了。还凉快些儿哩，老汉心里说。
好冷好冷。水牛婶也还没睡，她口里嘀咕着，起身去关了那扇小窗。她没有再拉水牛老汉，她知道他心里装着事儿，她更知道他真个大水牛一般的脾气。
“才平怕是单位有事儿吧，”水牛婶轻言慢语，“他怎么会忘记今日是你的生日哩？”老汉仍自个“叭嗒”着旱烟，一言不发。水牛婶不想睡，但就着床靠背，不知怎么就糊地糊涂眯了眠儿。
鸡开始叫了，叫醒了，迷迷糊糊的水牛婶。早已熄灯了，她借着“叭嗒叭嗒”的旱烟光亮，感觉床边还坐着那个熟悉的黑影，也分明看见黑影的一双昏花的老眼里忽闪忽闪地，像是泪水。
她摁亮了电灯，老汉的双眼显得更亮了，是那眼里的泪水又晃起了一道亮光。她起身，走近电话机，拿起听筒，叭叭叭，一串数字，是电话通了的提示音。她又放下了听筒。
不到打个屁的功夫，叮——，电话响了。老汉触电式地站起，抢过听筒。
“爹——”
“才平你个龟儿子咋还没睡？”老汉吼开了。
“今日加班，很晚才回家，却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放着件事儿，像块石头一般，”儿子说，“这时我终于明白这件事了，爹——”。
儿子还要说，老汉给抢了话头：“别嚷了，娟子和大卫都好吧，你也早些儿睡，明儿还得上班哩。谁让你打电话回来？多做好自己的事儿！”说罢，啪地挂了电话。
“就你多事。”老汉对水牛婶嚷开了：“谁让才平这小子回电话呀？”他将手里的旱烟袋猛抽了一口，给熄了。他一边脱着鞋和衣服一边和水牛婶唠叨：“咦，你个老婆子，有时把钱都认错的，咋今儿个会打电话了？”
“老头子，才平也是俺老婆子的儿子哓，俺不认得数字，看你打他电话时按每个键儿的先后俺倒记熟了，这比俺那会儿绣鞋垫儿简单多了。”水牛婶这下倒高兴起来了。
老汉一上床，没等水牛婶熄灯，就把水牛婶箍了个结实，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