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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容易捕捉的是蝉鸣,青色的风和白色的云,无处可寻,夏却是你惟一美丽的名字,如此动听。

「1」

天阴沉了两天,周末落了雪,纯渊一大早接到橘梗的电话,声音又细又轻,说着:"靠近北方的地方就是好呀,去年的初雪只是小粒子,今年的,不像是蝴蝶么"。

纯渊站在窗边,灰色的天,雪花落下时乘着风,大朵大朵的,与其说像蝴蝶,倒不如说像洁白的茉莉花。纯渊觉得她孩子气,只是微笑着听她说,接着思维又跳痛到"那个天天来小区里卖烤红薯的欧吉桑不知道还来不来了,多冷啊。"

他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果然最后还是忍不住,像怕他伤心似的说:"今天出门多穿点衣服,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的,我,我没关系。"

她记得今天是春绯去复检的日子,东拉西扯的半天,不知道犹豫了多久才打了这通电话。像半月前被表白时,也是好几天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与其说她善良温柔,倒不如说活得太小心翼翼,生怕给别人添半点麻烦似的。

其实她一点都不知道,如果他们之间非要有一个人小心翼翼,那么一定是他吧。

外面是还未完全变白的世界,一寸一寸的被侵蚀。走过的人全部捂得严严实实,而屋子里却暖得厉害,墙上的温度计浮在二十的刻度上。有人从计程车上走下来,时髦的皮草毛领,挑金的大波浪长发,眉目一如既往的妩媚深刻。

女孩已经说到:"其实遗传病以后也可以治的吧?"

纯渊突兀的打断他:"橘梗,我再打给你吧。"

橘梗挂了电话有点难过,无意中又戳到他的伤口似的,于是一整天都没精神。下午去院子里扫雪,很薄的一层,为了防止老人和小孩滑倒,要扫出一条路来。小区里有流浪猫出来找食吃,有些还会厉害地躲冬青丛里偷袭麻雀。烤红薯的香味飘得很远,橘梗买了两块,一块揣在兜里,一块拿来暖手。

容青夏在客厅里倒水喝,橘梗从门外进来,目光对视,她有些不好意思,掏出红薯说:"还是热的,要不要吃?"

他又笑,扯了扯嘴角,竟然也有点尴尬:"谢啦。"

很长一段时间,她和容青夏没有单独相处过,除了谭非在的时候,其他时候他很有默契似的不在家。时间长了,有些东西可以稀释,也可以变成疤痕。

"容青夏--"

"干嘛?"

"对不起。"她郑重地说。

"那不是你的错。"容青夏扬起秒杀的笑脸,更加恶劣地回敬她,"不过啊,以后偷吃记得擦嘴!"

橘梗一定会闹个大红脸,或者不悦的瞪他。容青夏一边吃着烤红薯,一边等着。可是她忘记叶橘梗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她盯着容青夏的脸,直到他大叫着"你不要用色中饿狼的眼光看我呀",她才露出安心的笑容说:"真好,能看到你的笑容的人真幸福。"

"啊?"容青夏心猛得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的笑容能让人忘记烦恼,以前就是这样,就算被老师骂了,看见你笑,连一点烦恼都没有了--"

"叶橘梗--"他神色复杂,"你那时不是很讨厌我吗?"

"是你很讨厌我吧?"橘梗歪着头认真的想,"那时候啊,你对班上所有的女生都很好,就是不理我,也不愿意跟我说话,我连怎么被你讨厌了都不知道啊。"

"我没有讨厌你。"容青夏笑不出来了,"橘梗......我没有......我以为......"

--你明明和其他男生还相处的不错,目光遇见我的时候,才会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的移开。从不肯和我说话,偶尔和别人形容我来也是带着不屑的神色,被称作长得好看的拈花惹草的猪啊。

--你明明和班上的无论美的丑的胖的瘦的女生,你都能和她们开心的打成一片,唯独对我不理不睬,偶尔问起下堂课上什么,或者借橡皮,就会客气的用敬语问着,可不可以。你抢那群八婆们的泡泡糖时,也没有这么谦虚礼貌过啊!

--你明明看不起我这种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废柴男!

--你明明懒得理我这种假装清高一本正经的做作女!

--难道是......误会了?

「2」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天的原因。

早上在巴士上听到初中生模样的孩子肆无忌惮的笑声,讨论着昨晚的电视剧,朝气蓬勃的,映衬着周围的安静。

每个大人脸上都是面无表情的疲惫和漠然,连呼出的气体都是冷的。

世界依旧是最初的样子,曾经这些背着公文包的男人和女人,也有为了某件得不到的礼物而偷偷哭过。

每个人都抱着"如果那个人想让我知道的话,一定会告诉我的。"其实并不知道对方也想着"如果那个人想知道的话,一定会问我的。"

于是像平静的水面上落了一片树叶,波纹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越来越远。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偷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3」

"要吃么?"是德芙的巧克力糖,包裹着银白色的锡箔纸,橘梗递给纯渊一个,"很有意思的,每张糖纸里面都有一句话,能遇见也是一种缘分吧。"

"这是迷信。"纯渊抿着嘴,微微低头,却见橘梗剥开一块,好奇的先去寻着上面的字。

--不要怨恨时间带走你的爱情,因为你连怨恨的时间都没有。

"哈,这不是很有哲理吗?"

"这是文字游戏。"纯渊虽然这么说,却经不起橘梗的折腾,随意在她的掌心里拿了一颗。像是只为了看上面的字,巧克力糖什么味道反而不重要。他随意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立刻揉成一团,小纸球在半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落在不知名的角落里。

"啊,怎么这样!我还没看!"橘梗很沮丧,"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他神色淡然,仔细看脸颊却泛了红。

"告诉我啦!"她不依不饶。

"不要!"他拒绝。

这个人除了外表出色,还有双勾魂摄魄似的眼睛,却有着吝啬鬼的灵魂。把鱼饵放在鱼的嘴边,却不让鱼咬钩,哪有这个道理的。橘梗耍起赖皮,挡在男生前面:"你是故意的,简直是小气鬼加变态啊!"

"我这么小气加变态你还喜欢,你岂不是小气鬼中的战斗机,变态中的VIP!"

"我......"橘梗涨红脸,脑子里全是"咦,好像真的是这样啊",于是连驳回的勇气都没有,立刻变身成垂耳朵的笨兔子,免不了逞强着,"我,我有什么办法啊......"

很难有人不喜欢他吧,唯独却选了不起眼的她。纯渊眼光有问题这种话,在别人说起来她会不服气的回着,我也没那么差吧。

而自己细细想起来,也会觉得,他眼光似乎真的有问题。

她很容易就想很多,不会说话,又老实。纯渊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欺负她,却觉得她笨笨的样子也别有风情。也许真像那些嘴碎的丑八怪的说的,安阳纯渊审美眼光绝对有问题!

"对了,小镜和黎空组织明天去野外打真人对战,我帮你报名了。"

"就是真人版的CS啊?"橘梗说,"我不会啊。"

"没事,我也不会。"

"既然不会就没有必要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吧!"橘梗觉得自己永远也修炼不出这种厚脸皮的。

即使被吐槽了,男生依旧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抿着唇,半垂着眼,一派轻松的模样。在巴士上被他牵了手,下车后也没放开,话题从课业聊到晚上的菜色,很细碎,他一般都是扮演着倾听的角色。

因为太幸福而觉得不安。

她只能挺直脊背承受着幸福的重量,有点喘不过气。

去菜市场买了菜,难免讨价还价,她的熟练映衬着他少有的笨拙。回到小区楼下,她还顾自说着动物内脏对眼睛有好处。纯渊却猛然停下脚步,面色沉重地盯着楼道口站着的女人。

她看起来保养得不错,一副贵妇人的打扮,那张脸让橘梗猛然想起周六黄金时段很火的舞蹈选秀。其中的一个评委老师叫云霞,人气很高,因为她有气质又温柔,比起另外两个毒舌派,明显得受欢迎。

最近到处上访谈节目和游戏节目,客串主持人,还出了一本关于减肥舞蹈的书。

总之就是个经常上电视的明星。

"诶--"橘梗从未见过名人,有些激动,"你......是那个云霞老师吧!那个选秀节目我和我朋友每周都看的!"

橘梗想着是不是要签个名呢,回去向容青夏炫耀一下也是件满有面子的事。还没等开口,纯渊已经把她揽到身后,对着女人说:"你怎么又到这边来了?工作不忙么?"

"我来这边电视台录节目,我这当妈的来看看儿子女儿还要挑时候啊?上次来春绯和镜希没在家,这次不会又没在吧?"母亲注意到他身后探头探脑,后来又一脸震惊的女孩问,"这是你同学?"

纯渊的半边脸陷入树影中,僵硬的线条却丝毫不见与母亲相见的喜悦。橘梗能清晰地感觉到母子之间清冷的气场。他没有把母亲请上楼的意思,就那么站着,礼貌又疏远的说:"春绯的眼睛一时间不会有事,我会照顾她的,你放心。"

"纯渊,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要看春绯还要经过你的允许吗?"美丽的母亲看起来伤心又无奈,"我养了你们这么大,到头来连看你们一眼都要看你们的心情。妈知道你从小就疼你妹妹,但是你也要掌握分寸,别让嘴碎的人说些风言风语的......"

"你走吧!"纯渊突然打断她,"你现在事业有成了,也有钱了,还有成功人士追你。你就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你所谓的风言风语都是你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吧。既然你觉得我对春绯的感情超出了正常的兄妹关系,那就超出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不会在外人面前说那个当红的舞蹈老师云霞是我们的妈,丢人也好,被吐口水也好,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你......"女人开始发抖,"我从小最疼的就是你,为了你我连事业都可以不要......"

"够了吧。"纯渊的声音里堆满的讽刺,"我宁愿你那时没生下我,也没生下春绯。我们俩成为你的孩子根本就是个错误。"

"春绯在楼上吧?"女人仿佛一下子衰老许多,"我看一眼就走,纯渊你别任性了,我没对不起你们......"

"你想验证一下你错得多离谱吗?"

原本就当作包袱一样养大的孩子,有必要再去重新估摸她的重量么。

对你来说是包袱的孩子,对我来说,却是上帝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的孩子。

这世界所有伤害她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而你是最大的敌人啊,妈妈。

「4」

次日去野外的巴士上,一对兄妹自然而然的坐在一起,黎空有其他的同伴,苏镜希和橘梗坐一起时倒也不拘束。先前偶尔听黎空提前,苏镜希小时候有自闭症什么的,现在也有障碍,对人也粗暴冷淡得很。而橘梗知道,其实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女生的直觉有时比雷达还要准确。

黎空在外人面前就变成座千年冰山,抱着胳膊闭眼休息。领队的老师一直在车上讲笑话,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对战的是医学院的人。

橘梗刚想着不会刚巧有夏森澈吧?

跟着工作人员去领装备时,突然看到一个穿着迷彩服的身影在眼前一晃,些许的吃惊,她喊:"阿澈,你你你你--"

"瞧你的表情,你这是打算色诱敌人啊?"夏森澈好笑的问。

"你们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她抗议。他笑着整理衣服,却听橘梗又说,"阿澈,安阳春绯来了。"

夏森澈的手指迟钝了一下,又继续,不冷不淡的说:"哦,她回来了啊。"

"阿澈,你还喜欢她吧?"

"别傻了。"

"可是,春绯她......她......"

"她怎么了?"夏森澈栗色的发飘起来,眼睛带着疑问。却见橘梗绷着脸,半天像下了决心似的,正要开口,却听见背后微怒的声音:"橘梗,过来--"

"战场见。"橘梗说。

"好。"

纯渊并不打算让夏森澈知道春绯的情况,而真实的情况是,连春绯和小镜都不知道她的眼睛有多严重。拿结果的那天,春绯和小镜去城市最高的塔去玩,他知道了病情后,立刻离开跑回F城去问母亲,外婆的眼盲和早衰是不是遗传的问题。

他不知道能瞒多久,只觉得,这种事情她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是一样的。

他只想让她开心。

即使以后她看不见了,他也会永远的照顾她。再远的事情,纯渊没有力气去想。

在游戏开始前,安阳纯渊突然说:"关于春绯的事情,你不要多嘴。"

橘梗淡淡的回应说:"对不起。"

她根本不了解他,他的家庭,喜好和过往,发生过什么事情。她都迫切的想知道。印象中他是个如天神般的存在,而昨晚面对母亲的冷酷无情,让她难过又害怕。即使是他的女朋友,在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如果我和春绯同时掉在河里,你会救谁?

他会说,你会游泳啊。

如果我和苏镜希同时掉进河里,你会救谁?

他会说,小镜的技术比我好。

她不敢去问,因为做这种事情太过愚蠢而且幼稚。又不是十几岁的小男生小女生,用这些故意为难别人的测试来证明一切东西。她也会提醒自己,你成熟点吧。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成立的假设纯渊不会回答,只是她仍旧想知道:

你会救谁呢?

在她发愣的时间,安阳春绯从树丛里探出头来,对上橘梗发怔的眼时,像小老鼠一样窜过来,明显玩得很上手:"叶橘梗,我去占据高地,你在后面掩护我。"

"我,不会啊......"

"我也是第一次玩。只是刚才教官说过,占据高地最有利,要抓紧时间。"女孩冷静地观察着周围,那认真的表情和纯渊几乎一模一样。

"你真聪明。"橘梗看着她灵动的大眼睛,心酸又敬佩,"不愧是纯渊的妹妹。"

"如果不是知道你的为人,你说这些话,我真的会讨厌你的。"

"对不起,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春绯抿起唇,眼睛微微眯着,"我哥他啊,这么多年真的很不容易。我等于是哥哥带大的,他为了我,做了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其实很受女生欢迎的,只是他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我一直希望他能有自己的生活。但是,看到他生日带女生回家,我真的有点嫉妒,大概我也被他传染了,有了恋兄癖吧......"

"对不起......"橘梗低着头,"我没有想抢走你哥哥......"

"你除了'对不起''抱歉''不好意思'不会说点别的吗?"春绯看似很困扰,"有人天天这样跟我说话,我真的会不习惯呐。"

"对不......诶......我知道了......"

"我们真是笨蛋,在这里怎么聊起天来了!你掩护我!"春绯又恢复了严谨的神色,抱着枪的样子真的有模有样。橘梗正要收回神,状况就是这时发生的,两支枪口同时对准了毫无防备的两个女生。

橘梗猛然发觉安阳纯渊就在不远的地方,端着枪,千钧一发。

--你会救谁呢?

两支枪同时响起来,橘梗只觉得胸口猛得一疼,被敌人打中要害。同时对面的一个敌人当场死亡。

--是夏森澈。

为了防止死人诈尸吓坏活人,负责清扫战场的教官把二人拉回营地,在半路又捡了一具敌军尸体。

"你其实根本不会开枪杀春绯吧?"

"也说不定啊。"这么就算承认了,夏森澈把手放她头顶,"傻瓜,别难过,这不代表什么的。"

橘梗把脸埋膝盖了,许久没抬起来。枪战在三个小时后结束,大家都累惨了,敌军意外的反败为胜。回去的巴士上大伙却依旧很兴奋的讨论着战况,分析着失败原因,丝毫没觉得败兴。

她只注意到一件事,春绯破天荒的没有晕车。

「5」

橘梗打算在元旦回F城,还有不到一周。父亲事先在电话里叮嘱,要提前买票,不要和人挤。以前母亲充当的唠叨角色,似乎被父亲完全的覆盖了。她不自觉地脑海里浮现父亲穿日本艺妓的衣服刮腿毛的诡异情景。

几乎同时的,纯渊也接到母亲要求兄妹俩回F城过元旦的电话。

她跟在他身边走,不知道女人在那边说了什么,纯渊抿着唇不说话,许久后脸色愈加的凝重,随后,纯渊接近冷酷的声音:"你陪着你的新情人过不就好了?"

橘梗隐约听到手机的泄漏的声音,像是有微弱的电流淌过耳朵,有点麻。

有点不确定,又好像真的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哭过,她和父亲的爱情故事很浪漫,却从来都对孩子羞于启齿。结婚照上的两个人很般配,年轻时都是青涩又明媚的模样。父亲那时是花店里打工的小子,母亲每隔几天就会去买两枝橘梗花。时间一长就认识了,父亲喜欢母亲的温柔善良。近二十年的婚姻,两个人没吵过架,没红过脸,唯一的女儿取名叫橘梗。

母亲病重时,父亲一边照顾花店,一边要跑医院照顾母亲,还要对女儿撒谎说母亲工作忙,所以住医院宿舍。

母亲为了照顾那些小朋友住医院是经常的事情,不见母亲做的饭食,也只会发脾气,觉得被抛弃了似的。

她从来没想过,一直细心照顾她的母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在她终于发觉不对劲时,母亲已经是弥留之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起来那么憔悴。她在病房里大哭大闹,把做化疗的女医生的手背都咬出了血印子。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母亲哭。她的眼泪蜿蜒成小溪流,隐忍着哭声,犹如杜鹃泣血。

这种属于母亲的哭声,像烙印般,还会隐隐发疼。

橘梗停下脚步,见纯渊失神似的往前走了很久,才发觉女生没跟上来,回头又找她。他头发长长了一些,垂头就覆盖住双眼,银边眼镜让他凭空多了几分冷漠。

"怎么了?"他问。

"她是你妈妈啊,你怎么可以说那种话?"

"那也能叫妈妈么?"纯渊冷哼一声,灯光落在他身上,略显得冷清的眼堆满了碎冰似的,"并不是用血缘关系来维系的就叫做亲情。"

"一个女人耗尽了自己的青春,换来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在他可以独立生活时,却听到他说,'我宁愿你从来没生下我'这种话。即使她维持着做母亲应有的尊严,但是她一定会非常非常的伤心。"橘梗小声的抽泣着,"你知道么,我多嫉妒你们还有一声'妈妈'可以叫,因为这个称呼,我永远也没机会叫出来了。"

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幸在发生,也有很多人会微笑着跟别人说,我没事。只在内心深处偶尔会闪过"如果当时我XXXX就好了"。

橘梗无时无刻不陷入这种执念中,一直一直在后悔着,如果当时我能够懂事一点,她可能就不会那么累,也许就不会生那种病。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母亲去世前一个月的时间。

每个人都在讲,这不关橘梗的事啊,你还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法律条文上都规定着,未成年人和成年人犯罪有什么样的不同。还有那些天真的小孩子把兔子或者仓鼠活生生的掐死,长大后会被大人当作儿时的趣事,大多只会觉得好笑,说着"当时你非要搂着小猫睡觉,结果它就被压成肉饼了呀"。

而成年人追打流浪猫的情景被偷拍放到网上,就会引起众怒,被人肉搜索,还写着大标题"世界上最丑陋的人,如此对待天真的生命,罪不容诛"。如此之类。

因为是小孩子就会被理所应当的原谅,而小孩子的残忍有时比大人更胜百倍。

即使没有被怪罪,橘梗也无法原谅自己。她不想让纯渊在很多年后,才会突然有"如果当时我没有对妈妈这样说话就好了"。

纯渊看着女生脸上乱七八糟的悲伤,他的嗓子突然哽住了。天边纯净的靛蓝和深紫交汇着,薄暮中透着干燥的枯草香。街上的噪杂被她的轻声的抽泣稀释,耳边起伏着的还有晚归的鸟的鸣叫。

什么样的母亲能养出心思这么柔软的孩子呢?

她本身就是柔和得像一团光影,又似湖水,或者兔子仓鼠之类有着纯真眼神的动物。她从来都是安静微笑的模样,小心翼翼的迎合着,偶尔爆发时的情感,不突兀,却很动人。

他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被她的温暖融化了。

纯渊的视线笼罩着她,橘梗感到有只手放在肩上,她抬头,他眼睛里融化了冷漠,流动的是类似悲伤无助的神色。他即使刚刚跟他的母亲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橘梗突然意识到,说不定,自己对他的看法,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如果我从小到大,没有一个总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我的妹妹,或许,我也会觉得,就算母亲又势利又刻薄,甚至和好朋友的老公偷情,就是去杀人也好。我只要认定她是我的妈妈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纯渊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橘梗的心上,让她像踩了满地的碎玻璃,"橘梗,我们是不一样的。"

「6」

接下来几天他们没时间交集。也不是刻意的冷战。临近过年,学生会总是这样那样的事情,纯渊脱不开身。上课他总来得迟,就在后面坐下,隔着几排桌子,做笔记的样子依旧很认真。

女生对于关注的事情总是格外的执着,下课时在卫生间被缠住问,你们吵架啦?还是分手啦?得到否定的答案,像是失望似的,还是补充着,你要想开点,现在情侣分分合合很正常,又不是包办婚姻的年代啦。

橘梗总是疲于应付这些事情,后来又接到高中同学的电话,说是来S城玩,约好去晚上一起去逛夜市。放学时又被社团的学姐叫去帮忙搬东西,到了约好的地方迟到了近半小时。她不好意思的道歉,女生倒也随和,很快便忘记了不愉快。

夜市上不缺的是人,找个干净的奶茶店坐下,女生之间的话题总是离不开"男朋友""前男友""帅气的朋友",这些的关键词。许久不见的人,其实都有点改变。女孩知道橘梗有了男朋友,不由得感叹:"你啊,真是没想到,以前还以为你非容青夏不嫁呢!"

"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突然听人这么说,橘梗像被蜜蜂蛰了似的。见她否认,女孩也不强求,又转开说其他的事情。后来逛了很多小店子,走走停停的,橘梗还送了她一只熊玩偶做礼物。

有些事情被掀开了一角似的,见不得光,橘梗终究是有些介意,却没冒失的问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或许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橘梗有在课本上随手写字的习惯,有时神经兮兮,或者隐约的透漏出自己私密的心情。不知哪天就有人在黑板上恶作剧似的写了橘梗随手写在书上的几行字:容易捕捉的是蝉鸣,青色的风和白色的云,无处可寻,夏却是你惟一美丽的名字,如此动听。

这种事情并不稀奇,大多数人也乐得看别人出丑。她那天中午在家和父亲怄气,一进门就听到"呀,原来她喜欢容青夏啊""就是,装什么装""真讨厌啊,人家近水楼台,心里高兴死了吧"。讨论声细碎又清晰,大家看到其中一个主角来了,停住嘴,兴致勃勃的看好戏似的。

橘梗那时蛮横又尖锐,冲上去把字擦掉,一脚把讲桌踢翻了,恶狠狠的喊着:是谁写的,出来!出来啊!

这世上永久是鬼怕恶人,没人会为这种事承担后果,于是恶作剧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小时,无疾而终。

以前的事情也是偶尔才会想起,比如说遇见以前的人。橘梗随着她在人群里走,已经开始说分别的话,无一例外的是,"以后常联系""有空再来玩啊"。很像以前古代人的客套,一个说"好走"一个说"不送",看似温情,其实很不真诚。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或许大多都是用这种包裹着蜜糖的谎言,以排斥又依存的姿态,小心翼翼的维持着。

快到家时,已经近了凌晨十二点。树影如鬼怪的嘴巴,偶尔有风吹过路边的塑料袋,白色的影子般迅速地沿着马路飘着,她都觉害怕,正要加快步子,小区门口的阴影里却突然走出一个人。

她受了惊吓,瞪着眼,见人走到光源下。略长的黑刘海,身形匀称优美,抬手捏她脸的动作也很优雅:"你去哪了?"

「7」

纯渊下课后习惯性找她的影子,以为是去卫生间整理她前两天剪坏的几缕小杂毛,却再没见到人。打她手机不接,于是打到她住的地方几次询问,接电话的男女口气都很有默契的恶劣。与笨兔子橘梗说的"谭非学姐人很随和""容青夏其实个性很讨人喜欢",形成强烈对比。

她眼中是没有坏人的,估计那条像大马路那么宽的神经,怎么敲打也是不顶用。

他担心了一晚上,女孩倒也极其配合的耷拉着脑袋任他骂,又是发誓又是保证下次不再犯,眼巴巴的模样却也让人消气。

凌晨回到家,黎空还没睡,在看午夜剧场,十分不健康的作息。他抬抬眼,少有的正经:"你老妹今天在楼梯口摔倒了,磕了额头。"

"嗯,我有提醒她天黑不要出门的。"心里像是被虫子咬了个小窟窿,秘密快被戳透似的,只觉得慌张又无措,"应该快发现了吧。"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以为不告诉她,就没事吗?春绯又不是傻的,手术做了,眼睛反而越来越严重,这怎么解释?"

"那就等她发现了再说吧。能开心就多开心一天,不好么?而且,完全失明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吧,没关系,反正我会一直照顾她的。"

"那叶橘梗呢?"

"不一样--"纯渊微微蹙眉,很不高兴这种对比,"她们不一样--"

"你以为你以后专心照顾春绯,还能逼你的恋人也接受这种事实吗?"黎空一针见血的可怕,"或者你在想着,以小面瓜的性格,在春绯和小镜的之后被你考虑也没关系。"

"你想太多了吧?"纯渊冷静下来,"现在只是交往,有必要想那么远么?"

"也许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春绯愿意不愿意接受你的做法。她应该......不想做个拖累你的废人吧......"

"黎空,你再多说一句,我怕自己就控制不住揍你了......"

黎空自嘲似的咧开嘴,往前凑了凑,轻轻抱住纯渊的肩,他似乎瘦了一些,下巴又尖了,波光潋滟的双眼尤为的出彩。一开始会有"这个家伙凭什么长得这么好看呐,真想把他揍成史前人类",后来做了朋友能坦诚的跟别人炫耀"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们十个人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大美人呐"。

其实最好的朋友在他眼中根本微不足道。

那么女朋友呢?本以为不可能喜欢上的人,却有天在他开玩笑说"与其活在你的阴影下,我还不如去追小面瓜,还俗去"时,被男生一个冷酷警告的眼神抛过来"她已经是我的了,你最好把手脚放干净点"。

黎空与苏镜希这对冤家对头,第一次冰释前嫌又亲密无间的抱一起大喊着:"完了完了,山无陵了!天地合了!妖孽横行了!世界末日了!外星人侵略地球了!"那个在别人问起"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时,只会面无表情的回答"妹妹"的人,脑子里被叶橘梗这个火星人植入了什么控制芯片了吧!

他们都小看她了,看似无害,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

"纯渊,问你个问题,橘梗和春绯掉水里你会救谁?"

"你今天脑袋被门夹到了?"白痴才会问这种花痴少女式问题,"我拒绝回答。"

"呵呵,你那天在野外对战时,不是已经回答过了么?"

"那是假的......"

黎空苦笑一下,假的尚且如此,何况是真的。那记得女孩一脸隐忍的落寞,不时地摸摸胸口,好像真的胸腔被打穿似的。

「8」

因为没有认真的冷战,所以也不算和好。橘梗却是很高兴,因为被他冷言冷语的教训了,却觉得尤为重要。谭非除了"你是自虐狂啊",没别的表示。不过心里觉得那个安阳纯渊应该很不错的,她态度很恶劣,他却很坚持地隔半个小时就打来一通,情绪稳定到让人觉得他的耳朵肯定有自动过滤效果。

事实上,安阳纯渊在高年级女生中也很有人气,一进学校就以美貌扬名。后来又听说他钢琴得过奖什么的,和外教用流利的英语沟通,对人也很礼貌,也不见和哪个女生有牵扯。

本来很多人都抱着看他花落谁家的态度。校花级的女生都对他穷追不舍,最后的结果令人大跌眼镜。安阳纯渊竟然入校不到一个月就跟刚荣升学生会副会长的二年级冰山帅哥出双入对,公然在外面同居,碎了一地玻璃心不说,又有些女生自发组织了"空纯教"。

那绝对是个不正经的邪教!谭非唯一担心的是,橘梗不要被那群邪教的人抓去祭天就好。

"对了,以前安阳纯渊入校时有个传闻,某个八卦周刊说他是明星林信的私生子,你知道么?"谭非好奇,"你见过他爸爸吗?"

"那个传闻不是后来否定了么?那家周刊不是又书面道歉说搞错了么?"橘梗觉得这不是她该过分的事情,又笑,"学姐,纯渊家在F城,林信在首都定居好不好?八卦周刊怎么可以相信啊?地铁里卖的小报天天写刘德华被枪杀呢!"

"可是他好像在另一个城市上了一年音乐学院,第二年又考我们学校的,他这样做不是太奇怪了么?"谭非神经兮兮的皱眉,"如果说是他是遵守命运的安排与你相遇,这么说岂不是更匪夷所思?"

橘梗有些哭笑不得:"学姐,你以为你是名侦探柯南啊,哪有那么多奇怪的。我去洗衣服了,这两天考完就可以回家了!"

"祝你挂科!"

"啊!我最怕这个了,学姐你快收回!"

"挂科吧,挂科吧,挂科吧......"

"......"

两天后在纯渊家里哭丧着脸说:"完蛋了,都怪学姐,我有种要挂科的预感--"

纯渊带着恶魔的微笑地扬眉:"叶橘梗,你敢给我丢人的话就试试!"

橘梗恐怕一整个寒假都过得不踏实。

纯渊不准备和母亲过春节,去年春绯和小镜都没回国,他和黎空留在了S城。今年苏镜希也烦恼着回去面对父亲的新老婆,还有后母带来的小三岁的弟弟。而且苏家对于安阳家一对兄妹的热情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儿子,于是决定一起回F城。最开心的莫过于苏镜希,拉着橘梗商量好,大年初一在KTV订个包厢搞聚会。

春节的气氛浓厚,纯渊稍微放松些似的,在F城的火车站坚持要送她回家。

在出租车上,橘梗明显的紧张,见了父亲要怎么介绍什么的。父亲不知道会发表什么惊人的言论,那个人可是有一颗很脱线很少女的心。有这样的父亲在某些事上来说,根本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而她也知道自己是恋爱的年纪,没必要害羞而遮遮掩掩的。

"你冷么?"纯渊拢了拢她的格子围巾。

"不是。"橘梗缩缩脖子,眼睛流出光来似的,"其实我也算是个天才吧......嗯......这是学姐说的......"

纯渊拉长着音"哦--"了一声,不敢苟同的说:"去年挂科的人,今年即将挂科的人,还真能算是'挂科的天才'呢!"

"嗳,怎么这样啊,学姐明明说能被你看上的人,也就能算个天才了......"

"哦--这样啊--"纯渊低头轻笑,橘梗立刻红着脸骂自己没神经。车上沉默了半天,许久又听纯渊说,"被我看上的人,确实有某方面的天才呢,比如说'迷路的天才'!叶橘梗,你刚才跟司机师傅指的路根本不是去佳期学院方向的!"

"啊啊--对不起--"

"没事,是我不熟,不怪你啊小姑娘。"

司机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被道歉反而不好意思,他刚开出租路线对城市还不熟悉。从后视镜看到后面小情侣有趣的对话,也忍不住跟着善意的笑。出租车在香海路口停下,纯渊托着她的行李,橘梗从兜里掏出巧克力糖说:"就两颗了,一人一个。"

还是那种糖纸上有字的巧克力,她还乐此不疲。橘梗兴冲冲的打开糖纸,念出上面的字:这个世界唯一不褪色的是亲情。

纯渊看着女生看完自己的,又用如临大敌的眼神盯着他,根本不愿意重蹈上次覆辙。纯渊被那个小狗的眼神逗乐了,剥开糖纸。女生叫着"这个是什么呀"把脸凑过来。

他的鼻翼间首当其冲的是她的发香,像一种很甜很甜的水果,让他猛然脸红的不知道是她的香味,还是糖纸上几个重蹈覆辙的字。

--如果你喜欢她,就告诉她。

「9」

冬天依旧是冬天,绿的树也是被冻僵的样子,配着街上挂的一大串红灯笼,却也不俗气。橘梗说着"就送到这里吧",然后就说再见。

"橘梗。"他叫住她,"你过来--"

橘梗想着,我本来就在这啊,只犹豫了一秒。男生却等不及似的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腰,微凉的手指抬起下颌,嘴唇上覆盖了干燥的松树香,如荡漾过夏季的凉风,擦过唇边,又擦过耳畔。

--"橘梗,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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