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寂寞的，尤其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空旷寂寥的院子中似乎回响着别家闲话家常的声音，更是让人觉得空虚与寂寞。
豆儿抄起水缸里的瓢往锅里添了半瓢冷水，然后静静的站在灶台边看着圆圆鼓鼓的饺子上下沸腾着，不时的用漏勺推动，诱人的香味在狭窄的厨房中弥漫，让人口液生津。
灶里的火又弱了些，在锅底晃动着，映在对面的墙壁上，如同一扇光亮的大门。
“小姐，饺子出锅喽。”豆儿喜滋滋的看着圆圆鼓鼓的饺子，麻利的给苏白芷先盛上一碗，撇干了里面的汤，再浇上酸辣味的酱汁儿，美味可口。
“哎，来了。”苏白芷收起装着针线的竹筐，将烛台往桌子中间移一下，腾出一块位置，刚整理好，豆儿就已经端着饺子进来了，腾腾的热气朦胧了豆儿的面容。苏白芷贪婪的嗅了嗅味道，笑着说：“好香啊。”
豆儿抿着嘴笑，说：“那当然，赶紧洗了手，就可吃喽。”
“好。”苏白芷伸手试探的摸了摸炉子上的水壶，却被烫着了，连忙缩了手，用一旁的抹布裹着，往盆子里倒了些热水，洗了手，便挑了一个饺子放在嘴里，热乎乎的。
今年的除夕与往年没什么两样，还是苏家大宅里一家欢乐，苏白芷和豆儿就挤在空落落的院子里，渡过除夕。
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几声炮响，不一会儿就像传染了一般，响声连成片，刺鼻的硝烟味道在夜空中弥漫，带着新一年的欢喜飘动着。
苏白芷吞下口中的饺子，从炉子中挑出一小块煤，用火钳夹着，吹了吹，外面一层炭灰被吹落了，露出红彤彤的颜色，喜滋滋的出去放炮，小心翼翼的蹲下，离炮捻子老远，试探着伸手过去，眼看着就要到了，紧张的闭上了眼睛，却没听到炮响，一睁眼就看到还差那么一点，银牙一咬，心一横，伸长了胳膊，却被突出起来的炮响吓了一跳。
屋里的豆儿突然听到炮响声，吓了一跳，手中的汤勺又掉回了锅里，慌忙跑了出来，把苏白芷拉到屋檐下，埋怨的说：“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炸着自己了怎么办？”
“啊，你说什么？”炮响声此起彼伏，苏白芷根本听不到豆儿的声音。
“我说，你太不小心了。”豆儿大声的说。
苏白芷似乎听懂了，似乎没听懂，一双眼睛亮如繁星，大声的说：“知道了，新年快乐。”
鞭炮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激烈起来，就在这个间隔中，豆儿听到了，眨巴眨巴眼睛，弯弯亮亮的，大声说：“新年快乐。”
两人相视而笑，手拉着手站在屋檐下，过着只属于两人的除夕。就在这炮响声中，熟睡的嫩芽开始苏醒，渐渐舒展这身子，吐出一丝新绿。
又是一年春柳绿，冀州城里已然是繁闹一片。嫩绿的柳枝早已摇曳着疏懒的枝条，随风飘摆，就像是一条绿色的毯子，厚重的绿色宣示着此时的繁闹。
一辆软轿绕开拥挤的人群，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去，淡青色的轿帘看上去很是淡雅。
本是很平和的街市突然喧闹起来，一个带着镣铐的女子冲过衙役的阻拦，飞快的扑向街市中间，妄图摆脱那些人的追捕。因为急促，不小心一下子撞在了软轿上。
女子应该受伤了，坐在地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看着身后渐渐追上来的衙役露出绝望的神色，试图站起来，却没有成功。
轿夫立即站稳脚步，将轿子停下来，跟着轿子一同走的人轻轻的敲着车窗，轻声的问：“四小姐，您没事吧？”
苏白芷轻轻的掀开轿帘，走了下来，一身浅绿色的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袖子上铺满了粉白色的杜鹃花绣，外面套着一件轻薄的纱衣，居高而下，看着地面上满眼倔强与不甘的女子，心中莫名一动，轻声问道：“秦明，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明看着那些衙役蛮横的按着女子，几根棒子落在女子的身上，因为挣扎而露出的臂膀上顿时出现几条鲜红的印迹，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破皮，有点点鲜血渗出，低声说：“不知道她的底细，不过看上去应该是犯了事儿的，要被卖掉，为奴！”说这话的时候，秦明别开了自己的眼睛，因为女子眼中的求生欲太过于强烈，也太过于愤恨。
“慢着！”正当那些衙役陪着笑脸，准备把女子拉开的时候，苏白芷轻轻的出声唤住了他们，指着地上的女子说：“她的标价是多少？”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周围人的惊呼。方才秦明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女子是犯了事儿要被卖掉的，不过她的身份却不一般，她是杏花楼的老板，这种身份不干净的人要么被人折磨死，要么送往军营充作军妓。
衙役先是一愣，一打量，便认出这是苏家四小姐，语气也和善了不少，赔笑着说：“四小姐，她的标价不过是五两银子，这里还有一些干净的女孩，当侍女绝对没问题，您要是要买的话我给您送到府上！”话语很是暧昧不清。
苏白芷最讨厌一身军匪气的人，冷着面孔，丢过一锭银子，说：“这是十两银子，去给她拿两件好点的衣服过来，顺便把卖身契给我！”然后接过秦明手中的钱袋，蹲下，与女子的目光齐平，平和的目光中带着镇定的力量，字字铿锵，落地有声，说：“这里面是一百两银子，你拿着，想回家也好，想做点小买卖也好，自己看着办吧！只有一点要记住，好好活着！”
女子有些怪异的看着苏白芷，嗫嚅着嘴唇去什么都说不出来。
“四小姐，这是她的卖身契，还有几件衣服！”衙役动作很迅速的把苏白芷要的东西都送了过来，准备交给苏白芷，却被秦明从中接了过来，再转给苏白芷。
苏白芷将衣服和卖身契一起放在女子的面前，轻描淡写的说：“你自由了！”然后起身，弯腰，重新坐回轿子中，轻轻的挥了挥手，说：“走吧！”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
秦明连忙放下轿帘，喊道：“临仙酒楼！”
只剩下那个女子手中拿着自己的卖身契，怔怔的看着轿子渐渐远去的方向，终于在好心的路人的提醒下，使劲儿的撕了卖身契，抱起衣服和银两一瘸一拐的向城外走去……
时至晌午，酒楼中酒香弥漫，人声鼎沸，而苏白芷却静静的坐在雅间中，几分焦躁，桌面上的茶早已经没了颜色，而要来的人还是没来。
苏白芷是个没有耐性的人，尤其是在等人这一方面。
终于听到隔壁雅间的人离开了，该来的人还是没来，苏白芷心中气恼，一拍桌子，冷然的说：“秦明，回去了。”
“是。”候在门外的秦明听出苏白芷话中的怒气，简短的应着。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怯生生的站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封信，水灵灵的大眼睛瞟了苏白芷两眼，觉得这个姐姐好漂亮，可是好冷，好吓人啊。小女孩偷偷的咽了咽唾液，看看左手中被汗液浸湿的信，又看看右手中银白色的银块，壮着胆子，上前拦住苏白芷，小声的说：“请问您是是四小姐吗？”
秦明下意识的想挡在苏白芷的面前，却见是一个孩子，惴惴不安的样子，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尽量放柔了语气问：“你找四小姐做什么？”
小女孩就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往后退了两步，伸长手，将手中的信举的高高的，说：“有一位叔叔说把这个交给四小姐！”
“嗯？”苏白芷皱着眉头，单音节发问，从秦明的手中接过信，展开一看，眉头不禁皱的更深了……
“怎么了？”秦明最先察觉到苏白芷不自然的神色，轻轻的问着。
苏白芷轻轻的抿了抿嘴唇，想了想，将信仔细的折好，放回暗袖中，淡淡的说：“没什么，不过是有人想跟我们谈笔生意而已！”虽然说的很轻松，却难以掩饰心中膨胀的怒气。
门口的轿夫看着苏白芷走了出来，连忙在地上磕了磕烟灰，将烟杆儿别在腰间，压下轿子，掀起轿帘，等着苏白芷上轿。
苏白芷看着地上新鲜的烟灰，似乎是找到了宣泄的途径，脸色一沉，严厉的说：“我跟你们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在我面前抽烟，怎么？都不当回事儿是吧？”
“不是！”最靠近苏白芷的一个轿夫连忙否认，求饶的说：“小的们都记住了，以后绝对不敢了！”
秦明连忙给轿夫递了个眼色，上前接着苏白芷的话说：“真是太不像话了，看看你们的样子，还不如那些市井打杂的，四小姐是为你们好，想想看，你们每月才多少银子？花在烟草上还不如用来养家糊口，如若再犯，全都滚！”
轿夫连连点头，说：“是，您教训的是，小的以后再不敢了！”说着便将腰间的烟杆儿折了，扔在地上，保证道：“四小姐，小的以后再也不抽烟了！”
苏白芷冷冷的看了看地上的烟杆儿，淡淡的说：“无所谓，只要不让我看见，你随意！”说完便向东河渡口的方向走去。
秦明连忙快走两步跟在苏白芷的身后，对轿夫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来，说：“四小姐，这么大的太阳，还是坐轿子去吧！”
苏白芷只觉得心烦意乱，那股火气憋在心里，难受的紧，轻轻的摇了摇头，说：“算了，我今天想自己走走，你们就先回去吧！”说完，苏白芷又想了想，交待的说：“你回去告诉林叔，让他这一阵子注意一下农货的价格，等待时机！”
当时秦明跟着苏白芷去了德州，心中自然明白苏白芷说的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然后，对轿夫挥了挥手，说：“四小姐想走走，我们就先回去吧！”
轿夫不觉有他，抬起轿子，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再说苏白芷按照信上说的，来到东河渡口，看到一艘很精美的船只，在船头的位置上竖着一面“画舫”的旗子，精美的花式，看上去甚为雅致，风轻轻的吹起，轻薄而又素雅的丝绢便轻轻的晃动，水面上反射的光芒为船只穿上了精美的外衣。穿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就像是身在绿林柳园中一般，很令人放松。
看着装饰精美的船只，苏白芷的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些，正当仔细查看的时候，一位身着镶金撒花茜群的女子掀开珠帘，探头一笑，明眸善睐，四面玲珑，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连忙走了出来，请苏白芷上船，歉意的说：“您就是四小姐吧！今日爽约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应该亲自登门道歉的才是，不过我家小姐行动不便，今儿又犯病了，这才……真是抱歉！”
苏白芷扶着女子的手，踏上船只，只觉得与陆上无意，淡淡的点了点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语气柔和的说：“无妨，与人方便是应该的！”
女子请苏白芷到里面坐，送上茶水，说：“四小姐，您先坐一下，我这就去请我家小姐出来！”
“嗯，好！”苏白芷看着女子很舒心的笑容，嘴角忍不住轻轻上扬，点了点头，闻着茶水中淡淡的香味，忍不住抿了一口，果真是满齿留香。
女子慢慢的退到里面，随后听到轻轻的推门声，不多时，女子又满脸歉意的走了出来，说：“四小姐，真是抱歉，我家小姐在这个时辰都会小憩一下，请您在这里等一会儿好吗？”
闻言，苏白芷有些不快的皱了皱眉头，却什么都没说。
女子见苏白芷有些不悦，连忙解释的说：“我家小姐自从五年前不甚摔断了腿，此后便一直不能如正常人一般走路，故而深居简出，不喜与外人相见，夜夜无法深眠。但是我家小姐是真心与四小姐谈生意的，所以能不能请四小姐多多见谅！”
苏白芷很欣赏女子细致入微的察觉力，说话很得体，又衷心护主，就点了点头，说：“没关系，你且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等便可！”
“是，多谢四小姐成全！”女子满脸欣喜的向苏白芷鞠躬道谢，在弯腰的时候，浓密的秀发遮住了女子的眼中一闪即逝的精光。
女子就像是在讨好苏白芷一般，端出许多小点心，放在苏白芷面前的茶几上，又在香炉中重新添加了几片香片，淡淡的青烟缓缓的升起，就像是在跳舞一般。最后，女子将窗户轻轻掩上，笑着说：“水面上空气湿重，还是关上些好！”
苏白芷不甚在意的看着船厢中的画布，上面精美的花式很是别致，倘若能印在布上，必定能大受亲睐，因此，苏白芷并未注意女子在做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苏白芷觉得有些乏味，竟然靠在茶几旁边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