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丰原、丰禾、丰裕三姐妹是苏老太太派来监视苏白芷行动的,除了不自由之外,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让苏白芷恢复的更快。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苏白芷就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若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苏白芷脚上曾受过伤。
只不过,下地走路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豆儿年纪尚小,却像老嬷嬷一样,口中不断的念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总不让苏白芷踏踏实实的走路。
苏白芷有些无趣的有小米砸笼子里的雀儿,向来不离手的书也丢在一旁,一只灰褐色的小猫慵懒的卧在茶几上,一杯清茶中印着窗外疏密的枝桠,松松散散的模样倒有另一种风情。
这是雀儿还是秦明从外面买回来的,怕苏白芷会无聊,特意买来解闷儿的。
一直把秦明当作头号敌人的小羽,当天便抓回来一只猫,兴高采烈的塞到苏白芷的怀里,看着苏白芷恬淡的笑脸,得意的看了秦明一眼,似乎在无声的说我赢了。
苏白芷对两人的好意全盘接收,却完全忽视这两人幼稚的行为。
当豆儿进来的时候,就看着鸟笼里全是散落的米粒,晶莹饱满,惊得雀儿不断的嘶叫,豆儿连忙把鸟笼拎开,倒了点水,说:“小姐,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欺负一只鸟啊?你这样丢它,它也不好受啊!”
苏白芷苦着脸说:“豆儿,我的脚已经没事了,我可以出去走走了,而且我都快两个月没去铺子里看看了!”
豆儿全当没听到苏白芷的话,自管自的给屋子里洒了点水,然后拎着水壶去浇花,一点都没有当初那种娇憨的模样。
苏白芷有些丧气的拿过书,将贪睡的懒猫弄醒,恶意的吓走,吃吃的笑了两声,这才翻开书,继续看,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照在书面上,就像跳舞的身姿。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从窗口的地方伸了进来,冲着苏白芷咧着嘴笑,露出粉嫩的牙床和可爱的小虎牙。
苏白芷看着一脸汗水的小羽,笑着揉了揉小羽的脑袋,轻声的说:“你怎么过来了?你豆儿姐姐呢?”苏白芷从窗口看去,院子里没有豆儿的身影,倒是那个水壶正孤伶伶的放在地上,周围还有两三点水渍,正快速的蒸发着。
小羽两只手飞快的比划着:豆儿出去了。然后黑幽幽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苏白芷,然后又指了指外面,歪着脑袋,嘻嘻的笑着。
苏白芷明白小羽的意思,点了点小羽的鼻子,说:“你等等啊!”苏白芷动作很轻的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两小块银子,将银子对小羽晃了晃,然后指着门口,示意小羽在门口等自己。然后,苏白芷把书丢在床头的茶几上,再把帐子放下来,看上去就像在休憩一样。
两人偷偷摸摸的从后门溜了出去。一高一矮,同样纤细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苏白芷看着前面的小羽,心中很是纳闷,明明这一阵子养的不错,可是个子还是小小的,一点肉都没长。刚开始的时候,小羽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好奇,不知道黑乎乎的汤汁是药,不知道白花花的是银子,不知道粥是怎么煮出来的。一无所知的模样,看上去令人心疼。
小羽回过头,轻轻的牵着苏白芷的手,指着街对面鲜红鲜红的糖葫芦,眼中充满的渴望,还有一点羞涩,低着头,静静的等苏白芷的意思。
苏白芷不动声色的将手从小羽的手中抽出来,揉了揉小羽的头发,到街对面买了两根糖葫芦,笑着走回来,一人一根,笑容很甜蜜。
小羽有些失落的看着苏白芷的手,默默的接过苏白芷手中的糖葫芦,安静的像一只小猫。毕竟,十三岁的男孩也已经可以娶妻了,在大街上与一个未婚配的女子牵手,确实有些有伤风化。
毕竟是小孩心性,小羽很兴奋的看着周遭的一切,但是为了照顾苏白芷的脚步,小羽走的很慢,不想再给苏白芷带来什么负担。
突然,小羽停下了脚步,很是奇怪的看着不远处蹲在墙角处的男子,虽然衣衫褴褛,还不如乞丐,但是那种高人一等的贵气却无法掩饰,精明的眼光直愣愣的盯着一袭浅蓝溜云绣长裙的苏白芷,饱含着迷茫,思念与痛苦,在不易察觉间还可以看到男子上下滚动的喉结,似乎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这一刻,小羽觉得手中的糖葫芦是那么的酸,默然的扯了扯苏白芷的衣袖,示意她看墙角的那个男子。
苏白芷微微浅笑,宠溺的摸了摸小羽的脑袋,将自己手中的糖葫芦也递给小羽,这才抬起头看向那个男子,看着似曾相识的眼睛,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半晌没有说话。
乱发下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张俊朗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加清晰,那一刹,苏白芷突然想起那个朦胧的梦,站在荷池的边的如谪仙的男子,就在眼前,淡然一笑,却是疏离与轻松,说:“欢迎回来,大哥。”
这一刻,太阳的光线骤然亮了几分,将一切都黯淡了下去……
小羽看着苏白芷淡然的笑容,在刺眼的阳光下,朦胧看不清面容,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一样,心中一紧,紧紧的抓着苏白芷的手,乌黑灵动的眸子中满是深深的不安。
苏白芷似乎察觉到小羽的不安,轻轻的拍了拍小羽的肩膀,微微一笑,如沐春风,深深的刺痛了苏白蔹的眼睛。
果不其然,神通广大的苏府已经早早的接到了消息,黑压压的全是人,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在看到苏白蔹的那一刹都兴奋不已,然后便幸灾乐祸的看着苏白芷,毫不掩饰眼中鄙夷的神色。
向来刚烈的苏老太太也忍不住热泪盈眶,拉着苏白蔹的手泣不成声,终于在几个丫鬟的劝慰下好了些,揉着红通通的眼睛,赶紧命人去准备热水,让苏白蔹梳洗一番。
“白芷给老太太、太太、姑奶奶请安!”苏白芷的声音很轻,但是不怯懦。
苏老太太的声音有些沙哑,神色很漠然,说:“你怎么还在这里?”话语中带着几分不耐。虽然在场的人很多,却也很安静,一点咳嗽的声音都没有。
苏白芷抬起头,全不将众人眼中幸灾乐祸的神情看在眼里,平静的说:“白芷是来向老夫人辞行的。”声音很轻柔,却是重重的砸在众人的心上,众人都以为苏白芷断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手,都等着看苏老太太会如何处置她,却不想,事情会是这样的。
老太太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擤了擤鼻涕,鼻头微红,眉头皱的更深了,语气有些不悦的说:“你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不是?难道我说话还能不算话吗?”其实苏老夫人心中另有打算,这么长时间以来,苏白芷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倘若就这样轻易的放走了,绝对是一大损失,倒不如想办法把她留下。
苏白芷低着头,语气很轻却很坚定的说:“有这个必要,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其中的魄力也不下于苏老太太,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
一旁的苏夫人递给苏昭冼一杯茶,轻轻的说:“什么时候都无所谓了,要是想走,就算想留也留不住了!”苏夫人总是这样,话不多,却每次都说在苏老夫人最担心的事儿上,一戳一个准儿。
“好吧,你走吧!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苏家人了!”苏老太太的语气顿时重了不少,似乎是在赌气。
苏白芷很平静的福身,说:“多谢老夫人成全!”说完,转身便走。
“慢着!”
“等等!”
两个清脆的声音同时响起,前一个很不甘,后一个很担忧。
周岫芸倏的一下站了起来,看着老太太和苏夫人,说:“姥姥,舅妈,你们为什么要赶白芷姐姐走?这么多年,她都一个人住在蕉菽院里,你们为什么不允许她住在苏府中?同样都是舅舅的孩子,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白芷姐姐,现在还要赶她走?”
苏昭言脸色顿时难看了,厉声的说:“岫芸,坐下!”
“我偏不!”周岫芸根本不理睬苏昭言的话语,转过头看着正好从内室出来的苏白蔹,水汪汪的眼睛中蒙着一层水雾,说:“表哥,你也说话呀,为什么要着这样?你失踪的这段时间,白芷姐姐一直都在铺子之间来回走动,甚至都受伤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白术冷冷一笑,说:“表妹,你真是太单纯了,她不过是一个外人,怎么就把你糊弄的五迷三道的?”
“不许你这么说白芷姐姐!”周岫芸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盯着苏白术,紧张的拉着苏白芷的手。
苏白蔹一不小心把茶杯扫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吓了众人一跳,淡淡的说:“够了,不要再吵了!”
周岫芸有些吃惊的看着苏白蔹,心中冒出一股凉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白蔹,好冷。
苏白术虽然有些不甘心,却畏惧苏白蔹的霸气,只能讪讪的坐下。
苏白蔹歉意的笑着说:“不好意思,手滑了!”然后很轻松的拿起手绢擦了擦身上的水渍,轻轻的说:“岫芸,不要闹了,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就不要管了!”
周岫芸红着眼睛,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苏白芷,低声的说:“才不是呢?我已经是大人了,我分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就拿三表姐来说,都是苏家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周岫芸不依不挠的纠缠着这个问题,希望可以让他们松口,不要赶苏白芷走。
苏白术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说:“这是因为……”
“这是因为我不是苏家人!”苏白芷猛然转过身,轻轻的说:“岫芸,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我所做的这一切都算是报答苏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所以不是苏家赶我走,而是我自己要离开了!”
“什么?”周岫芸很不相信的看着苏白芷,又看了看苏白蔹,希望他们可以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最疼自己的白芷姐姐竟然不是苏家人?!
“你骗我,对不对?”周岫芸轻轻的问,肩膀不住的颤抖。
苏白芷别开脸,不去看周岫芸通红的眼睛,说:“这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周岫芸的脚边摔碎了几滴水珠,清脆的声音在苏白芷的脑海中不断的放大,周岫芸很是失望的跑进内堂。
苏白芷看着苏昭言,尽量忽视,苏昭言眼中的怒火,淡然的说:“我很抱歉,先告辞了!”
“等一下!”
苏白芷刚走不过两步,就听到苏白术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安静的大厅内很是清脆。苏白芷甚至可以听到仆人中低声窃语的声音,那种很冷的眼神。
苏白芷只能转过身来,淡淡的说:“不知三小姐有何贵干?”
苏白术轻轻的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甲,上面染着薄薄一层橘黄色,很配她手的颜色,说:“没什么,你既然不是苏家的人了,要走,也不能带走苏家任何的东西!”
苏白芷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我什么也没带。”
苏白术缓缓的站起来,倾城绝色的脸上露出令人厌恶的神色,殷红的唇瓣吐出恶毒的话语:“我也没有那么犯嫌,不过你身上的那块血玉可不是你的东西吧!”
苏白芷心中一阵苦笑,没想到苏白术连这个都知道了,从袖子中拿了出来,说:“你说的是这个吗?”这块血玉还是在德州的时候菏泽送的,握在手中,便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暖意,在太阳下,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红丝在缓缓流动,就像是流动的血管,是有生命的。
“没错!”苏白术点了点头,丝毫未察觉苏白蔹和小羽两人骤变的脸色。
苏白芷紧紧的抿了抿嘴唇,淡淡的说:“这块血玉是别人送的,不是苏家的东西!”话语很简单,也很明白。
苏白术的脸色变了又变,前些日子,何晏告诉自己说苏白芷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上苏家之主的位置全是那块血玉的功劳,要想办法弄到手才行,却不想苏白芷并没有这么轻易就放手的打算。
“好了!”苏白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白芷的身上,短短一年的时间,出落的更加漂亮了,身上那种淡雅、威严、沉稳的气质就像是旋转的漩涡,让苏白蔹移不开眼,看着她坚决的去意,心在一点一点的抽痛,怒从心生,毫不客气的打断苏白术的话,冷冷的说:“你有完没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尖酸克薄了?这一点东西,苏家也不放在眼里!你走吧!”显然,最后一句话,是对苏白芷说的,声音有些颤抖。
苏白芷并没再说什么,牵着小羽的手,淡然的走出苏府,嘴角忍不住轻扬,眯着眼睛迎着阳光,看着苏府的匾额,鎏金的正楷字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这里就是娘眼中的恶狱,终于自由了。
“吁……”一辆马车刚刚停在了苏白芷的身边,车帘掀起,一个熟悉的身影利索的跳下马车,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苏白芷收回眼神,默默的向城门口的方向走去,不管是什么人,现在都与自己无关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等等,四小姐?”男子匆匆喊住苏白芷,快步的追了上来,看着苏白芷朴素的模样,与原来那个清雅脱俗的四小姐全然不同,原来,苏白芷趁着众人叙旧的时候回屋换上原来的衣服,粗麻布,穿在身上粗糙、干硬,却异常的舒心。
“嗯?”苏白芷抬起头,看着风尘仆仆的陆眠之,微微浅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比太阳还要耀眼,说:“陆公子,近来可好?”
陆眠之皱了皱眉头,心中似乎猜到了什么,说:“我终究还是来晚了!”
苏白芷摇了摇头,将手腕上一条银色的手链取了下来,年代有些长了,显得很老旧,却保养的很好,浅笑着说:“还不晚,至少你可以带着豆儿离开这里,不是吗?要走了,也没什么好东西留给豆儿做嫁妆,这条链子就麻烦陆公子转交给豆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陆眠之稍微迟疑,自己曾经听豆儿说过,苏白芷最不喜胭脂、首饰之类的东西,这条链子一直带在身上,必然意义不同。刚一抬头,就看到苏白芷清澈的目光,心中隐隐一动,知道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终究接了过来,点了点头,说:“我会的!后会有期!”
恰在此时,哭闹着的豆儿和周岫芸不舍的追了过来,踉跄的步子,让人心惊。
苏白芷冲豆儿挥了挥手,说:“豆儿,你一定要幸福!”说完,努力的忽视身后豆儿和周岫芸的呼唤声,以及陆眠之的劝慰声,牵着小羽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出冀州城。
呼吸着郊外的空气,苏白芷看着坐在小土堆前面的方伯,轻轻的笑着,说:“舅舅,我们回家了!”
方伯舒心的笑着。
不远处的一株柳树轻轻摇摆着自己的枝条,虽然稀疏,却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