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镇一如既往的漂亮，灰涩朦胧的房舍倒映在水中，清晰、色彩分明的琉璃顶，黑瓦白墙，红砖青石，都失去了颜色的界限，随着波纹的扩散而扭动着，最终归于平静。
荷花开的正盛，碧油油的荷叶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波纹的扩散而微微摇动，一浪一浪的传过去，如同起伏的水面，粉红色的荷花若隐若现，如同娇羞的少女。不时，微风吹过，田田的荷叶晃动着，露出其中藏匿的竹筏，船头坐着的少女清新亮丽，唱着悠扬的曲调，引来水中畅游的鱼，在水面上冒泡。
方连夜静静的坐在屋前，缺失光彩的眼睛无神的看着水中的倒影，被突然跃出水面的鱼儿搅碎，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背后，却缺失了那份闪亮的光彩。
舒洛默默的走到方连夜的身后，抚摸着乌黑的发丝，轻声说：“进屋吧，这里湿气太重了，对你身体不好。”自从那天之后，方连夜就不曾说话，只是默默的发呆，就算看到了方伯的坟丘也默不吭声，却倔强的将唇瓣都咬破了，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滴落在衣领上，如同绽开的花朵，显得异常的妖异。
至于方伯的死因，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回避，如果真要追寻下去，必然会重新卷回政权的泥淖之中。
“唉。”舒洛无奈的叹气，看着如同木偶般的方连夜，心中酸涩，刚一转身准备离去，就感觉到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摆，低下头，温润的眼睛中装满了惊喜。
“我……”长时间未开口说话，嗓音变得干涩，没有以往的清泠动听，纵然如此，方连夜也没有放弃，一字一顿的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舒洛愕然。
方连夜一点一点的凝聚着眼中的神彩，清亮的眸子一去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的沧桑，坚定不移的看着舒洛，重复着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与其让他在仇恨中长大，倒不如从未出现过。”
沉默，还是沉默。一阵清风吹过，热闹的荷塘随着水面起伏着，一直绵延到与天接壤的地方，清雅的香味在空中弥漫，却冲散不了那种淡淡的苦涩。
“好。”最终舒洛还是答应了。“与其让他在仇恨中长大，倒不如从未出现过”说的不仅仅是那个尚未成型的小生命，也是失望的方连夜。
夜色浓郁，波光粼粼的湖面摇曳着破碎的月光，恰似碎裂的美玉，星光点点的残光反射在舒洛的脸上，柔顺的月光洒在绝世的脸上，那温润、俊朗的面容中透着些许的倦意与憔悴，与月光相融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忽明忽暗的光线给人一种朦胧感，若有若无的虚幻让清静的荷花镇美的无以复加。
屋内传来方连夜压抑的呻吟声，淡淡的腥味在清冷的夜里愈加浓烈。舒洛坐在高高的石栏上，大口大口的灌着烈酒，想冲淡那种血腥味，细小的呻吟声钻进耳朵中，一点一点的拷问着温热的良心，一直用来救人的手终究扼杀了尚未成型的生命。
直到天明，那细小的呻吟声才渐渐弱下去，舒洛请来的两位老嬷嬷忙进忙出的照料着，鲜血染红的被褥刺痛了舒洛的心。
强行堕胎足足让方连夜休养了三个多月才恢复过来，原本圆润的脸颊也纤瘦下去，显出下巴，孱弱的让人心疼。
“喝药了，嗯？人呢？”舒洛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屋，却发现屋里没有人，心中一个咯噔，慌忙放下手中的药，冲进院子里，就看到方连夜笑眯眯的看着水中的鱼，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鱼鳍，而那鱼也很享受的泛起白白的肚皮，轻轻的摇摆着摇摆着尾鳍，荡起细小的波痕。
“呼，喝药了，我在里面加了甘草，不苦的。”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嘴角轻扬，眼睛弯弯亮亮的，人也跟着柔和起来。
“嗯。”方连夜默默的喝下微苦的药汁儿，蛾眉微蹙，带着几分娇纵的说：“我想喝莲子粥。”
“好。”舒洛从锦袋中拿出一颗红色的糖豆塞进方连夜的嘴里，宠溺的说：“一会儿我就去摘些莲蓬回来。”说完便拿着碗进屋去了。
方连夜靠在门框上，看着忙来忙去的舒洛，近乎于痴迷，恨不得将他温润的面容深深的印在脑海中，眼眶热热的，带着几分不舍。
收拾完毕的舒洛从墙上取下宽大的斗笠，一手拎着竹筐，温和的冲方连夜笑了笑，说：“别靠在门框上，热气重，在家等我，一会儿回来了给你煮粥喝。”
“嗯。”带着淡淡的鼻音，方连夜却努力的露出一张笑脸，几分嚣张的将舒洛往外推，说：“快点啦，我都快饿死了。”
“好好好。”舒洛戴上斗笠，揉了揉方连夜柔软的头发，说：“柜子里还有一些糕点，先垫垫肚子，我走了啊。”
“知道啦。”方连夜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掩饰住眼中那抹黯淡的神光，说：“你好啰嗦啊！”
舒洛但笑不语，踩在扁长的竹筏上，握着粗长的竹竿用力的撑在水底，一点一点的往水中央划过，一回头，就看到方连夜正站在石栏前面，一点一点的变小，最终看不清她的面容。竹筏进入荷叶深处，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然而，舒洛并没有采摘莲蓬，只是在其中绕了整整一圈，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才撑着竹筏回去。
果然，她已经走了，只在桌面上留下一块鲜红的血玉，上面雕刻着一个细小的“泽”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