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时候,姜虹就耳闻目睹了姐姐沁雪是怎样痛苦地忍受了几次婚聘的羞辱和折磨,最后委曲求全地嫁给了一个穷家小户的敦厚男孩子,就下定决心不让自己重蹈覆辙。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本能地向命运抗争着。她冷冷地避开了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毛遂自荐到王庄的砖瓦厂里去上班,做办公室的文秘工作。?
离开校园以后,在社会上迈出的第一步,姜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对工人们平易和蔼,对领导们则俯首贴耳,唯命是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被李石安那沉静坚毅的面孔吸引住了。渐渐地,她对他产生了朦胧的微妙的情感。他一走近她,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脸红和心跳,而简陋的办公室也因为他的存在焕发了迷人的光彩。她恨不能时时刻刻在他的身边,接触他的深思熟虑的目光,聆听他的温和果断的言语..李石安以他那中年男子所特有的深沉的风度和成熟的个性征服了她。而当她听说了他与王米泽的那段罗曼史后,竟被一种巨大的莫名其妙的痛苦袭倒了。李石安发现她工作时心不在焉时常出错,人也仿佛瘦了一大圈,就主动批给她假期,让她回家去休养生息。但是他善意的关怀却加深了她的痛苦,因为他和她说话时的语调依然是那么平板客气。在逆境中长大的倔强的姜虹突然想要俘虏他的心,取代那个神秘的女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她对自己的美貌有着绝对的自信,而她早就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于是她对他更加温柔,也更加体贴了,几乎和他形影不离。但是她依然不露声色,她要让众人去对他说出自己满腹的心事来。她二十岁的那年,终于如愿以偿了。?
但是婚后不久,她就对自己的追求和人生价值产生了疑问。渐渐地,她不但遗忘了以前驾轻就熟的业务常识,而且不再热切地关注丈夫日夜操劳的事业,她逐渐地沦为一个迷恋麻将的俗耐不堪的农村妇女。实际上,千千万万的农村妇女都过着跟她一色一样的悠闲而富足的婚姻生活。以前她从未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妥,但是现在,她和好友王菲的频繁接触,正在可怕地动摇这生活轨道的根基。王菲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不但没有建立自己独立的家庭,甚至没有一个恋人。当她理解到姜虹每每向丈夫伸手要钱时那份羞耻和屈辱的感情时,就不断地怂恿她出来帮自己做事。姜虹犹豫地沉默着,一方面她不知道丈夫会不会容许她这样做,而更重要的是她担心自己的翅膀已经僵硬或退化。笼中的生活虽然单调乏味得令她窒息,却也有令人恋恋不舍的地方,它至少让她避免了野外的风吹雨打。?
美发室里的一面大镜子前,两位漂亮的少女正在专心致志地给顾客忙碌着。电吹风在长发披肩的少女的手上呜呜地响着,给顾客的头发上喷了一点定型胶水,又稍稍吹整了一下,她就关了吹风机,屋子里陡然安静了许多。她身旁的短发女孩子显然不怎么稔熟技艺,正在满脸微汗神色紧张地给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剪着他那黑油油的头发。王菲穿着一条绣花的紧俏的牛仔裤走进来,将兑换回来的零钱找还给正在镜子里左顾右盼,沾沾自喜的顾客,含笑点头地送她走出门去。?
“阿姨,妈妈叫我来,看您回来了没有。”嘉儿突然跑了出来,忽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天真地对她说。王菲便牵着她的小手,穿过同样客满的美容室,来到最后面的自己的卧房里。姜虹正斜靠在她的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心烦意乱地翻阅着一本美容杂志。?
“刚才我出去,路过‘飘柔’美容院,看到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也难怪,搞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会有人敢去光顾呢?”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王菲幸灾乐祸地轻言细语地说。“可是,我回来的时候,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我看到,嘉儿的爸爸,和一个中年男人,他们径直走进去了..”?
“真的么?”虹从床上惊跳起来,满脸通红地说。她撇下坐在地上玩着纸飞机的嘉儿,踩着高跟鞋急急地向门外走去。?
适才忧心忡忡地向她诉说的王菲,在她的身后意味深长地微笑着。“不结婚的女人痛苦,结了婚的女人更痛苦。”她想着,感到了欣慰。?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虹就看到并排停靠在“飘柔”美容院的茶色玻璃门前的两辆摩托车,并且一眼就在其中认出自己的丈夫骑乘的那辆来,她的心狂烈地蹦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