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的下方,辽阔的天空呈现着一片明朗的灰白,这是黑夜来临之前的最温柔的颜色。凉爽的风习习地吹拂着,哗哗地摇响了白桦树林里那些活跃的叶片,也弯曲了堤岸边那些杨柳的柔韧而修长的枝条。寂静的马路上慢慢地行走着几个干完活计,收工回家的农民,他们的裤腿捋得高高的,有的还摇摇晃晃地挑着一副农具。李石安从他们的身旁疾驰而过,他那许久都不曾修剪过的头发被大风吹得乱糟糟的。
仓促地将摩托车停在书房窗前的一片空地上,李石安就奔上前去看看老宅的门上锁与否。两扇厚重的挂着大铜锁的门虚掩着,石安不假思索地推门走进去;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但是西厢房那蒙着细纱的门却洞开着。他不再迟疑,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看到一身蓝色套装的王米泽正在整理着她的行李箱。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头也不回地说:
“我不是跟你的妻子交代过吗?叫你不要来送我,我不需要任何人送行。”
“你要去哪里?”
米泽象佛教徒参禅一样说:“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
李石安果断地跨步走上前去,从她的背后将她拦腰抱住,将她抱得紧紧的,生怕她插翅飞走一样。他激动而炙热的脸庞紧贴着她光滑的脖颈,她的肌肤和发丝散发出神秘而诱人的幽香。李石安的心又怦怦地狂跳起来,他控制不住地与她耳鬓厮磨着,嘴里不停地喃喃地说:“我不让你走。”
王米泽知道,如果她继续接受他这种富有魔力的爱抚,就会再次不可救药地跌进他的温柔陷阱里去。因而她用力地掰着他的手说:“你还是让我走吧!我们之间只能是这样。一个男人在意志消沉情绪低落的时候,需要在他心爱的女人那里重新获得信心和力量,这一点我非常能够理解你。但我毕竟是有丈夫的人,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李石安不自觉地松开她来,质问道:“为什么不可能?你并不爱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米泽尖锐地反问道,“难道他还不够优秀吗?难道他对我还不够好吗?我回国这么久以来,我们差不多每天都在互通电话,他写给我的书信已经装了满满的一个大纸箱,这些你都知道吗?你怎么能这么武断地说我不爱自己的丈夫呢?”
遭到打击的李石安忽然面色苍白了。“那么昨天晚上,又算怎么一回事呢?”他有些口吃起来。
王米泽若无其事地笑道:“感情冲动之际发生的事,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就算是人生的一段小小的插曲吧!我们都应该回到原有的既定的生命轨道上去,当我再见吉田君的时候,我还会像从前那样和他生活在一起。”
李石安忽然淡淡地微笑了,十分肯定地道:“如果你真是那种随随便便满不在乎的女人,那我可真是白白地爱了你这么多年了!”
米泽说不出话来。
石安转到她的面前去,温柔地抚弄着她飘到额前的秀发,沉静地说:“其实你非常地不情愿就此离开,当你决定离开我的时候,你的心痛苦得像要死去一样!……即使你回到他的身边,你也不可能象从前那样和他生活在一起了。你会更加地不快乐,而且生不如死。”
勉强地压抑着声音里的震颤,米泽噙着眼泪说:“可是我留下来,这对我们三个人都不止是痛苦和不公平的!特别是对姜虹,你知道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我对事业的追求,还有对人生的信念,甚至我还有所谓的崇高的地位,还有在人们心目中的光宗耀祖万古流芳的美名。可是她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爱是自私的,但同时爱也应该是无私的,也应该讲一点道义和责任。”
“噢,让那些东西统统见鬼去吧!”李石安及时地打断她的话说,“长期以来,我几乎成了一个殉道者,我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了!”
“活得累,也得活。”
顿一顿,米泽又说,“你知道我今天的感受吗?当你的妻子出人意料地来到我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去,声泪俱下地向我哭诉的时候;当她以那样无助的眼神望着我,哀求我把丈夫还给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无耻,也最残忍的女人!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时刻,那样真切地感到自己人格的卑劣;我也从来没有在一个学历及社会地位均低于自己的女人面前感到过羞愧,那一刻,我真是无地自容啊!”
默默地倾听着米泽的倾诉,石安也不自觉地感染了她的羞耻。大口大口地猛烈地吸着烟,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这件事情必须有个了结!是的,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他这样想着,脸上流露出惯常的坚毅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