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麻药渐渐的失效,伤口慢慢的痛起来。宇少从睡眠中被痛醒,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身穿工作制服女青年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想叫医生过来,实在痛得受不了了,刚一张嘴,左脸颊痛得更厉害,才知道自己不能说话。他浑身都痛,手痛,脚痛,脸痛,胸痛,背痛还心痛。想翻个身,挠一下痒痒,都不可以,尿急只能在床上解决。他真想一死了之,就不用受这么多痛苦了。
运命真不公平,为什么要让我躺在这里受这种痛苦,我接下来的几个月怎么过。天天躺在床上,水也不能喝,饭也不能吃,动也不能动,连上厕所都在床上。每天还要忍受这么多痛。上帝啊!求求你让我死吧!越快越好,死了就不用再痛了,死了也就解脱了!
无论是身体上的痛或心理上的痛他都承受不了。他习惯了逃避,也总想着如何逃避。不喜欢安静,因为安静下来后,他就会想起很多问题,但不知道怎么解决。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考托福,他想努力学习,想认真看书。每当坐下来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冒出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和事,怎么挥都挥不走,怎么赶都赶不跑,不断的在脑子里绕来绕去,使自己坐立不安,心烦意乱。还知道自己的好奇心太强,欲望太多,总想了解更多,知道得更多,结果一事无成,徒劳无功,但不知道怎么压制。他没有面对,选择了逃避,不停的去找热闹,使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越热闹越空虚,越空虚越逃避。考托福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使他逃无可逃。每当大三临近一天,他的心就多痛苦一分。他想考,考不过。想努力,战胜不了自己。想认真,却又认真不起来。使他焦虑,烦躁,不安……。他不知道怎么办,继续逃避,寻常的热闹已经不能使他忘记自己。他需要更极端的方法。他喜欢上了飙车,急速可以使他短暂的忘记一切。加入了一个赛车俱乐部,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去借一台车驰骋,忘记自己,忘记烦恼。
不知道过了多久,宇少朦朦胧胧的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病房不像晚上那么死寂。人多了起来,爸爸妈妈都在。伤口依旧很痛,但看到眼前人影晃动,心里好过些,他不喜欢一个人,不喜欢安静。
九点钟后,送鲜花和水果的人又开始络绎不绝。使宇少的妈妈很气愤,但又只能笑脸面迎人。过后跟宇文长博说:“我们跟医生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换个地方,最好是回上海。”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地方太吵了,我去跟医生商量一下。”宇文长博答。
医生说宇少没有病,浑身都是伤,只要有个地方好好休养就行,回家也可以。建议还多住几天院,观察观察,看有没有并发症。夫妻俩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宇文长博当天就赶回到上海,安排好一切,准备接宇少回家。
两天后,507寝室全体成员在医院门口送宇少。在离别的时候,宇少只能看着他们向自己挥手。一辆救护车在一辆商务车陪同下,走了大约十个小时,来到上海市郊区的一个别墅区内。在一栋别墅前停下车,别墅里涌出两个男医护人员,帮大家把宇少从救护车上搬进一个房间里。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专用病床,药品,药架,等等。条件一点都不比医院差。
医生稍微做了一下检查就出了房间,其于的人也跟着走出门。顷刻间房间里说只剩下他一个人。
宇文长博安排好陪同来的医护人员吃饭,休息的地方后,回到房间。呆了会,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宇妈陪大家吃完饭就在房里一直陪他,陪同的还有一个护士,定时给宇少换药。
这栋别墅,宇少很少住,以前读初中高中的时候,都是住在城里,只有暑假寒假会来住几天。这里是离上海市区很远的一个别墅区,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景色很好,但人迹罕至。景色宇少是无心欣赏,没有人就让他感到憋得慌。
从第二天起,宇文长博和宇妈开始正常上下班,每天早晨七点左右就出门,晚上六七点左右才回家。那个护士也不在房间里呆着,定时进房给他换药,然后又匆匆的出去。每个星期都会有车接他到医院去检查伤口,换绷带,做康复治疗……。
偌大的一个房间,就宇少一个人。除了爸爸妈妈和那个护士,他几乎见不到别人。他们也都不在房间里久呆,他知道家里还有一个保姆,叫吴阿姨,她在这家里呆了很多年,宇少跟她关系很好,都没把她当外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搬进这个房间后,吴阿姨从来没进来过。
宇少最怕一个人,最怕安静。突然把他丢到这样一个环境里。想逃避都没办法逃避,每天都有无穷无尽的时间,两眼望着天花板,忍受着无穷无尽的寂寞和痛苦。今天过了,明天又是一样。他抱怨,觉得命运对他不公平,为什么要让他躺在这里,为什么让他受这种痛苦。他想打电话给妈妈,要妈妈回来陪他,说什么给他听都可以,不说话也行,只要自己能看见就好。他想大声对妈妈说他很痛苦,自己受不了了。他的左脸颊被刮伤,说不了话,只能在心里反复的默念。这使他感到很无奈,很沮丧。想死,一死了之,一了百了,这样就不要受痛苦和折磨了。
月余过去了,宇少的右手受伤最轻,能动了。但跟不能动没什么区别,不知道做什么。他越来越烦躁,要发泄。想喊,喊不出来,想摔东西,但左手还没完全好,手不能伸远,拿不到东西,也拿不起东西。他很无奈,除了流泪,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又过了月余,他身上的纱布没有绑那么紧了,四支分开缠着。医生说他的伤好得很快,下个月就能松掉脸上的绷带,可以吃点松软的东西。再过两个月身上的伤就能完全好。宇少听后,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想法。他再没有力气去计较这些。自己已经把自己折磨得筋疲力尽。这个月来,他安静了不少,不再有什么想什么公不公平,不再想要怎么怎么样。他知道那一切都是徒劳,想再多也没用,想得越多越痛苦,不如什么也不想,时间还过得快些。他觉得自己有点麻木,但也没办法。打开眼睛,等待着天黑,天黑后又等待着天亮。
去松脸上绷带那天,宇妈陪着一起去的。看到儿子左脸颊下一条那么长的疤,比她心里想过的样子要么严重得多,长得多。宝贝儿子好好的一张脸就这么毁了。心一痛,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下来。后来又想,现在整容技术那么好,等儿子完全好了后去整容。心里才稍稍好受些,又想到儿子可以吃东西了,心里又高兴起来,盘算做什么好吃的给他吃。医生再三叮嘱嘴不要过度张开,左腮千万不要用力,不要吃过硬的东西。回到家后,宇妈没有去上班,呆在厨房忙碌着。一个多小时后,宇妈端一大碗鸡肉粥到宇少的房里,走到宇少的面前。宇少准备用右手去接。被宇妈轻轻推开,微笑着说:“我来喂你”。宇妈在床头坐下,左手端着粥,右手拿着汤匙,掏了一小勺粥,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伸到宇少嘴边。宇少有些踌躇,看到妈妈慈祥的面容,半张开嘴。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吃过东西了,都不记得食物是什么味道。一口热粥下肚,他觉得这是世界是最好吃的东西,同样也捂热了他那颗绝望冰冷的心。一时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控制不住,突眶而去。宇妈看他流泪,很惊讶,连忙问:“怎么了?”宇少摇摇头。
“不好吃吗?”宇妈又问。
宇少又摇摇头。半张嘴,示意还要吃。宇妈又掏了一小勺粥,放在嘴边吹吹,喂到宇少嘴里。宇妈一口一口慢慢的喂,宇少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看到妈妈关怀的神情,宇少突然觉得自己很混蛋,累得妈妈为自己担心操劳,他们的工作已经很忙了,我不能帮他们,还为他们增加负担,真是不该。我对不起他们,忍不住愧疚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宇妈以为是他身上痛,轻轻的擦掉他眼眶旁的泪水后,接着又喂。一大碗粥很快就吃完了。宇妈笑着说:“没了。”宇少很想微笑给妈妈看,嘴皮一动,左脸颊痛得厉害,只好放弃。
宇妈走出房门,宇少看着妈妈走出的背影,感慨万千。他觉得自己很庆幸,有个这么好的妈妈,又觉得自己很混蛋,为什么要惹她伤心担心。又觉得很庆幸的是,两个月后自己就没事了,不再要他们照顾。又想起自己飙车摔倒的那瞬间,以前没想过,现在想起心里就后怕。暗暗庆幸,幸亏没有断手断脚,或留下什么终生残疾的伤。那样毁了自己,还害了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