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山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朝阳,它成了双泉领导挥毫落笔重彩的地方。自然胡山的班子会是泼墨者信任的组合。
第一批空降兵来了书记傅元、党群书记章鑫、副镇长焦云诺,办事处主任是一年前从另一乡镇调来任职副书记的鸿兴恺,是提前来熟悉工作的。他们主宰着胡山办事处的运行。
杨玉叶在朝阳的感受就像是小户人家出身一样,去开会汇报工作,汇报的开头是最张不开嘴的,心虚的不敢大声,别的乡镇辖区几个办事处、几十个村,朝阳只能说辖六个村,常被同行戏称不如人家一个办事处大,只好拼命出精品要回自己的面子。
新任书记傅元是市里的一支笔,他熟悉双泉的舆论,或者说他是双泉舆论的掌握者,他几次说过:“朝阳六个村,有五个上访,可见领导班子的掌控能力。”
直选以来,朝阳成了双泉上访的重灾区,大有一石激起几圈浪之势。
杨玉叶记得上大学时,一次去食堂吃饭,排在长长的队伍中挪着,忽然一阵骚动,十几排队伍乱成一团,腾空飞来的一只饭缸子从她耳边飞过,杨玉叶还没顿过神来,被同学拉着跑出食堂。后来听说是一个**和一个汉人掐起来了,那个汉人被十几个**打得住了院,他们并不相识,只是**大叫了一声:“我是**,有**的吗?”帮忙打架的**认的是自己的民族。
少数人并不是什么阵势都是少数,要看他们的参与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开头都不是顺利的。
新任班子换了头脑,自然要提升队伍的素质。
胡山办事处的机关干部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天天忙着充电,欣喜着将会用一种崭新的面貌出现在双泉人的面前。
一声巨响的冲击波让他们沉重了好久。
一个平常的天,阳光照样和煦,胡山东南的胡山脚下的煤井依然沐浴着阳光,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只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煤井笼盖在了白灰色的烟雾中。瞬间,一个消息传到市府。“胡山煤井爆炸了,百米外都能见到血肉”。
杨玉叶是从市府听说的这个消息,她赶到了现场。
通往煤井的路已经戒严,警察在询问了杨玉叶的身份后放行。煤井出出进进的人忙碌着。
杨玉叶视力不好,但她不喜欢戴眼镜,她不觉得那些带着不到一百度眼镜的人会多么儒雅,而且有的是初中毕业。不过这也是尊重知识的表现,至少觉得有学问是好事。有无学问眼镜作证。
脚下不用仔细看,就会发现零星的血迹,坍塌的房子旁,一滩血肉堆在一根粗粗的木头上,知情人说那是遇难者的头颅。杨玉叶胸口像积压了巨石一样喘不过气。惨不忍睹的死亡。在这样的死亡面前追求寿终正寝还有什么悲哀可言。
现场的人说:“是堆在房子里还没有处理的炸药爆炸了,原因应该是烟头引燃的。”
煤井是胡山的镇办企业,早已承包给个人经营。
双泉应急事件处理小组的效率很快在现场得以体现。各个小组分头忙碌着自己的职责。杨玉叶协调宣传部长堵截各路的新闻媒体,不让一点消息见诸电视、报纸,切实保护双泉的对外形象。
现场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平静,平静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爆炸中的逝者转移到殡仪馆,这时他们的家人也许各自忙着自己的事,高兴时还是会大笑,却不知道他们的亲人已经如此这般。甚至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现场的真相。也许对他们来说这样再好不过,不然那种重创会影响他们的余生。
胡山的班子成员三人一组包一个逝者的善后工作,杨玉叶与章鑫、派出所长豪意包几乎找不全尸骨的那个。
在逝者所在村的村委大院里,村里找来了逝者的妻儿。章鑫委婉地告诉了他们亲人的遇难。震惊,继而是嚎啕大哭,在场的人沉默着、流着泪等待着他们发泄完。他们知道日后的情景可能更难把握。赔偿数额将是最难协调的问题。与当地的镇、村组织沟通后,在赔偿数额达成一致前,先不去殡仪馆看死者。做工作的人轮番陪着,伺候家属吃、住。好话说尽,委婉着透着不可逾越的底线。家属哭过、闹过,一切皆成事实,他们在觉得达到了他们合理的数额后在赔偿协议上签了字。
一行人陪着他们去了殡仪馆,死者面容的休整工作他们并不知晓,妻儿、家属进入活化等待间后,出来的家属几乎像疯子一样,碰墙、打滚,死者的儿子嚎啕着大叫:“这是俺爹吗?”
熬过几个不眠之夜的章鑫做工作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他的兴奋已占据了初见死者的沉重,就像攻城的将士攻进城堡站在胜利的城墙上欢呼时一样,完全忘记身后的尸横遍野。他突然笑起来。笑声穿过空间,被死者的弟弟听到,他嚎叫着:“死了人,你还笑,王八蛋!”
他像愤怒的公牛一样冲着章鑫闯过来,眼疾手快的豪意挡住了他,撞的豪意一个趔趄。杨玉叶死死地抱住他,泪水流过脸颊。弟弟看看杨玉叶,不再坚持,挣脱了杨玉叶叫骂着走了。
现场知情的人告诉章鑫,死者还有半边脸,那半边是用棉花腾起来的,把连着的皮拉过来一些,遮不过来的就用帽子、衣服遮盖了。衣服里的躯体真假掺半。
几天后,胡山的村民去自己的地里干农活,地里一块骨肉吓得他逃回家,办事处听说后,派人做了处理,村民从此否认了此事。
从殡仪馆送走了死者的家属,看着儿子抱着他的爹的骨灰盒上了车,他们回到办事处。已是下午的三点多,三人还没吃午饭,坐在招待所的餐桌旁,看着特意准备的一桌饭菜,胃里仅有的一点东西只向上涌,整个人像虚脱一样。
一次,杨玉叶与叶一平去叶一平的男同学柳益阳家,柳益阳是妇产科的副主任医师。晚饭的时间早已过去,却不见他回家,妻子雷艳依说他下午有手术。好久,柳益阳回来了,一脸的疲惫,说:“手术后又碰上个难产的,刚处理完。”
坐进餐厅的柳益阳忽然冲进厕所,呕吐起来。那餐饭没吃成。
柳益阳说:“人要是有选择记忆的功能多好。”
他在血腥中迎来的是新生命的诞生,杨玉叶看到的是血腥中逝去的生命,却有着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