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的多数时间,沈心银都是快乐的,或许是离开了复杂的家庭,她不用每天听母亲的咒骂和抱怨,不用每天看父亲苦难的白发,如此没心没肺地快乐着,这种快乐比水晶还要奢侈,比玻璃还要脆弱。
她没再和邢谟联系,甚至为了躲避他而屡次翘课,在专科,古典文学史本来就是选修课,只有两个学分而已,凭她各科优秀的成绩绝对不差这两学分。
有一天下雨,她裹着棉衣和围脖撑伞游荡。在翘课出去的路上遇到正赶去上课的邢谟。冬天雨天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雾霾,大家都撑着伞不太容易看清行人的样子。但是邢谟和沈心银还是认出了对方,他们匆匆相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朝相反的方向前行。真的能做到若无其事吗?沈心银不知道,邢谟在踏进教学楼的那一刻,回过头苍茫地在雨中寻找那个娇小的背影;邢谟自然也看不到沈心银在雨中默默地收起雨伞,任冰冷的雨水模糊自己的僵硬的脸。
原来脆弱的人更擅长用冷漠来伪装坚强。就比如一个女生平静地说“我没事”的时候,就意味着她已经难过到绝望。
已经在大学呆了快要半年,沈心银始终没有一个真正交心的朋友,并不是人缘不好,她和室友们相处的也很和谐友爱,只是这种友情中总是缺了些重要的东西,比如灵魂深处的交流,比如知心。或许这就是多数人在大学的情谊吧,每个人都隔着一层玻璃在交往,彼此以为把对方看得透彻了,以为有多了解对方,其实只是清楚地看到一个表象而已,谁都走不进谁的心里。果然除了邢谟,没人懂她。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雨中游荡着,没有目的地,因为她本来就不知道哪里才是归宿。路边有一只纸箱,被雨淋湿了一大半,猫咪的叫声从纸箱里气若游丝地传到沈心银耳里,她赶过去蹲在纸箱旁边,一只黄白相间头顶三条花纹的小猫从纸箱里适时地探出脑袋,迷缝着失神的眸子虚弱地望着她。猫和她,都浑身湿漉漉的,寒冷、孤寂,无边无际。多少人从这个纸箱旁边走过,或给予仁慈的一瞥,或根本没在意,没人会心疼这只瘦小的猫。长久的,安静的对视。沈心银恍惚间发现猫的眼睛和她的很像。于是她撑开雨伞遮住纸箱,同时掏出手机按下了那个久违的号码。
“邢老师……你能来吗?”
邢谟是在上课时接到的电话,本来打算挂掉继续上课,可当他看到来电显示的是“金恨”的时候,他赶紧按下接听键。后半节课,他安排了作业让学生做,自己匆匆赶去找沈心银。
后来邢谟知道沈心银叫自己过来竟然是为了一只流浪猫,他很困惑。他遥遥看见沈心银打着伞却浑身湿透,用围脖包裹着猫咪,静静站在路边。
邢谟对沈心银奇怪行为的不理解,就在她抬起脸望向他的一瞬间明了。她看他,猫也看他,相同的眼神,相似的境遇,她可怜猫,其实是在可怜自己。
“不想打扰你的,但是学生宿舍不能养宠物……”
“先来我家吧。”
邢谟住在学校旁边的一栋公寓里,和沈心银想象中的一样,他的家简单干净,不是那么故意的洁癖显得干净,而是真的东西太少而使人觉得空荡。客厅只有一张素色的沙发和桌子,连电视都没有。他的卧室除了书桌、单人床和笔记本电脑,简单得过分,别无其他。不过邢谟却用了最大的房间去整理了一个书房,两大排木头书架整齐地塞满各种书籍,中国的有张恨水、郁达夫、余秋雨、等一些作家,外国的占了更大多数,村上春树、太宰治、波德莱尔、杜拉斯等作家作品无一突现了这间书房的主人的心境。“你可以随时来看书,虽然没有学校的图书馆种类多,但是我想这里的书更合你的口味。”邢谟倚靠在书房门边,怀里抱着刚被洗干净的小猫,它的毛已经被吹风机的暖风吹干,显得蓬松而柔软。
“这样好吗?你的家这么干净,突然养只猫会不会……”沈心银自觉过意不去,想要把猫带走。
“拜托,请你可怜一下我这个单身男人,才刚要有个伴,你就把它带走,”邢谟把猫咪抱到嘴边亲了一下,“小恨可喜欢我了。”
“小恨?”
“刚才帮它洗澡的时候我给它起的名字,很不错吧,它是个小母猫。”邢谟只顾低着脸逗猫,完全没注意到沈心银风云变幻的表情。
“你……无耻,下流,谁允许你给猫用我的名字。”沈心银红着脸结巴道:“而且你竟然……看它的……性别!”
“哎?沈心银同学,我何时盗用你的名字了?”
“你不是一直叫我金恨的么!”
于是缠绕着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就在一只猫的话题中焕然冰释。他们又像朋友那样相处闹腾。放学后沈心银会来邢谟家和小恨玩,这时候邢谟会在厨房做饭,让沈心银留下一起吃晚餐。也只有在沈心银来的时候,邢谟才会做火锅,两个人安静地看锅底冒出沸腾的汤汁,很有家的感觉。火锅是热闹的象征,一个人吃只会更空虚寂寞而已。他们很珍惜每一次在一起吃火锅的机会,从冰冷的空气中,透过锅里冒出的热腾腾的水汽看着彼此。邢谟的镜片上会附上一层雾气,他摘下眼镜,露出明亮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