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咱们说到，杜怀仲替羽杪姑娘赎了身，叫杜仁义把羽杪姑娘先送回家里去，羽杪空着双手，竟是身无长物的来到了杜宅。到了家里，杜仁义先把羽杪姑娘请到花厅就坐，自己进去禀报管家，杜家的管家是个账房先生出身的老头子，他听杜仁义把事情经过一说，叫人去收拾了一间屋子，把人先安顿下来；一面从账上支了银子，叫杜仁义去把羽杪姑娘的卖身契给赎回来，杜仁义领了银子去了。
羽杪在房间里坐着，眼见着时侯己是不早了，有个女佣送来晚餐茶水，掌上了灯，她用过晚餐，左等右等，不见杜怀仲回来，等到夜深人静，还是没个音信，只好熄了灯先歇息下了，第二天早上，仍然是有人送来洗漱用品和早饭，待她洗漱完毕吃完了饭，那女佣又进来收拾，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杜老爷呢？”
那女佣却笑了，对她说道：“姑娘，咱家里自有规矩，不兴叫老爷的。”
“什么？不兴叫老爷？那叫什么？”羽杪吃惊却是不小。
“要叫先生。二先生一宿没回来，说是连夜回镇江老家去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这是杜家的家规，姑娘可以看看。”
羽杪吃了一惊：“你还识字？”一边仔细打量，面前这个毫不起眼的中年妇女，居然识字？
“略识几个罢了，二先生要求人人都要会的——这也是进了杜家才学的。”那女佣不好意思起来。
羽杪吃了一惊，心想这杜家着实不寻常，再看自己手里那本册子，己是半旧，页角有些发秃、卷曲，显然是经常翻的。她一面惊讶一边翻开，见开篇不过是些忠孝仁义，以怎样怎样为荣，以怎样怎样为耻之类空话，后面则是些条条框框的细则，这倒也罢了，奇怪的是所有内容都用口语写成，倒好似一个人在说大白话一样。看的直叫人又觉着别扭又是觉着好笑。
“这样倒也方便那些下人看的明白，杜二果然不是寻常人呢。”她一面想道，大略翻看一遍，把家规还给那女佣。
“姑娘留着吧，这家规家里人人都有一本儿的，我己经背会了。”
“你能背下来？”羽杪又吃了一惊，方才听她说自己略识几个字还以为是实情，现在才知道人家那叫谦虚！
女佣脸一红：“平日里没事，总是翻翻——大多数字是认得的，时间常了就背下来了——这不算什么呢，家里人人都背得，赶车的那个仁义能默写出来呢！”
羽杪实在是震撼了，这才敛敛裙子站好，对那女佣行了一礼，道：“还不知道姐姐姓名。”
“不敢，”那女佣忙回礼，“在下张氏，大家都叫我张阿姨。”
“阿姨……好。”这称呼怎么这么别扭？
却说羽杪着实了得，没两句话的功夫，就和张阿姨唠熟了，她先是讲了一段自己过去受的苦，把张阿姨听的泪人似的，拉着她的手心疼的像自己亲生闺女一般，然后打听起来杜家的事儿，说也奇怪，张阿姨本不是个多嘴之人，现在对眼前这个女孩子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上午的功夫，羽杪就对杜家的情况基本摸底了。待说到杜怀仲身边有五个贴身丫鬟时，羽杪又是吃了一惊。
“五个？”看来杜怀仲是个花花公子啊。
“二先生是好人嘛。”张阿姨说，原来杜氏兄弟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的事儿没少做，虽说比不了宋江宋公明的名声，在江宁也是颇有口碑的，这羽杪倒也略有耳闻。杜怀仲陪有时到处于困境的女子，举目无亲，着实可怜，就算银钱打发了也没个活路的，也愿意跟着他，就带回家里来了，因为他还没有结婚，正房都没有，只好一并算做他的丫鬟。就这么一来二去，三两年下来，他己经有了四五个丫鬟了。杜江海还笑话过他是打算养后宫。
“那您可得教我认识认识姐姐们。”羽杪娇嗔的说。
张阿姨笑笑：“这好办，两位先生都是宽厚的人，是以咱们家家风甚好，人心厚道。就说这大姑娘青砚，本是唱弹词的，只因她兄长吸大烟要把她卖了，先生怜惜她，便买下来了。她只是一个心为对先生好，平日里先生的饮食起居都是她照顾的，二姑娘兰草、四姑娘淑芸是被人拐卖到——嗯——‘那种地方’的。三姑娘叫做梅豆儿，年纪最小，也是最老实的一个，是从安徽和山东交界一带跟着爹妈逃荒过来的，爹妈都死了，她也得了病，要不是先生用一张草席把她卷了扛回来，早没命了，平日里家里的事儿，都是青砚和梅豆儿这两个姑娘做主。——还有一位叫芳荷的姑娘是住在外边的，却不知道详细了。”
好啊，这个杜怀仲不得了啊，羽杪想，三两年功夫就妻妾成群了？再这样下去还得了——不过现在我羽杪来了，以后这种好事儿，你就甭想了。她心里冷笑道。
“五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可不显挤么？”羽杪说。
“本来是要盖新院子的，但大先生和二先生都太忙，这事儿就给耽搁了。”
其实说实话这院子并不是很挤，这处宅院本是杜氏兄弟初到江宁时买的，三进三间，漂漂亮亮一个四合院，头一进住着家里的佣人，第二进分为东西两厢侧院，东院里住的就是这几个姑娘，西院里，是管家老头、护院王大山的住所和家里库房，最里边的一进是杜江海杜怀仲的住处和书房——现在杜江海老不沾家，不是在下关就是在未名斋往,倒是李阙经常也往在这里。杜家的家业越来越大发了，家里人口也是越来越多，这宅子得确有点和杜家的地位不相称，可杜怀仲的心思都在他的生意上，哪有时间管这些？
与此同时，镇江。
“我这后背怎么有些发凉呢？”杜怀仲纳闷，“莫不是有人在背后算计我？”
杜怀仲回镇江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他的义父，杜闻铭杜老太爷终于退休了！老头子高兴了，忙修书一封把两个干儿子给招回来，商量回老家安享晚年的事情，杜氏哥俩接到信不敢怠慢，连夜赶回镇江府乌柁县。
杜老爷一辈子为官清正廉明，勤政爱民，现在满县的老百姓听说杜老爷要走了，都是一片哗然，又是张罗着送万民伞，又是写骈文，又是往后衙送礼，真是一片依依不舍之情。老头子把公务做了交割，杜氏二兄弟帮义父打点了行装，杜老爷没什么值钱家当，唯有一屋子的书籍，很快就打点好了。到了离别这日，杜老爷恋恋不舍的看了看工作了半辈子的公堂，又和搭档了一辈子的师爷挥泪而别，两个老头子都知道，这一别，今生是无缘再见了。至于街上送别的老百姓，那更是人山人海，挽留声音一片，杜怀仲看的感叹不己，心说一个人能混到这样的地位声望，也是别无所求了。
却说杜老爷和乌柁县的百姓们依依借别，先随着两个干儿子回了江宁小住几日，见他们把生意做的这么红火，不由的称赞，但归心似箭，终归是住不安稳，天天念叨着要回河南老家，杜怀仲心里一合计，打算自己陪老头子回去，一来是尽尽孝道，二来也是做个社会调查，考察一下当时的社会情形——这两年虽说他也没少到处跑，但基本上都没跑出长江流域，中国北方社会是什么情形，他觉得很有必要去看一看。
这天在未名斋，趁着杜江海、李阙、辁枢都在，他把想法这么一说，大家都是赞同。
“甚好！甚好！”李阙点点头。，“其实我也很想出去看看的，但现在我手边事儿太多，走不开啊。”他苦笑了一下，他得帮杜江海把下关管理好。
“不用你去，你和我大哥把家里打理好就行。老头子不喜欢人多排场大，这次就三个人：老头子、我、杜仁义。”
“什么？”铨枢一听急了，“不行！绝对不行——我跟你说别和我争！你忘了甘家的案子到现在还没破？北边路面上不太平！只可惜主子有事儿，我得时常侯着走不开，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回去！这样吧，我去找甘家，叫他们出几个趟子手……”
“别、别、别。按老头子的脾气，他是决计不肯的。”
“这样吧，叫王大山跟你们一起走。”
“这倒不错，他身手不错，又有江湖经验，有他跟着，一准没事儿。”辁枢点点头。
“我还有一样东西，你正好带着，”杜江海神神秘秘的说，一面跑进他书房，抱出一个箱子来，打开放在众人面前，在伙一看，豁！齐整整两支燧发前膛火yao枪，镀金枪管、乌木把手，造的是精美异常，准星照门通条打火轮儿是一应俱全，还有两个装火yao的牛角、装铅弹的小袋子，另外还有两把短刀。原来，自从上次天舒被拐的那一次，杜江海就动起了心思，在冷热兵器的开发上下了狠功夫，这两支火yao枪就是他和研究院里的能工巧匠们参照当时的西洋火枪反复实验制做出来的。
李杜怀仲拿起一把左看右看，一言不发，辁枢瞟了一眼，轻蔑的“哼”了一声，毫不在意，倒是那两把短刀他很关注，拿起一把来一看，此刀菜状颇怪，有点像海边倭寇们用的东洋刀，但又不全像，刀只有一尺长左右，刀身很厚，双面开血槽，前半截开刃，后半截做成锯齿，刀上遍布行云流水一般的纹路，用指头弹一弹刀身，其音铮铮，拔了根头发往刀锋上一吹，登时两断，不由赞道：“好快刀！”
“这是我选用上好碳钢，用水轮锻锤百锻而成的。”杜江海说。
辁枢看的爱不释手，眼光打量着那些锯齿，心里想着这玩艺要是在人身上来一下子该得多他妈过瘾啊！
“你要喜欢就拿去好了。”杜江海说。
“得了，怀仲要北上，还是他拿去防身吧。”辁枢把刀放回箱子里。
“没关系，回头我再给你锻一把。”杜江海说。
“那我可要大点的！”
“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却说这天杜怀仲带着杜仁义、王大山两个，护送着杜老爷子上了船，怀江海送到江宁码头，和老头子挥泪而别，眼见着一叶孤舟，渐渐的漂向天际，终于隐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