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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海内北经(1)

蛇巫山·有人操柸

海内西北陬以东者。

蛇巫之山,上有人操柸而东向立。一曰龟山。

《海内北经》自西北向东北记述有31处人文活动场景,记述的部分内容(盖国等)实际上属于《海内东经》。

郭璞注:“柸或作棓。”棓即棒,亦指农具连枷。袁珂注:“此节及下节当移在《海内西经》‘开明南有树鸟’节之次,《海内南经》‘匈奴’节与《海内西经》‘贰负之臣曰危’节当移于此,说已见前。昆仑山为羿向西王母请不死药之地,而有关羿之神话中,又有逢蒙杀羿,及羿死于桃棓等神话。《孟子·离娄下篇》云:‘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愈己,于是杀羿。’《淮南子·诠言篇》云:‘羿死于桃棓。’许慎注:‘棓,大杖,以桃木为之,以击杀羿,由是以来鬼畏桃也。’则‘此操柸(棓)而东向立’于昆仑附近蛇巫山上之人,其伺羿而欲杀之之逢蒙乎?不可知已。”

所谓“鬼(泛指灾异制造者)畏桃”的观念在我国由来已久,一是夸父逐日所持之杖即桃木棒,二是捉鬼的神荼、郁垒所居住的度朔山上有大桃树。

此处经文所谓蛇巫山又名龟山,疑原名当作蛇龟山。我国古代四方神兽,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即蛇龟一体之像(实际上是一种脖子长的乌龟,由于乌龟头与蛇头形状相似,故传为蛇龟一体)。据此,蛇巫山上“东向立”者,当有操龟使蛇之功力,疑即北方玄武之神像。

今辽宁有医巫闾山,其名类似蛇巫山。

西王母·三青鸟

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

《山海经》三处记有西王母,《五藏山经·西山经》称西王母居住在昆仑丘之西的玉山,其形貌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大荒四经·大荒西经》称西王母与昆仑丘相邻,其生存状态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对比之下,此处《海内北经》(实应属于《海内西经》)描述的西王母,居住在昆仑虚的北面,既悠闲又威严地坐在桌几前,雍容华贵的她,刚刚梳完妆,旁边放着她的权杖,其住所的南面有若干穿羽毛衣的服务员,忙着为她准备美味佳肴。据此可知,西王母的生活方式也在与时俱进。

此处经文“戴胜杖”,有的版本无“杖”字。三青鸟又作三足鸟或三足乌,《史记》司马相如《大人赋》云:“亦幸有三足乌为之(西王母)使。”

大行伯·贰负尸

有人曰大行伯,把戈。其东有犬封国。贰负之尸在大行伯东。

袁珂注:“今本《风俗通义》卷八引《礼传》云:‘共工之子曰修,好远游,舟车所至,足迹所达,靡不穷焉,故祀以为祖神。’此把戈而位居西北之大行伯,其共工好远游之子修乎?”其实,此处大行伯与前文蛇巫山上“东向立”者倒有几分相似。

大行伯的东面有犬封国,而贰负之尸亦在大行伯的东面,据此可知犬封国与贰负族不是比邻而居,就是共居一地,这也就意味着,两者可能存在血缘关系。犬戎国的先祖名盘瓠,其发音亦与贰负有相近之处。郭璞注:“昔盘瓠杀戎王,高辛氏以美女妻之,不可以训,乃浮之会稽东海中,得三百里地封之,生男为狗,女为美人,是为狗封之国。”袁珂引《魏略》云:“高辛氏有老妇,居王室,得耳疾,挑之,得物大如茧。妇人盛瓠中,覆之以盘,俄顷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盘瓠。”

犬封国·吉量

犬封国曰犬戎国,状如犬。有一女子,方跪进柸食。有文马,缟身朱鬣,目若黄金,名曰吉量,乘之寿千岁。

袁珂注:“封、戎音近,故犬封国得称犬戎国。又‘犬封国’者,盖以犬立功受封而得国,即郭注所谓‘狗封国’也。《伊尹·四方令》云:‘正西昆仑狗国。’《淮南子·地形篇》云:‘狗国在其(建木)东。’则狗国之传说实起源于西北然后始渐于东南也。”

柸或作杯,“有一女子,方跪进柸食”,郭璞注:“与酒食也。”其实,“柸”字意为不舒坦、不快乐,此画面当非寻常进食场景,而可能与金虫变盘瓠、盘瓠立功后高辛王欲毁约不妻以公主的故事有关。《大荒四经·大荒东经》记有黄帝后裔犬戎国,并称其“人面兽身”,袁珂认为这可能就是“最初传说之盘瓠”,而盘瓠又演变为盘古开天地。

文马或即斑马或斑驴(体长2.7米,尾长1米,重400公斤),原产于非洲。《绎史》卷十九引《六韬》云:“商王拘周伯昌于羑里,太公与散宜生以金千镒求天下珍物以免君之罪。于是得犬戎氏文马,駮身朱鬣,目若黄金,名鸡斯之乘,以献商王。”

鬼国·贰负神

鬼国在贰负之尸北,为物人面而一目。一曰贰负神在其东,为物人面蛇身。

袁珂注:“即一目国,已见《海外北经》。《大荒四经·大荒北经》亦云:‘有人一目,当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即此国也。

《伊尹·四方令》云:‘正西鬼亲。’《魏志·东夷传》云:‘女王国北有鬼国。’则传说中此国之所在非一也。”《五藏山经·西山经》西次三经亦记有“槐鬼离仑”“有穷鬼”,此处鬼国或其后裔。

经文“一曰贰负神在其东,为物人面蛇身”,可以有两种断句及其相应的解释。一即此处经文的断句,则“人面蛇身”是对贰负的描述;二是断句为“一曰贰负神在其东。为物人面蛇身”,则“人面蛇身”是对鬼国的描述。原文当作“一曰为物人面蛇身”,即对“为物人面而一目”的补充。按《山海经》惯例,当以后者为是。

蜪犬

蜪犬如犬,青,食人从首始。

郭璞注:“音陶。或作蚼,音钩。”此处经文“如犬,青”,或作“如犬而青”。

所谓蜪犬“食人从首始”,看起来像是野狗、野狼袭击人类。其实,它们更可能是由人豢养的猎犬或战争犬。由此观之,盘瓠咬戎王首级而还的故事,实际上正是“食人从首始”;而所谓盘瓠变成人并娶公主为妻的情节,实际上说的是豢养战争犬的人(可能是奴隶),其社会地位因立战功而得到提高。

穷奇

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在蜪犬北。一曰从足。

《五藏山经·西山经》西次四经邽山有食人怪兽穷奇“其状如牛,蝟毛”。《神异经·西北荒经》云:“西北有兽焉,状似虎,有翼能飞,便剿食人。知人言语。闻人斗,辄食直者;闻人忠信,辄食其鼻;闻人恶逆不善,辄杀兽往馈之;名曰穷奇。亦食诸禽兽也。”亦有版本称:“穷奇似牛而狸尾,尾长曳地,其声似狗,狗头人形,钩爪锯牙。”郭璞《图赞》:“穷奇之兽,厥形甚丑;驰逐妖邪,莫不奔走;是以一名,号曰神狗。”《左传·文公十八年》曰:“少皞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谓之穷奇。”

《淮南子·地形训》曰:“穷奇,广莫风之所生也。”古人对八个季节的风,依次称之为条风、明庶风、清明风、景风、凉风、阊阖风、不周风、广莫风。在《后汉书·礼仪志》记载的汉代大傩逐疫仪式里,方相氏要率领十二兽(由人装扮)驱逐各种恶鬼,其中“穷奇、腾根共食蛊”。《周礼·夏官》称:“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傩),以索室驱疫。”相传黄帝元妃嫘祖死于道,次妃嫫母貌陋,监护于道,是为方相氏;即后世开路神、险道(先导)神,亦用于送丧。

综上所述,穷奇状或如牛,或似虎、狗,其身份或为食人怪兽,或为德行恶劣之人,或为驱疫之神狗。此处穷奇,可能与蜪犬属于同类。

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台,台四方,在昆仑东北。

郭璞注:“此盖天子巡狩所经过,夷狄慕圣人恩德,辄共为筑立台观,以标显其遗迹也。”袁珂批评郭璞的观点“乃其以正统历史眼光释神话之臆说,实无足取”,并指出此处诸帝之台即《海外北经》、《大荒四经·大荒北经》所记昆仑之北的众帝之台,乃禹杀相柳所筑台,“以压妖邪者也”。

所谓“各二台”,疑当作“各二重”,即众帝之台均为两层的四方台,与美洲金字塔的形状基本相同(古埃及早期的金字塔亦为四方台形)。由于《山海经》另记有众帝葬所,因此众帝之台的作用当如袁珂所说“以压妖邪”,此外亦可能有天文观测或其他祭祀活动的用途。值得注意的是,此处经文叙述帝丹朱台时赫然将其与帝尧、帝喾、帝舜之台并列,而且还排在了帝舜之前。由于《山海经》长期藏于深宫密室,因而其文字大体逃过春秋战国人士删改之劫,尚保留着古史原貌。据此,或可表明帝丹朱亦为先夏时期的一段历史过程(《山海经》中称帝者,或可指一个朝代,而不是单指一个人)。

根据众帝之台可知,中国古代的金字塔乃是一帝一个,其用途当初并不是陵寝,而是该帝王(包括国王)专用的祭祀台。昆仑东北月光寒,大陆来往几多战?此地空传众帝台,地老天荒俱无颜。埃及尚存金字塔,先王陵墓伟其观。何处寻访众帝台?帝台不见愧愁眠。幸运的是,四川省广汉三星堆文化遗址的重见天日,让我们有理由认为三星堆遗址的三个土堆当初就是三座金字塔,它们可能分属于古蜀时期的三个蜀王。

大蜂·朱蛾·蟜

大蜂其状如螽。朱蛾其状如蛾。

蟜,其为人虎文,胫有。在穷奇东。一曰,状如人。昆仑虚北所有。

郭璞注:“蛾,蚍蜉也。《楚辞》云:‘玄蜂如壶,赤蛾如象。’谓此也。”

蟜,毒虫。所谓“为人虎文”,即皮肤或衣服上装饰有虎文图案。

小腿肚子。此地之人名蟜,可能与豢养并驱使大蜂、朱蛾有关,或即《五藏山经·中山经》中次六经平逢山饲养蜜蜂的神骄虫。

阘非阘非,人面而兽身,青色。

郝懿行注:“《伊尹·四方令》云:‘正西阘耳。’疑即此。非、耳形相近。”

阘,原指小户,引申为卑下;亦指鼓声。阘耳,或可指耳朵小的人,或可指听力差的人。此处阘非,疑指被割去耳朵的人,与据比尸同为受酷刑之状。

据比尸

据比之尸,其为人折颈被发,无一手。

郭璞注:“一云掾比。”郝懿行注:“掾比一本作掾北。”袁珂注:“《淮南子·地形篇》云:‘诸比,凉风之所生也。’高诱注:‘诸比,天神也。’疑即据比、掾比(北)。诸、据、掾一声之转。”或谓即《海外东经》、《大荒四经·大荒东经》的奢比之尸。

据,凭依,根据;通倨,倨傲。据的繁体字据,其右半部字形豦,《尔雅·释兽》:“豦,迅头。”郝懿行注:“《说文》引司马相如说:‘豦,封豕之属。’《玉篇》:‘封豦,豕属也。’迅头者,豕性躁疾,易警扰,好奋迅其头。”据此,据意为捕猎野猪的人;掾,古代属官的通称。

此处据比尸“折颈被发,无一手”,乃遭受酷刑之惨状。从其状况来看,疑即被穷奇所食者;此经前文称穷奇“食人从首起,所食被发”,亦即“折颈被发”。所谓“被发”,“被”意为及、至,意思是食人头,几乎要吃及头发。

《山海经》记述“尸”者,计有《五藏山经·西山经》南山的尸鸠鸟,《五藏山经·东山经》的尸胡山,《五藏山经·中山经》的尸山、尸水,姑山的帝之女尸,《海外西经》、《大荒四经·大荒西经》的女丑尸,《海外东经》、《大荒四经·大荒东经》的奢比尸(肝榆尸),《大荒四经·大荒南经》的祖状尸,《大荒四经·大荒西经》的黄姬尸、夏耕尸,《大荒四经·大荒北经》的戎宣王尸,《海内北经》的贰负尸、据比尸、王子夜尸,《海内经》北海之内的相顾尸。其中夏耕尸、戎宣王尸、据比尸、王子夜尸,均为无头尸,其原因除犯罪、战败而遭受刑戮之外,亦可能涉及古代猎人头习俗。

环狗

环狗,其为人兽首人身。一曰蝟状如狗,黄色。

袁珂注:“观其形状,盖亦犬戎、狗封之类。”所言甚是。从其名称和形貌来看,环狗当是人戴着狗头帽装扮成狗的模样,并绕圈跑,模拟狗追逐自己的尾巴。这种活动当有着某种巫术意义,或许即“尾交首上”,象征着生命轮转、生生不息。据此,所谓盘瓠之“盘”,原意可能并非指盘子,而是指盘旋;瓠即葫芦,在我国先民观念中,葫芦(包括瓜类)状如子宫,乃是生命力的象征,在洪水泛滥灭绝人类时又是幸存者的逃生“方舟”。

环狗的发音又与盘瓠、盘古相近,或者盘瓠、盘古的名称即来源于环狗。在我国古史传说里,盘古是开天辟地者。《艺文类聚》卷一引《三五历纪》:“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绎史》卷一引《五运历年纪》:“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成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在民间故事里,盘古也有一妹,其故事内容与伏羲、女娲兄妹类似。

相传王屋山东边有一座山,这里有一座盘古寺(济源县),当地人相信此地就是盘古出生的地方。桐柏山地区也有一座盘古山(又名九龙山、大复山),当地流传着盘古爷、盘古奶的故事,诸如用无花果树叶做衣服,降龙治洪水,造字,盘古兄妹婚,盘古生八子等。

祙,其为物人身黑首从目。

郭璞注:“祙即魅也。”郝懿行注:“《楚辞·大招》云:‘豕首从目,被发鬤只。’疑即此。”其实,此处之“祙”,当指戴着黑头纵目面具的人。

戎,其为人人首三角。

《周书·史记篇》云:“昔有林氏召离戎之君而朝之;至而不礼,留而弗视,离戎逃而去之,林氏诛之,天下叛林氏。”孔晁注:“林氏,诸侯。天下见其遇戎不以礼,遂叛林氏,林氏孤危也。”又云:“林氏与上衡氏争权,林氏再战而胜,上衡氏伪义弗克,俱身死国亡。”郝懿行与袁珂均认为《周书》所载即此处之戎与下文林氏的故事。

此处经文人首三角或作人身三角,当系戎族的特色装束和装饰。戎字除指兵器、军旅、征战外,亦通崇、从、汝;戎又为古族名,泛指西北各族,殷、周时有鬼戎、西戎。此外,戎亦为古国名,在今山东曹县东南,春秋时灭于卫国;又为古地名,其地或谓在今泰国南部马来半岛东岸的尖喷。

林氏国·驺吾

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采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吾,乘之日行千里。

郝懿行注:“《毛诗·传》云:‘驺虞白虎黑文,不食生物。’与此异。”

郭璞注:“《六韬》云:‘纣囚文王,闳夭之徒诣林氏国求得此兽献之,纣大悦,乃释之。’《周书》曰:‘夹(央)林酋耳,酋耳若虎,尾参于身,食虎豹。’《大传》谓之侄(怪)兽。吾宜作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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