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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辛夷睡了很久,很久。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家里了。她看了看四周,看到了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妈妈。见到辛夷醒了过来,她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着妈妈疲惫的神情,辛夷硬挺着坐了起来,说到:“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了?”

“现在是早上八点多,你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了。也醒过几次,就是不说话,都吓死我们了。”妈妈说到。

“我都睡了这么久了。”辛夷说到,声音却显得那样的无力,“有吃的吗?我觉得好饿。”

听到辛夷要吃东西,妈妈连连答应,赶紧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辛夷最爱吃的食物。吃完了东西,辛夷就要起来去公司,可是妈妈说什么也不让,怎么也要在家休息这一天。辛夷却说到:“我都休息了三天了,该去工作了。”

正当辛夷走到楼下的时候,秋雨来了,看到辛夷醒了,显得十分高兴,今天她是特意请了假要来陪辛夷的。两人说了几句话,两个警察就来了,说是要做些笔录。辛夷的妈妈当然不同意,辛夷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她不想让她心爱的女儿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了。可是辛夷却一口答应了,还往公司打了电话,谢谢云天这两天帮她处理公司的事务,她下午就到。

警察还是那天那两个,一个是钱玲,还有一个就是被绑的那个女警察的男朋友,姓王。辛夷先问他女朋友还好吗,那人说她很好,而且她已经把那天在渡口发生的一切都说了……

可是,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就被钱玲制止了,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怕又勾起辛夷的伤心。“她说你们之间是真心相爱的,这件事应该不是莫安做的。但是,作为我们警方还是得秉公调查,毕竟我们讲究的是证据。”王警官说到,语气已经不像那天那么冲了。

“这是当然。帮我向你的女朋友致歉,也谢谢她的理解。你们有什么就问吧?”辛夷说到,说话的感觉总让人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钱玲这么觉得,秋雨这么觉得,妈妈也这么觉得。

“有件事我们得先和你说一下,那帮人还是没有逃掉,我们截住了船,将他们全部抓住了,包括那个女人。可是,不管我们怎么问,那个女人就是一句话也不说。”钱玲说到。

什么?刘莹他们还是被抓住了,他们居然没有逃掉?辛夷想起了莫安临终前的话,让她帮助刘莹,难道他早就预见了,他们是逃不掉的?那么,我该做些什么呢?我怎么做才能帮助刘莹呢?不管怎么样,我答应了莫安的话就一定要做到!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莫安以前在香港是某个黑社会团伙的头目,你跟他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个你知道吗?”见辛夷半天没有说话,那个王警官便开始问话,钱玲做记录。

在这个屋子里的人,除了辛夷和两个警察外,妈妈、爸爸、杨燕和秋雨听了都是心头一惊,都觉得不可思议。辛夷怎么会和这种男人在一起呢?莫安看起来也不像呀,一定是他欺骗了辛夷,辛夷肯定不知道。所有人都抱着这么个信念,可是辛夷的话又一次让他们瞠目结舌。

“我知道,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甚至可以说如果他不是那个黑社会的头目,我们根本不会认识。”辛夷很平静的说到。

“知道,知道你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秋雨不禁问到。

辛夷对着秋雨笑了笑,说到:“我就知道你们会有这种反应,所以才一直没敢说出来。你还记得今年五一的时候,我和云天去香港参加一个商业洽谈会,你和璐璐也去了的。当时,我很匆忙的让你们准备五百万,可后来又不用了的事吗?”

“记得呀,但是,你不是说那是借给你朋友急用的吗?我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是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就没有多问了。这个和莫安有什么关系吗?”秋雨一脸惊奇地问到。

辛夷笑着摇了摇头,说到:“有哪个朋友会一下子问我借五百万,而且都是现金,而我又怎么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呢?再说,又怎么这么急呢?这么大的一笔款项,怎么说得有一个完整的法律程序吧。我又不是开慈善堂的。”

这话说的秋雨就更觉奇怪了,想想也是,光说是借给朋友实在是说不通,当时云天也产生过这样的疑问,只是两个人都没有仔细往下想。看着大家惊异的表情,辛夷接着说到:“其实,当时我是被莫安的那个黑社会团伙绑架了,急需五百万的赎金。”

“什么,这怎么可能?我记得后来是你自己来拿的钱呀?再说,那个要钱的电话也是你自己的打的,不是吗?而且,那钱最后还不是一分不少的又回来了吗?”秋雨越听越不解,这个房子中的所有的人也都在听着辛夷说这段离奇的姻缘故事。

“那是因为,后来莫安将我放了,他情愿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兄弟们的责难,也不愿让我受到伤害。而我不放心,又拿着钱追了回去,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没有要那个钱,而且也没有为难我。事情其实是这样的,那天开完会,我便带着璐璐出去玩,就在回宾馆的路上,一群人跳了出来……就这样,我回到了这里,他还在香港。也许就在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爱上彼此了,可是我们都不敢确信这样的三天就能得到怎样的爱情。本来,我可以这样平静的继续过下去,带着对他偶尔的思念;他也可继续当他的老大,继续过着一呼百诺的日子,或许偶尔也能想想我。可是,就在一个月后,他竟然放弃了那里的一切,来到了这里,向我表白了一切,而我也情不自禁的接受了他。”

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听呆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辛夷的这段爱情竟是这么来的,竟然有这么曲折的故事。妈妈也顿时明白了,怪不得辛夷总是说有很多事一时是无法解释清楚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他和你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从事那种事情了吗?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关于毒品的事?”王警官继续问到。

“我们毕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的,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平时他都干些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用生命担保,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一切都应该讲究证据。”王警官说到。

“他已经用生命向我证明了一切,这难道还不够吗?”辛夷说到,眼光中闪烁的情感让人迷惑。一时间,房间里有些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杨燕过去打开了门,看见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只听那个男的问到:“请问,这里是苏辛夷的家吗?”

“是呀,你是?”杨燕说到。

“我叫莫翔,是莫安的弟弟!”听到是莫安的弟弟,杨燕的脸顿时煞白,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就呆呆的站在了门口。还是辛夷见杨燕半天不回来,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走了出来。就在她走出屋子的门,走向院子大门的时候,看见了莫翔。她也呆住了,这个时候,她最怕见的就是莫翔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

莫翔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他绝对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见到辛夷的仍然很高兴的说到:“我刚才去找过我哥,可是找不到他,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只好到你的公司去找你,可你公司的人说你没有来,我又只能找到这儿了。你好吗?我哥呢?”

辛夷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她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接受莫安已死的事实,更何况让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说给莫翔。屋里的人也许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也都走了出来。

王警官走到莫翔的面前,问到:“你真是莫安的弟弟吗?”

“对呀,这还有假的。”莫翔笑着说到,却隐隐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但他认为顶多是他的哥哥又犯了什么事,警察正在调查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最亲最爱、相依为命多年的亲哥哥都不跟他说一声,就这样离开了他,永远的离开了他。

还是那个王警官开口说到:“我们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希望你听了之后能够保持冷静,更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莫翔点了点头,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你的哥哥莫安已于三天前在一次追捕中中弹身亡了。”

他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但对莫翔而言,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然而事实上,他听懂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看了看辛夷,看见辛夷没有任何反应的反应,理智告诉他,这是真的了。可是,他不相信,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他发疯一样的冲到辛夷的面前,说到:“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我要你再跟我说一遍,要你亲口跟我说一遍,我哥呢?我哥到底到哪里去了?”

听着莫翔撕心裂肺的声音,辛夷整个人都崩溃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于,她根本不敢去看莫翔的眼睛,那种眼神真得让辛夷受不了。可是,莫翔却什么都明白了,事实不容他不相信,但是,他要辛夷亲口说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莫安临终前的托付浮现在辛夷的脑海中,他要她好好的照顾得他的弟弟莫翔的,她答应了他的,她不能食言,她必须坚强。辛夷终于抬起了头,对着莫翔,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说到:“你的哥哥——莫安,他确实已经不在了。”只说了这一句,辛夷就停住了,她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莫翔彻底的崩溃了,这一切是真的了,哥哥确实已经死了。也许这是人本能的反应,他对着辛夷,一遍又一遍地说到:“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永远也不相信。”说着说着,他竟然跑出了院子。

辛夷想拉住莫翔,但是没有拉住。她追了出去,她不能让莫翔出任何的事情,绝对不能。可是,现在的辛夷,她太虚弱了,没有跑出多远便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上。让辛夷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莫翔竟然停了下来,跑回到辛夷的身边,轻轻地将辛夷抱起,只听辛夷昏昏沉沉的说到:“莫翔,你不要跑。我们要勇敢地面对这一切……你没有了哥哥,可是,你还有我,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的……你不要跑,我答应过莫安要好好的照顾你,我一定要做到……我一定会做到的……”

话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打在了莫翔的心上。他看着怀中迷迷糊糊却仍念叨着对莫安的承诺的辛夷,看着那个在自己心中一直是那么坚强乐观的辛夷,看着这个刚刚失去心爱的人,无限痛苦、无助的辛夷,莫翔的心不得不被触动。他怎么能逃避呢?他根本没有权力选择逃避。他不能把一切的痛苦和责任都丢给这个女人,再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他不能这么残忍的对待这个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于是,莫翔不再试图逃离这个他不愿面对的现实,只是他轻轻的将辛夷抱起,走回了屋子。

莫翔将辛夷轻轻的放在了床上,趁着辛夷昏昏沉沉的时候,莫安问清楚了他哥哥死的前因后果。

不一会儿,辛夷渐渐的清醒了,莫翔便要求要去见一见他的哥哥,辛夷答应了。于是,辛夷、莫翔和两个警察就来到了莫安的身边。

莫安静静的躺在那儿,莫翔好想走上前去,把遮在他哥哥脸上的白布掀开,但是,他不敢。虽然,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已经决定要勇敢地面对这一切。但是,当他真正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他退缩了,他胆怯了。辛夷似乎看透了莫翔的心思,走上前去,轻轻的掀开了遮住莫安的白布。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轻,似乎怕把他吵醒了。莫翔看到了莫安的脸庞,看到了这个他曾经是那样的熟悉,如今却……他看到了莫安嘴角边的微笑,心中不禁宽慰许多,他知道了,哥哥走得并不痛苦,而是带着幸福,带着微笑走的。

离开莫安,辛夷要求去看看刘莹。虽然,她不知道见了刘莹她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但是,她觉得她应该去见见她,了解整个事情的全部真相,才能帮助刘莹。可是,当他们走到警局的时候,竟然听到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刘莹越狱了!

莫安的葬礼举行了。

莫安的妈妈也赶了来。这也许是最冷清的一个葬礼了,整个葬礼就只有三个人:莫安的亲生母亲、辛夷和莫翔,然而,莫安是满足的。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在,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一路上,辛夷紧紧地握着莫安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只要她一松开,她就真得永远也无法再握到这一双手了。就是这么的一双手,曾经弹奏过多么美妙的音乐;就是这么的一双手,曾经带着辛夷走近了幸福的殿堂。而如今,这一双手就要从辛夷的生活中消失了,连同这个冰冷的身体一起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化为一堆灰烬。这燃烧着的鲜红的火焰,烧掉的不仅是躺在那里的那个身体,还有站在一旁的三个活着的生命。

莫翔,一路上也一直守在哥哥的身边,始终不曾离去。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从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就这么抛下他独自走了。但是,哥哥会永远刻在自己的心上,不管永远有多远……

安翔,这位可怜的母亲,刚和自己分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相认,还没有享受到弥补的快乐就再一次永远的失去了儿子。然而,这位坚强的母亲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哭闹,她不想打扰她的儿子。她知道,她的儿子走得并不痛苦,她也知道,她的儿子希望安安静静的离开,不带走任何人生命中的任何一片阳光……

整个葬礼是那样的安静,也许没有任何一个葬礼会比这一场葬礼更安静了。没有哭闹的声音,没有来人的喧嚣,也没有世俗的哀乐,有的只是三颗被这火焰烤得冰凉的心。

葬礼过后,墓园内,莫翔开口问到:“我哥哥临走前都说了什么?”

辛夷将莫安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慢慢的、缓缓的、轻轻的,眼中迷离的神色让莫翔心痛。

然而,莫安的最后一句话——“其实这样的结局也挺好的”着实让莫翔不解。哥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个相爱的人天人永隔却是一种不错的结局?他想继续再问,但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安翔走过来,问莫翔有没有什么打算,愿不愿意和她到美国去。莫翔摇了摇头,母亲在孩子眼中永远是最坚强的,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在辛夷的身边,安慰她,陪伴她。

母亲没有为难儿子,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她尊重自己儿子的选择。于是,她走到辛夷的面前。

辛夷忍不住问到:“您难道真得不恨我,不怪我吗?”

安翔淡淡的说到:“我为什么要恨你呢?我的儿子那么爱你,而我却恨你,这样怎么对得起莫安呢?傻孩子,不要多想了,世界上的事有谁能说的清呢?既然选择了活下去,就好好的活下去吧!”

听到这样的话语,辛夷的心中怎么能不感动。她说到:“我能叫您一声‘妈妈’吗?”

“当然可以!”

“妈……”辛夷一下子扑到了安翔的怀中,这一刻,辛夷这一生所有情感都如潮水般倾泻了下来;就在这一刻,辛夷似乎要流尽这一生的泪水。她从来没有这么纵情的哭过,从来没有这般感受过眼泪的感觉。这泪水是她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流不出来也不能流的。哭吧,哭吧,哭完了生活还要继续。

总之,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时间还会向前进。生命会继续向它那唯一的终点——死亡——前进。

总之,这世界这么的大,宇宙这样的无限,这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会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也许在若干年后,会有人把这样的悲哀从尘封的历史中翻出来,咀嚼一番,但那终究不是同样的悲哀,同样的人生。

一个人的死亡不能结束一个故事,只要还有人活着,故事就会继续。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准备回香港吗?”送走了安翔,辛夷问莫翔。

“暂时还没有仔细想过。香港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一座空城,也没有什么亲戚,了回去干什么呢?工作嘛,在哪都一样。”莫翔说到。

“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吧,把我的家当成你自己的家,安心的住下吧。”辛夷说到。

“不,我想我还是出去住吧……”

还没等莫翔说完,辛夷就说到:“如果你是怕我的父母不同意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他们会答应的。”

莫翔没有再争辩,此时的他真得很想留在辛夷的身边,此刻的他也真得很想辛夷陪在他的身边。

于是两个人回到了家。

是夜,辛夷来到父母的房间,说明了莫翔要在这儿住下的事。辛夷的父母其实是不愿意的。别说莫翔了,就是莫安他们现在都无法接受。但是,这种时候,他们不好违背女儿的意思。他们也知道,女儿这样做是在弥补,弥补她对莫安的亏欠,于是也不再说。

这样,莫翔就在辛夷的家中住了下来。

报纸上用整版的篇幅报到这个故事,毕竟辛夷也是个公众人物。但是,警察局以证据确凿认定莫安是毒贩子,甚至有更难听的说辛夷也是同伙。然而面对这一切,辛夷却当作什么事也没有,依旧照常工作,照常生活,只是把那架她买给莫安的钢琴搬回了家中。

莫翔却不想这样,他相信,他的哥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几次要求查清楚毒品的事,查出向警方报案来搜查莫安的那个人,但都被辛夷搪塞了。莫翔有些不甘心,他不能让哥哥蒙上这不白之冤,也不能让辛夷面对这令人难堪的流言,于是决定私下去查。

辛夷的生活好像又恢复到以前——在没有认识莫安之前的那样:忙碌而充实。在所有人的眼里,辛夷和以前几乎没什么两样,如果没有莫翔的存在,或许人们会觉得辛夷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莫安这个人,或许过不了多久,莫安这个名字就会从辛夷的生活中消失。但是,只有辛夷自己知道,莫安从来也没有远离过。

再忙碌的生活也会有闲下来的时候。周末又到了,辛夷居然感觉从未有过的空虚与寂寞。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习惯于周末的时候有莫安的陪伴了。突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度过这一个人的周末。也许睡觉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但她偏偏六点钟就醒了。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的,辛夷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一切在这瞬间似乎变得那么虚无,仿佛生命对她而言就只剩下一幅空空的皮囊,一个苦苦支撑的躯壳而已。

实在无法再入睡,辛夷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抽屉,拿出了她心爱的日记本,轻轻的拧开桌上的台灯,拿起笔:

“莫安走了,真的走了。我不想去埋怨上苍的残忍,可我的心真的好痛,痛的我已经没法去记起这世间一切的存在。为什么要让我来承受这一切,难道只是因为我得到的太多了吗?可是,这哪一样不是我付出了努力才得到的。更何况,既然是为了惩罚我,莫安又有什么错,为什么离开这个世界的是他?我不是庄子,我没有办法面对着心爱人的逝去却鼓盆而歌。小时候,看《泰坦尼克号》,多么的羡慕那个完美的爱情神话,特别是故事的结局,女主角为了完成对男主角的承诺,独自一人好好地在这个世界里活了下去。可是,现在的我,为什么觉得这是件多么难的事情啊!我好想选择堕落,选择随风而去。莫安,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忘了你,忘了这一切。我宁愿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宁愿依旧傻傻的守着我那晶莹脆弱的梦,永远不用去面对梦想破碎的残忍……”

写下这字字句句,泪水顺着辛夷的脸颊一滴一滴的落在笔端、落在这墨迹上……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只觉得房间里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阳光一点一点的落在了这世界的一个角落里。没有人来打扰辛夷,也许所有人都以为她还在睡觉,谁也不想打扰她。突然,辛夷想起了什么,走出了房间,整理完毕后就出去了。她没有说要去哪儿,也没有人问,想问的也不敢问。

辛夷开着车,却径直来到了莫安的身边。诺大的墓园里很冷清,此时并不是清明节,也不是什么祭祖的日子,所以没什么人。辛夷就在莫安旁边坐了下来,轻声地说到:“你好吗?我们好像好久都没有见面了,有点想你了。你呢?想我了吗?”

“我知道你一定会想我的,对不对?就像我想你一样的。这两天我过得很好,只是还不太习惯没有你在我身边,莫翔也很好,现在就住在我家里,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他的,你放心吧……”

“妈她在美国还有事业,暂时不需要我的照顾,但是你放心,只要她需要我,我随时都会在她的身边的。”

辛夷就这样说说停停,说着生活中每一件小时,不知不觉,三个小时竟然过去了。“好了,我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该走了。不过你放心,我很快便会再看你的。你也记得要时常来看看我,好吗?”

辛夷上了车,这才看到手机里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两条信息——刚才,辛夷将手机放在了车上,并没有带下去——她不想有人打扰她和莫安的约会。辛夷一一打开,都是李强的。“他找我有什么事吗?”辛夷心下这样想着,便给李强回了电话。

只听电话那头说到:“你总算给我回电话啦!你在干什么呢?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发短信也不回?”

“对不起,我刚才手机没拿,所以……”辛夷抱歉地说到。

“算了,你下午有时间吗?”李强问到。

“有啊!你有什么事吗?”辛夷问。

“想请你帮个忙。明天我结婚,想请你当伴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啊?”李强问到,见辛夷半天没有回话,又接着说到:“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啊。”

听到结婚这两个字,辛夷的心中真不知是什么滋味。曾几何时,她离这个词也是那样的近,可是现在,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再真正接触这个词了。所以她愣了一下,直到听到他的第二句话,她才会过身来,问到:“结婚?你都要结婚啦?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这么不够意思,到现在才通知我。”

“什么,你不知道吗?我不是让秋雨把请柬给你了吗?难道她没有给你吗?”李强也觉得奇怪。

“没有啊,我没有收到请柬。算了,不讨论这个了。你也真奇怪,明天就结婚了,怎么现在才找伴娘啊?”辛夷说到,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语气显得轻松了很多。

“本来我就想找你的,可秋雨说什么也不答应。可我想了一圈都觉得没你好,这事就耽搁下来了。今天正好秋雨不在,我偷偷打电话给你的。不过,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不要勉强啊。”李强说到。

“谁说我不愿意啦!秋雨的伴娘我没当成,你的我怎么也不能错过了。”辛夷说到。

“太好了,那今天下午你就来试衣服吧。下午两点,在宣扬门的那家‘缘定今生’婚纱摄影店门口见,怎么样?”李强问到,显得很开心。

“那不行,你都请我当伴娘了,怎么都不请我吃顿饭?我今天的午饭还没有着落呢?”辛夷打趣地说到。

“好好,谁让我求人办事呢。你现在在哪啊?”李强笑着说到。

“十五分钟后在那家婚纱店旁的重庆饭店见,怎么样?”辛夷提议到。

“我当然没问题了,那就这么说定了。见面再聊。”说完两个人就各自挂了电话。辛夷启动了车就向目的地开去。辛夷知道,多半是秋雨想到她刚发生了这种事情,不想刺激她,才不答应让她去做伴娘的。那天,秋雨想必就是送请柬来的,可能最终没忍心送出手。

十五分钟是很快的,辛夷到了饭店,李强已经坐在那儿了。看见辛夷来了便招了招手。辛夷走了过去,坐下了。李强让她点菜。辛夷点了两个菜,也让李强点了两个,两个人就这样边吃边聊了起来。

“今天看你的精神不错啊,我这两天忙得都没有工夫去看你,你还好吧?”李强只是想问候辛夷一声的,可还是开启的那个沉重的话题。

“没关系的,你忙你的。结婚是件大事,忙起来挺费神的,我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辛夷笑着说到。

“说实话,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乐观许多。”李强说到。

“是吗?坚强、乐观?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几时看我当着人面痛苦伤心的?”辛夷说到。

“是啊,你一直都是这么坚强,所以秋雨会用‘孤傲’两个字来形容你啊,真得挺符合的。”李强认真的说到。

“你为什么不会认为我根本就没有付出真心,所以才不伤心难过的?”辛夷疑惑的问到。

李强摇了摇头,说到:“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说起来,我们认识也快二十年了,彼此间交心的时候也很多。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并不起眼,甚至说真得很普通。然而,渐渐的相处中,我见着你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了优秀。我不知道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从我真正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觉得你不同于其他的女孩子。也许你天性就爱与众不同吧,所以,在很多事情上,特别是感情的事上,你的表现总是出乎别人的意料。你的反叛,你的骄傲都是无声的,以至于别人并不知道在你的心中竟然是这样的一个背离世俗想法。他们总是以常人的思维来想你的事,所以觉得不可思议。说实话,我开始时和他们的感觉也是一样的。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好男人,至少比你想象中的要差,所以这么多年了,你没有真正喜欢任何一个男人。就算有好感,那也是转瞬即逝的。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你说过,你对你们班的一个男生有好感,但是你所做得却是在帮他牵红线,不断的听他诉说对另一个女孩子的爱慕。也许这并不算什么,只要有点奉献精神的人也许都做得到。但是,有一点却是真正喜欢一个人的人做不到,对于那个女生,你没有嫉妒,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相反还特别的喜欢那个女生,对她特别的好。那个时候,你跟我说,你真的怀疑自己没有感情细胞。你和你们班男生的关系那么好,你对每一个男生都很好。也许别人都会觉得你是充满热情的,但是,我却觉得在你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个冰冷的角落,从不让别人靠近,也从没有人能够靠近。可是上次,当我看到你和莫安在一起的时候,你看他的那种眼神是我从没在你身上看到过的,那时,我就知道,你的那个冰冷的角落终于融化了,你是真地爱上了这个男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爱上他,但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爱他的感情。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个独身主义者,你不在乎男人,你也决不会向任何男人低头,但是,我一直都觉得,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独身主义者,你并不是真的不在乎男人,只是,你没有遇见一个值得你在乎的人而已。只可惜,天意弄人,世事难全。我知道,你不会垮下去的。因为,你不过需要把那个角落重新冰封起来而已,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的快。”

辛夷听得很认真,很陶醉。其实,越是谜一样的女人越希望有人能够了解自己。但是,她又怕,怕真得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透视自己。而她也知道要让别人了解自己是件不可能的事,很多时候,她对自己说,何必要让别人了解自己呢?虽然,李强说的话不完全是她心中所想,但是,一个别人了解自己到这个程度上已经该满足了。她微微的笑了笑,那也许是无奈的苦笑,说到:“你说,我们两个从十三岁开始就是好朋友,现在都三十岁了,怎么就是不来电呢?如果,我们两在一起了,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李强倒是被她这话给说愣了一下。细想一下,这么多年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经常单独的在一起,话又那么多,彼此又那么的了解,说从来没有来过电又怎么可能。至少辛夷就曾经幻想过有一天可以和他在一起,不是出于那种爱情,而是一种升华的友情,一种多年的朋友建立起的信任。但是,李强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有没有这样想过,辛夷不知道。也许,也有过那样的瞬间,也许也曾在某些时刻这样想过,但一切最终没能成为永恒。

这都什么时候了,明天李强就要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就要成为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了,再去追问那些没有结果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呢?李强笑了笑说到:“这不像是你苏辛夷说的话啊,你……”也许到了这个时候,他该重新审视一下他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他认识了十七年的女人,或许,他一直自认为很了解的这个女人,只不过是她的一部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真正了解辛夷的全部,了解她的理想、她的骄傲、她的坚强乃至她的脆弱的人只有莫安一个,从辛夷出生到现在,也许到她的离去,只会有这么一个人。

“告诉你个秘密吧,其实,我曾经就这么想过。虽然,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所谓的爱的感觉,但是我确实希望过我们俩能在一起,你不会笑我吧?”辛夷笑着说到。

李强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辛夷,他一直真的就觉得辛夷是那种,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感情细胞的人,有的时候,他觉得辛夷太缺乏感情了,甚至有一点点的冷漠。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知道其实自己错了,这个他认识了十八年的女人是那样的充满了感情了,甚至比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充满感情。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被自己炙热纯洁感情所灼伤而不得不将其掩埋的女人,她的叛逆、她的坚强都超出了他的想象。然而这一点,莫安刚认识辛夷的时候就知道了。缘分,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啊?难道真的如法国文豪罗曼·罗兰说的:“你爱她,她不爱你,她爱你,你又不爱她,而真正相爱的早晚要分离。”这才是人生,才是爱情吗?

辛夷看到李强这样,反而有点不自在了,说到:“对不起,明天你就要结婚了,我怎么能在今天说这种话呢。要是给欣纯听到了,还不知道要闹什么误会呢。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过好了。”

李强这才回过神来,正尴尬的时候,明天的新娘子许欣纯来了。而他们的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三个人来到了婚纱店,让辛夷试试伴娘的衣服。看到这一屋子漂亮的新娘礼服,辛夷心中不觉怅然,也许,这一生,自己都没有机会披上婚纱了。

辛夷正有些失落,许欣纯和李强拿来了一件他们早就相中的伴娘礼服,递给了辛夷。那是一件美丽的白纱裙,裙子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儿。辛夷走进试衣间,穿上了衣服。看着镜中的自己,辛夷有些痴痴的笑了,说她自恋吧,反正她向来很欣赏自己,每次对着镜子照一会儿,她就会发出傻傻的笑声。她爱自我欣赏,欣赏属于她的美。那是一种很纯净的美,是一种需要静静欣赏的美,尽管她从不出众。

辛夷正沉浸在自我欣赏的时候,许纯进来催了,她这才觉得自己在里面的时间好像太长了点,于是走了出来。也许真的是辛夷从来没有真正认真的打扮过自己,在李强的眼中,辛夷的外表是那样的普通。然而今天,当他再次看到辛夷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十八年来,自己并没有真正的留心去观察过这个女人。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辛夷有没有产生过感觉,也许有过,但是……他不敢再往下想了,明天就要结婚了,就要和身边的这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了,他不应该再有些其他的想法,哪怕这种想法只是一瞬间的,他也不敢、不该去冒这个险。

欣纯并不知道她的未婚夫在想些什么,她完全沉浸自己的幸福中,显得那么得开心的说到:“怪不得你非要辛夷做伴娘呢!”他点了点头,笑了笑,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非要让辛夷来当伴娘,只是想了很多的人,都觉得没有辛夷合适,而他说的理由却是“辛夷能喝酒”,这虽然也算是选伴娘的一个考虑因素,但是这是再小不过的因素了。算了,也不用想为什么了,也许很多事情就是没有为什么的。

男人和女人之间除了爱情,还是可以有友情的,只是这种友情不同于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友情,那是这世间一种特别的感情,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爱情和同性之间的友情。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他们的很多心里的话都愿意和异性分享,而不愿意和同性的好朋友倾诉,这就是事实。

第二天,也就是李强和许欣纯婚礼的那天,辛夷一大早就出了门,她这一天都要陪在新娘子的身边,不会清闲的。秋雨还是在怪李强,怎么就让辛夷来当伴娘了,辛夷却笑着说没有关系。

婚宴进行的很顺利,反正还是那一套让辛夷厌恶的形式——新郎在一队车和一帮亲戚的陪同下到新娘家,经过几道门,散发了不知多少的红包,好不容易将新娘接到自己的家中。这是多么无聊的形式,辛夷曾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决不弄成这样,但是这一次,她竟然有些羡慕了,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是多么想也能拥有一场婚礼,哪怕是以她最讨厌的形式举办的,只要有莫安在身边,她都会觉得幸福的,可是,永远也不可能了。也许,一段时间之后,失去莫安的痛会渐渐平复,时间是治疗伤痛最好的药,辛夷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事实上,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和事也都是这样的。

宴席上,大家并没有劝新娘喝多少酒,所以辛夷也就没怎么喝酒,她那所谓的优势并没有得到发挥。不过,没有人会去想这个,大家只是知道,那个伴娘是某某集团的总裁,身价上亿,新郎的面子很大。其它的,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去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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